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庆祝，警钟，惊变
菲尔梅耶北城区的美人鱼酒店以招牌饮品美人鱼之泪着称，向来生意非常兴隆，光顾的贵客数不胜数。从中午开门营业开始，往往要一直持续到东方隐隐现出熹微晨光方才打烊。然而在这一天，美人鱼酒店却早早就关门歇业，让那些钟情于美人鱼之泪的客人们大感失望。 美人鱼酒店的大门前张贴着一张用整块羊皮制成的上等羊皮纸，以漂亮流畅的花体字说明了今曰歇业的理由——一位外地的子爵包下了酒店所有席位进行庆祝宴会。 能够有足够财力消费美人鱼之泪的客人非富即贵，商人拥有大量财富，但是社会地位并不很高，虽然感到怏怏不乐，但是看到酒店大门前面张贴的告示之后，只能无可奈何的离开。然而在王都菲尔梅耶，豪门勋贵的旁支子弟人数众多，其中颇有一些人拥有男爵和子爵的虚衔，甚至还有一个中年人还是九柱家族的旁支伯爵。这些人在看到美人鱼酒店张贴出来的歇业理由之后，当即纷纷露出不满的神情来。 “这是从哪里来的乡下领主？区区一个子爵，也敢包下整个酒店搞什么庆祝？” “对，子爵爵位在其他地方或者还算一号人物，菲尔梅耶可不是什么穷乡僻壤，光是我们中间就有好几位了。” “塔克拉伯爵，我们要不要去拜会一下这位子爵大人，让他也了解一下光耀之都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有人开始鼓动那位中年伯爵，不过塔克拉伯爵毕竟比这些勋贵子弟沉稳一些，并没有因为头脑发热而贸然闯进去，反而看着酒店大门沉吟起来。 看到塔克拉伯爵没有当即应诺，那些勋贵子弟忍不住鼓噪起来，在这些带有挖苦和讽刺的声音中，塔克拉伯爵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不过这并不是因为忿怒而涨红，反而是因为惶恐而显得有些苍白。 “你们都闭嘴吧！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大门旁边的标识究竟是什么？”他突然口气严厉的告诫说，“如果谁想为自己的家族带来麻烦，就继续在这里吵嚷好了。”说完这句话之后，塔克拉伯爵再也没有呆在这里的兴趣，急匆匆的跨上自己的马车，低声吩咐了两句，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马车迅速的离开了。 看到塔克拉伯爵十分突兀的离开，虽然有几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勋贵子弟还在吵吵嚷嚷，不过其他大多数人都不由得闭上了嘴巴，当他们终于注意到在美人鱼酒店大门旁边的深灰色王冠双剑徽章之后，许多人的脸色立刻变得比塔克拉伯爵更要苍白起来。 “这是……灰烬骑士团的印记！”一个年轻贵族的惊讶叫喊声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呢，灰烬骑士团不是国王陛下的禁卫军吗？”另一个贵族怀疑的问。“受到灰烬骑士团保护的只能是王族子弟，或者……” “或者是前来觐见国王陛下的重要人物。”一个上了些年纪的老男爵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想起来了，这段时间的确有一位重要人物前来觐见国王陛下，不过他的爵位应该不是子爵才对……” 老贵族的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车轮滚动的声音从人群身后响起，随后一个声音大声喊叫起来。“让开，让开，全都让开！”这个声音显得极为粗暴无礼，立刻有人回过头去想要呵斥，然而当他们看到那辆马车上的家族徽章之后，就发出了充满惊讶和惶恐的低呼声。 “快让开，那是劳尔大公府邸的马车！” 那些中小贵族立刻朝两边分开，随后一辆堪称豪华的四轮马车从他们让开的通路经过，随后放缓速度，停在了美人鱼酒店的门前。 这辆马车的制作工艺极为精细，车门上镶嵌着亚瑟王族的王冠双剑徽章，纯金的常春藤缠绕在徽章周围，构成了劳尔亚当斯姓名的缩写。除了马车本身之外，拉车的马匹也显得格外奢华，是四匹身上披挂着镶着水晶的饰物的上等纯血战马，这些聪明而骄傲的战马昂首阔步，更显得气派非凡。 不过坐在马车驭手位置上的车夫却与马车显得很不协调，这倒不是说他穿着不够体面，而是相貌实在丑陋极了。车夫用左手拿着马鞭，因为他的右手齐着手掌断掉，只剩下大拇指而已。脸上更是可怕，一只早已瞎掉，留下来一个血红色的空洞，这处伤痕让他的整张面孔都为之扭曲着，嘴角牵扯出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 这样的一个车夫理应被人讥笑，但是在那些中小贵族之中，却没有谁敢于冒失的发出声音来。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即使没有见过这位身有残疾的带剑勋爵，也都曾经耳闻过劳尔大公府邸侍卫首领阿尔阿迪尔的名声。 马车停下之后，车门缓缓打开，一个头戴大公冠冕，身穿奢华礼服的老人在两名年轻贵族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虽然在看到阿迪尔勋爵充当车夫的时候，这些贵族子弟就都隐约猜测出坐在马车里面的人的身份，但是当这位身份尊贵的老人真正露面的时候，他们依然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叹。 阿迪尔勋爵从车夫位置上跳了下来，跟在马车后面的侍卫骑士随后从他的手里接过马鞭。他走到美人鱼酒店紧闭的大门前，略带沙哑的声音随后响彻酒店附近的大街小巷。 “劳尔亚当斯大公驾到，祝贺北境之曙光，狮鹫领主李维史顿大人晋升子爵！” 酒店大门很快打开了，一名年轻的骑士迎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一名管家打扮的老者和一名装束普通的中年骑士。许多人还在猜测年轻骑士身份的时候，阿迪尔勋爵已经向后退开两步，劳尔大公随即在他的两个儿子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李维史顿大人，恭喜你晋升王国子爵，更要恭喜你成为北奥拉城的领主！”劳尔大公笑呵呵的开口说，“昨天我的身体有些不适，只好让海德代替我去参加朝会，没有能够在觐见大厅亲耳听到你和莱昂纳多伯爵的那场激烈辩论，实在是太遗憾了。” “劳尔大公阁下，您太客气了，请进，快请进。”李维史顿勉强掩饰住了自己的惊讶心情。这位王弟大公对于自己的确格外另眼相看，这种做法已经超过了一般所谓示好或者拉拢的范畴，而是旗帜鲜明的站在了自己这一边，这对于一位政坛老狐狸来说，实在是很稀奇和难以想象的态度。 眼看着劳尔大公一行人走进酒店，那些勋贵子弟的怒气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是北境之曙光还是终结魔灾英雄的身份，都足够让他们这些没有领地和收入，只在头上有个爵位虚衔的王都贵族仰望。更不要说国王陛下还慷慨的将包括降魔之城北奥拉在内的数万公顷领地授予这位年轻领主，加上李维本来所拥有的薄暮森林以北的广阔领地，如果不考虑北境的贫瘠，而单纯从领地的面积上说，李维所拥有的领地，已经和一位实权伯爵不相上下了。 这已经是足以让一个新贵家族强势崛起的雄厚资本，史顿家族到现在为止似乎还只有李维一个人，想到这里的时候，不少年轻贵族的羡慕嫉妒都几乎凝结成毒液从眼睛里滴出来，而几位年纪较大的贵族却都脸上隐隐露出诡异的表情。 “听说这位李维子爵阁下好像还没有成婚呐。” “是啊，如果传言没差，他今年刚刚十六岁，而且还是孤儿！” “这简直就是完美的联姻对象！”一个老贵族评价说，“劳尔大公的那个绰号你们都没忘记吧？恐怕最迟明年初，他就会把自己的而一个女儿嫁出去啦。” “哈，这简直是要用女儿来征服整个王国呐！” 这些中小贵族的羡慕妒恨全都被隔绝在美人鱼酒店的大门之外，完全无法冲淡酒店里面的欢乐气氛。托北境之曙光的响亮名声——当然更可能是菲尔梅耶的救赎那张俊美过人的脸蛋的福气，美人鱼酒店的老板娘爽快的答应了酒店歇业一天的要求，集中全力准备李维晋升子爵爵位的庆祝宴会。带有浓重菲尔梅耶奢华风格的美食一道一道的端上了桌子，平时限量供应的美人鱼之泪用装啤酒用的大酒杯盛得满满的，供来自北境的骑士们和一批特殊的客人尽情享用。 这些人绝大多数都称得上是不折不扣的乡巴佬，在这次之前，李维所到过的最大城市就是北境郡的德克城，除了迪什先生之外的其他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德克城作为北境郡的首府和商品集散地，虽然规模不小，但是与菲尔梅耶相比，就显得又脏又乱又狭窄，处处都差距不小。北境的骑士们吃惯了具有北方边境粗犷风格的饮食，第一次品尝到美人鱼酒店即使是在光耀之都也堪称一流的料理之时，他们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快要被融化了。 同样被融化的还有几只大山猫、一头银狼和一群羽毛黑亮的大乌鸦，除了席位设在桌边和房梁上之外，它们都获得了和骑士们同样的待遇。曾经在觐见大厅中出现过的那只大乌鸦格外神气活现，一会儿和它的同伴一起嘎嘎大叫发表高谈阔论，一会儿飞到李维的胳膊旁边，直接从狮鹫领主的手里抢走食物最鲜美的部分。 美人鱼酒店大厨的手艺非同凡响，比如那道酒店的招牌菜，用rou桂、藏红花、细盐和蜂蜜精心腌渍的烧猪rou，选用的都是最为柔嫩细腻的部分，精心切成刚好入口的方块，足以满足最为挑剔的食客的舌头。另一道菜是表面烤成金黄色的鳟鱼，端上来的时候还在吱吱作响，旁边搭配着黄油豌豆，碎坚果和桃子蜜饯的沙拉。还有咒世黑曰最为欣赏的炖煮小羊排，浸在白色的杏仁奶之中，点缀着胡萝卜、洋葱和葡萄干。 此外还有那么一些同样精细，但是欣赏意义更大于享受的菜肴，当劳尔大公一行人被迎进来的时候，端上来的恰好就是其中最为奢华的一道——一只烤孔雀，羽毛曾经全部被拔下，但是在烹调结束之后，又都完好无损的拼合到了原本的位置上，让这只已经熟透了的鸟儿依然拥有华美绝伦的外表。美人鱼酒店的大厨——一位高大健硕的金发女姓——跟随着这道菜一同登场，先是对北境之曙光的丰功伟绩加以赞美，然后以热情洋溢超过刚才十倍的话表达了自己对于休斯男爵的爱恋之情。毫无心理准备的休斯男爵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接着被比他高了一头的大厨拥抱入怀，引发的哄笑声差点把酒店的屋顶都给掀翻。 劳尔大公同样乐不可支，险些把手里的酒杯落在地上，“狮鹫领主，在你身边的人才真的很多啊。”他用颇为羡慕的口吻对李维说，“美人鱼酒店的招牌饮料和招牌菜在菲尔梅耶闻名遐迩，连我想要尽情享用，都必须提前预定才行呢。” “无论什么人才，都有他最合适的位置。就像休斯男爵大人，他的位置在菲尔梅耶的交际场，光耀之都里的任何女姓都对他青眼有加。如果放到北部边境那种严酷的环境下去和我们北境的骑士来争锋，简直就是浪费人才啊。” 美人鱼之泪虽然并不含酒精成分，但是一旦饮用到一定数量，那种奇异的冥想效果同样让人有种类似于醉酒的感觉。李维刚才就喝了不少，加上觐见国王陛下之后那种尘埃落地的感觉，不禁也有些飘飘然，顺口就把迪什先生曾经教导过他的话说了出来。 这段话让劳尔大公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锐利，“看来你的成功并非偶然，狮鹫领主。能否做到姑且不说，能够懂得用人之道这件事情，很多贵族领主就是年纪一大把了，依然没法做到。” “分割孔雀啦！快来，李维大人，按照庆祝宴会的礼节，您应该亲手来给每一个人分孔雀rou呐！”格伦沃姆有些尖锐的声音从喧闹的另一方传了过来，李维向劳尔大公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然后站起身来。 那些北境的骑士立刻把他包围起来，到处都是欢呼声和高高举起的酒杯，格伦沃姆推上来活动餐桌，烤孔雀躺在有着精美浮雕的巨大纯银盘子上，羽毛闪烁着七彩的光芒。脸上有着不少唇印的休斯男爵挤了过来，把一支银色的餐刀塞到李维手中。随后大家又一次互碰酒杯，彼此欢呼喝彩；大乌鸦快活的在同样快活的人群头上飞过，嘎嘎大叫；几只大山猫激动的在人群脚边窜来窜去，银狼王紧紧跟随在其中身材最矫健的那一只——当然就是萌萌——身后，不时挤挤擦擦的占着便宜。 在欢呼声中，李维举起手中的餐刀，向着烤孔雀切了下去。然而就在刀刃即将接触孔雀那身艳丽羽毛的时候，响亮的钟声突然响起，而且不止一处，四面八方都在传来急促的铛铛声。从绿狮子门到巨龙门，从灰烬堡垒到光耀大圣堂，似乎所有的钟塔看守都发了疯，互相比较着谁能够制造出更加嘈杂的噪音来。 “诸神在上，这是警钟！”劳尔大公陡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的笑意全部不翼而飞。“菲尔梅耶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这样敲钟了，上一次还是在……”他突然收住了差点出口的话，目光显得有些愣怔起来，最后几个字化成了一声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叹息。“……父王……驾崩的时候。” 格伦沃姆抓起佩剑外出打探，回来的速度很快，而且脸色煞白，“李维史顿大人，出大事了！所有的钟都在响！灰烬堡垒的七座塔楼上面都燃起了好大的火！”他急促的喘息着，“而且我听到了数不清的马蹄声在响，好像有成百上千的骑兵正在四面八方疾驰狂奔着。” “诸神在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与劳尔大公一道前来的博纳爵士脱口而出，从未有过的慌乱浮现在他的脸上。“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慌什么？菲尔梅耶自从王国建都以来从未陷落过，有什么事情打探清楚再说。”劳尔大公严厉的呵斥他，然后转向李维，“狮鹫领主，看来庆祝宴会要提前结束了。王国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否则警钟绝对不会这样一齐敲响，如果方便的话，我们一起……” 急促的敲门声从外面传来，北境的骑士们都放下酒杯，抓起佩剑做好战斗准备。然后一名距离最近的骑士上去开门，门刚一打开，一个灰色的身影就冲了进来。 灰色身影的动作又快又猛，酒店中立刻响起了数十把长剑一起出鞘的铿锵声，如果那个人没有立刻叫喊出来的话，恐怕会在下一瞬间被砍成rou酱。 “住手，我是亚瑟十二世陛下的使者！” 这个人说的话不假，他穿着一身灰烬骑士的制式铠甲，但是没带头盔，露出一张由于紧张和劳累而显得有些苍白的面孔，肩后披着灰色羊毛披风，一支代表着国王使者信物的金色短剑紧紧的握在他的手中。“这里是狮鹫领主李维史顿子爵的住处吗？”他口气急促的问。 “我就是李维史顿。”李维从人群中走出来说，“使者大人，国王陛下有什么吩咐？” “国王有令，请狮鹫领主李维史顿子爵立刻入宫议事！”灰烬骑士大声宣布，随后立刻转身就走。 “等一下！”劳尔大公的声音从旁边响起，“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全城鸣钟，除非王国陷入危难或者国王……究竟是哪一种？” 灰烬骑士很不耐烦的回过头来，不过再看到劳尔大公威严的面孔之后，立刻打了个哆嗦，单膝跪地，叩击胸甲向他行礼，“劳尔大公阁下，万分抱歉，我刚才没有看到您也在这里。” “少废话，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情？”劳尔大公不耐烦的低吼起来。 “魔灾再次降临了，从来没有过的规模，西方的西风郡，还有南方四郡——纳尔迪、萨拉斯、鲁尔和安德雷……全都失去了联系！”灰烬骑士的声音之中透着惊惶失措的感觉，“国王陛下紧急召集王国重臣和大贵族入宫议事，劳尔大公阁下，您如果没有离开府邸的话，现在也应该已经接到命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