第二十章

    探访过离槐树湾村最远的大妹和二妹，接下来该去县城探望小弟楚汉超和幺妹楚秀云了。

    楚汉明从北门入城，在四官桥附近的一个铁匠铺找到了弟弟楚汉超。因为这家铁匠铺历史久远，规模较大，货品繁多，尤其是其出产的砍刀、菜刀、剪刀质量优良，声名远扬，解放后成立合作社，即命名“三刀厂”，此乃后话。楚汉明轻易就找到了弟弟，还有两个原因：一是动荡年代的县城虽然处于战争后方，但在当时经济几乎停滞的状态下，县城大的格局历经十余年几无变化，有些地方甚至比以前更加破败，所以现在这个县城基本上还是当初楚汉明离家出走时混过生活的那个熟悉的县城；二是这个铁匠铺虽然有几台炉子，师傅徒弟好几个，但楚汉明按照自己的长相的版本去找弟弟，自然一找就准。

    弟弟应该还未出师，因为他抡的是大锤。师傅右手拿小锤，左手翻红铁。师傅翻多快，徒弟下锤就得有多快，下锤的轻重还得符合师傅的要求。表面上看抡大锤的要累些，拿小锤的要轻松许多，实际上各有各的不易：抡大锤的固然出力多些，但动作相对单一；拿小锤的虽然出力小些，但要翻好那红铁，这学问可就大了，数年的熬炼还得带上一好脑子，否则轻易成不了。那红铁什么时候从炉火里钳出来，头一步得锻打成什么样儿再回炉，第二步又得锻打成什么样儿，如此循序渐进，第三步、第四步。。。。。。哪里要厚，厚到什么程度；哪里要薄，薄到什么份儿；既要考虑实用性，还得兼顾美观度。打个高雅的比喻，这打铁就像音乐会，抡大锤的就是那演奏员，拿小锤的就是那指挥家。红铁放到铁砧上，相当于音乐会拉开帷幕；一个翻红铁，一个抡大锤，相当于一个指挥，一个演奏；红铁翻得好，相当于指挥精妙，大锤抡得好，相当于演奏出色；成型铁件的淬火，“嗤”的一声，相当于指挥的收势，音乐声戛然而止，便是宣布大功告成！

    锻打一件产品或半成品如同演奏一首曲目，必须聚精会神，一鼓作气，一气呵成。楚汉明站在炉房外，直等到弟弟楚汉超和他师傅“嗨嗨嗨嗨”地打造完成了一把漂亮的菜刀。看得出来，弟弟跟他师傅的配合已相当默契、娴熟。

    “汉超！”

    楚汉超转过红扑扑的脸，显得有些意外。有人参观他们的工作，那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参观者中，有的是好奇者，也有的是催货的客户。平常除了槐树湾村的堂叔楚玉山偶尔会来看看他，或者顺便要他打把钢火好些的锄头镰刀外，鲜有人来访。

    楚汉明也不说话，撑住笑故意跟他弟弟就那么对视着。少顷，楚汉超突然明白过来，一阵狂喜浮现在他的脸上，但明亮的眼眸随即又黯淡下去。

    “是哥啊。”楚汉超的声音轻轻的，甚至有些怯怯的。

    楚汉明内心涌上一丝酸楚。他能体会弟弟刚才表情的变化意味着些什么。

    但兄弟相见毕竟是件高兴的事。

    “哥，我们喝酒去。”

    此时已是午饭时分。弟弟楚汉超跟师傅打过招呼，带着他哥哥来到附近的一家茶馆。

    “哥，抽烟。”

    兄弟俩点上烟。楚汉明吸了几口，呛得不行。楚汉明在外闯荡这些年，这抽烟愣是没学会。

    “哥，喝酒。”两三口酒下肚，楚汉明的脸红得像关公。他酒量也不行。

    弟弟楚汉超略略显得有些失望。

    因着这烟和酒的差异，兄弟俩在今后的几十年间，心与心之间始终有着那么一层隔膜。

    楚汉超破例炒了两个菜。他说他平常吃的是大碗饭——楚汉明知道，就是专供穷人或者苦力吃的最便宜的那种饭。

    楚汉明借口出去小解，抢先把钱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