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冰是睡着的水
雪花开始飘落的时候,王斌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一个孤儿。 这个普通的四合院,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些面色沉重的大人,他也从来没有见过。但是摆在屋檐下的两张黑白照片上的人,却是他依稀熟悉的。陪同来的奶奶已经老泪纵横,他记得这两个人,奶奶曾经告诉他,这是他的爸爸和mama。 而八岁的王斌,对他们真的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 一双粗糙的如同树皮的手,在瘦弱的王斌胸前颤抖着别上两个闪闪发光的牌子。日后王斌知道,这是一等功勋章,而八岁的时候他胸前就别了两个。 "你的父母,是真正的英雄。" 那双手的主人,脸也如同树皮一样粗糙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用他低沉的嗓音淡淡地说。 "他们是军人吗?"王斌问。 中年男人摇头。 "他们是警察吗?"王斌问。 中年男人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王斌童真的声音在雪花飘落的四合院回荡,好像打中了很多大人的心。于是很多大人开始抹眼泪,而八岁的王斌却还不明确死亡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如同他对父母也没有什么概念一样。在安徽农村长大,只知道奶奶是最疼他的人,父母不过是隔几年会来看他一次的陌生人而已。 "他们是战士。"中年男人的声音变得坚定,"真正的战士,隐蔽战线的无名英雄!" 王斌抬头看他。 粗糙得如同树皮一样的手抚摸着他的脸,虽然他觉得疼,但是他能感觉到这双手的温暖,于是他没有躲开,还是那么呆呆地看着这张脸。而这张脸上的眼睛,在雪花飘落当中越发变得坚毅,却似乎有泪花闪动。 "你长大就知道了。" 中年男人深呼吸,似乎想告诉他很多事情,但是只说了那么一句。 很久很久,他又说: "你会为自己是一个英雄的儿子自豪!" 王斌突然摆脱开他的手: "你骗我!" 这个八岁的孩子突然哇地哭了。 "我爸爸mama死了!他们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不要他们作英雄,我要我的爸爸mama!" 哭声一下子在四合院蔓延开来,如同针一样刺进在场所有大人的心。 "我要我的爸爸mama--" 这个树皮一样粗糙一样沉着的中年男人突然闭上眼睛,于是眼泪从他粗糙的脸皮上无声滑落。 "同学们,这是我们班新来的王斌同学。"笑容可掬的赵老师把换了新衣服背着新书包的王斌领进教室,"从今天开始,王斌就和我们在一起学习了!大家表示欢迎!" 安徽农村长大的小黑脸王斌看着自己面前这些衣着光鲜的城市里面的孩子,看着他们鼓掌,眼神当中没有胆怯。这是和他年龄不相称的一种冷静,这种冷静,来自一个八岁的孤儿已经接受了父母双忘的现实。苦难是人成长的催化剂,这句话永远不会过时。 "哪儿来的土包子?"小胖子林涛涛不屑地低声说。 王斌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转到林涛涛脸上。 稀稀拉拉的掌声落下来,赵老师说:"韩晓琳!" "到!"学习委员韩晓琳站起来,这是一个漂亮文静的女孩。 "王斌同学就和你作同桌了。"赵老师说,"王斌,你过去吧。今天咱们第一节课是语文,你把课本拿出来准备一下。" 王斌走过去,林涛涛使出个绊子,王斌被绊到了。 同学们大声哄笑。 王斌额头碰破了皮,他站起来,半张脸上都是尘土。赵老师急忙走过来:"怎么回事?" 王斌看着林涛涛,带着安徽口音的普通话出口了:"没事,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林涛涛得意地看着他。 赵老师要带王斌去医务室,但是王斌却拒绝了:"没事,我皮实。"他坚持自己走到韩晓琳身边坐下,把自己的书包放在抽屉里面,拿出课本。韩晓琳关切地看着他额头:"你都流血了!" 王斌不看她,自顾打开课本。 韩晓琳拿出自己的手绢,按在王斌额头:"感染了可不得了,我mama说这个季节容易破伤风。" 王斌触电一样躲开了,手绢掉在地上,还带着王斌的点点血迹。 "你干什么啊?"韩晓琳看他,不解的。 王斌把手绢捡起来:"我洗干净还给你。"他把手绢放在自己书包里面,然后拿出橡皮,在自己和韩晓琳之间画出一道线--"三八线"。 正要告诉他现在上到第几课的韩晓琳被他的举动噎回去话,哼了一声自己准备自己上课的东西。 语文课上,赵老师让王斌朗读课文《狼牙山五壮士》,王斌的安徽口音让同学们笑个不停。其中笑的最开心的是林涛涛,王斌注意地看着他,林涛涛也看见了王斌的目光,迎着上去了。 王斌躲开,继续读书。 课间,几个男生围了过来。林涛涛为首:"土包子,你丫很牛啊?!" 王斌不看他们,继续看自己的课本。 "林涛涛你们干什么啊?"韩晓琳说,"欺负新同学,我告诉老师去!" "你丫少管!"另外一个"虎牙"陈光说,"你那么护着他,是他老婆啊?" "你?!"韩晓琳气得眼泪都打转,脸一下红了。 林涛涛夺走王斌的书,王斌站起来,又坐下,他强忍自己的怒火。 "我告你啊臭小子,你丫最好老实点!知道我爸爸谁吗?这片的派出所副所长!我打你丫的也白打!" 林涛涛伸手推了王斌脑袋后面一下。 王斌不说话,上课铃响了,都回去上课了。韩晓琳抽噎着,打开自己的数学课本。王斌看着她:"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韩晓琳不搭理他。 王斌也就不再说话。 放学了,林涛涛刚刚走出校门,脑袋后面就挨了一书包。他破口大骂:"cao!谁啊?!" 王斌阴沉着脸,用书包直接抽在他回头的脸上。 林涛涛被打倒了。 周围的同学们开始叫好,女生们被吓得哇哇乱叫。 林涛涛站起来:"给我打丫的!" 几个死党就冲上去,王斌毫不畏惧还手。但是人单力弱,还是被打倒了。王斌却不害怕,死死抓住林涛涛头发,就是揍他。林涛涛鼻子都被打出血了,王斌脸上也是五颜六色。 韩晓琳惊叫着:"mama,男生打架了--" 桔子胡同派出所。王斌在犄角罚站,林涛涛在给父亲哭诉。林副所长一边捅炉子一边说:"小子,够倔的啊?你爸爸谁啊?打电话叫你爸爸过来!我们家长见面谈谈,小孩子打架没啥,但是你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 王斌不说话。 赵老师和韩晓琳走进来,林副所长急忙起来满脸堆笑:"哟,赵老师您来了?坐坐,小汪,给赵老师倒水!" "不用了。"赵老师坐下来,"这不学生打架,你也不用把我的学生带派出所来啊?都是小孩子啊!" "赵老师我哪儿那么混啊?"林副所长满脸堆笑说。"我这不值班吗?我爱人夜班,我只能带涛涛来这儿住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见见这孩子家长。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你看看把涛涛打的?" 韩晓琳看见林涛涛额头上的青包,噗哧乐了。 "我已经跟王斌家长打电话了,他马上过来。"赵老师说,"你啊,也得好好教育教育你们家林涛涛,别总是把你挂嘴边上,这对孩子教育没好处。" "又打我旗号欺负同学了?!"林副所长脸都绿了,"我说你小小年纪,别的不学怎么就学这个啊?你爸爸是警察,这权力也是人民给的啊!我问你,是不是这回事?" 林涛涛急忙跑到赵老师身后。 门外有车声,冯云山急匆匆进来:"赵老师,我来了!我开完会赶紧就过来。" "你是王斌的家长?" "啊。"冯云山说。 林副所长看着他:"我跟你说啊,你儿子跟我儿子在学校打架了,没多大事儿别下那么狠的手,你看看给我儿子打的?" 冯云山无奈地看王斌,却不说话。 "既然你们双方家长见面,我就回去了,家里等着做饭呢!"赵老师说,"晓琳,咱们走。" 王斌看韩晓琳,又看赵老师。 赵老师拉着韩晓琳的手笑了:"这是我闺女,傻小子,下次记住了!要好好学习啊!" 韩晓琳招手,笑容很灿烂:"王斌,再见!" 屋子里面剩下两家大人和孩子。 "林副所长,借一步说话吧。"冯云山说,拿出自己的工作证亮了一下。 林副所长脸色一变,跟他出去了。 屋子里面俩孩子互相看着。王斌的目光很冷,林涛涛害怕了,躲在桌子后面。 "这孩子的父母,是我们的烈士。"冯云山严肃地说。 "我明白了。"林副所长把工作证还给冯云山,面色沉重地点点头,"我好好教训我那个臭小子!" 冯云山拉住他:"别!千万别!--他们都是孩子,小孩子发生矛盾很正常。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可以让你儿子和王斌成为朋友。他刚刚从安徽农村过来,生活不适应。我工作也很忙,没时间照顾他,王斌的性格孤僻,需要朋友。" "啥也别说了。"林副所长说,"他就是我儿子,公安和安全,本来就是一家吗!你别管了,老冯,这事儿交给我了。" "好,我还有事儿,王斌的事情你就多费心。"冯云山拿出钱要给林副所长,"晚上你带孩子去吃顿饭吧。" "见外了不是?"林副所长瞪大眼睛,"说什么呢?走吧走吧,再这样我不认你这个老哥了!" 冯云山苦笑,收起钱进门,叫过王斌:"王斌,我还得去见个客人。晚上你和林涛涛一起吃饭,林叔叔带你们去。" 王斌不说话,看着他们。 林副所长就笑:"嘎小子还真倔啊,换个年代演小兵张嘎还真合适!" 冯云山拍拍王斌的头,狠狠心出去了,外面车声又走了。 晚上,东来顺。林副所长就着热腾腾的火锅,对俩孩子说:"要懂得够朋友,你们现在就是朋友了!要讲义气!别没事自己窝里斗!以后你们就知道了,啥是小学同学!都把rou给我吃干净了,别浪费!" 俩孩子狼吞虎咽。 "王斌比你大,比你懂事。"林副所长说,"以后,他就是你大哥!" 林涛涛一愣:"爸。" "废话!"林副所长一瞪眼。 林涛涛转向王斌:"大哥。" 王斌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咋回事。 林副所长看着王斌稚气的眼睛,心里突然一酸:"吃,赶紧吃,别……浪费……" 忍了半天,眼泪才没掉下来。 晚上,王斌就住在派出所,和林涛涛睡在一起。 第二天上课前,林涛涛把王斌拉在自己身边:"以后,他就是我大哥,你们谁也不许欺负他!" 韩晓琳诧异地看着他们,不知道男生之间到底玩什么鬼把戏。 上课了,赵老师路过教室,看见冯云山的背影,觉得奇怪:"冯处长,您怎么来了?" 冯云山从窗户角落闪出来,擦擦眼睛:"没事,我来看看王斌,路过,马上就走。" 赵老师苦笑:"我说你这个干爹当的,也太不放心了。" "他的身上,是烈士的血啊!"冯云山低沉地说。 赵老师的笑容停止了。 "拜托了!"冯云山抓住赵老师的手。 赵老师点点头。 冯云山孤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 赵老师看教室里面,王斌在专心学习,和自己的女儿坐在一起。--几分酸楚涌现出来,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怎么就成了孤儿了呢? 转眼到了1984年的清明节,和往常的惯例一样,桔子胡同小学的全体师生要去天安门革命烈士纪念碑参加纪念活动。已经系上红领巾的王斌现在还当上了班里的体育委员,他打着队旗,和同学们一同走在路上。按照桔子小学的传统,每年清明节去拜谒革命烈士的时候都是要走着去的。一路上自然娇生惯养的同学们都是怨声载道,在农村长大的王斌懂不了那么多大道理,他只是确实不觉得累而已。 韩晓琳走在他的后面,也是气喘吁吁,走路一歪一歪的。林涛涛则真的是要靠赵老师拉着走了,城市里面的孩子就是这样的,当时还没有后来那么注重素质教育。 带队的体育老师看看表,吹哨子让队伍休息。 孩子们就哎哟哎哟四仰八叉,王斌擦擦自己脸上的汗,拿着队旗站着。他是真的不累,昨天晚上跟干爹说要去参加纪念革命烈士的活动,干爹沉默半天。最后则说:"你还是太小了,等你十八岁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关于你父母的一些事。"王斌似懂非懂,但是还是听话地睡觉去了。 王斌看看四周,韩晓琳脱了自己的球鞋,眼泪汪汪地在揉脚。白色袜子上有湿的地方,显然是起泡了。王斌走过去:"怎么了?" "疼。"韩晓琳楚楚可怜。 王斌就蹲下:"我看看。" "去去去。"韩晓琳就推他。 王斌却推开她的手,不由分说脱去她的袜子,看见嫩嫩的脚上真的起了俩大水泡。王斌就从自己的书包里面拿出针线包,这是他来北京的时候奶奶送给他的,他一直带着。韩晓琳好奇地看着他拿出针,王斌摸摸自己的脑袋:"你拔根头发。" "干什么?"韩晓琳纳闷。 "拔根给我。" 韩晓琳就拔了根自己的长头发。 王斌拿过头发,仔细穿进针里面。接着拿起韩晓琳起泡的右脚:"不疼,你闭上眼睛。" 韩晓琳:"你要干什么啊?" 王斌拿针一下子穿破韩晓琳的水泡,看见水沿着头发流出来。接着他把这根头发系好:"好了,不疼的,走路的时候注意点。" 韩晓琳感觉到水泡在减退,感激地点点头。 王斌憨笑,起身。 "王斌,我也起泡了。"林涛涛歪在马路沿子上哭丧着脸。 王斌把针线包扔给他:"自己弄吧。" "天呐!兄弟和女人的待遇怎么那么不同啊!"林涛涛痛心疾首。 "再他妈的胡说,我揍扁了你!"王斌挥挥拳头。 韩晓琳脸红了,八岁也是女孩啊! 王斌走回队列前面,拿起队旗。 韩晓琳看着他,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 体育老师吹吹哨子,大家又继续走。 等到了天安门,已经上午10点了。大家就按照队伍逐次站在纪念碑前。武警战士肃立在纪念碑前,很多中小学生站了满满一广场。 王斌站在队伍前方,他看着面前的纪念碑,突然有群鸽飞过蓝天,鸽哨游荡在白云之间。在那一霎那,似乎冥冥之中有种力量将他体内的血液燃烧起来,那股力量巨大却温暖,似乎是某种本能。 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眼泪却一下子夺眶而出,哗啦啦流过他的脸颊。 他不可能意识到什么神圣、**。 他的脑子里面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只是,身体里面的某种力量被唤醒。 在革命烈士纪念碑前。 日后,王斌成为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但是他还是忘记不了八岁那年的那种神圣**带给他心灵的冲击。他脑子空白却泪流满面--在那个八岁的清明节,在他还不完全知道"烈士"是什么意思的时候。 日后,韩晓琳想到自己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爱上王斌的。一个泪流满面的傻小子,黑且瘦弱,带着还没有完全改变的乡土气息,在那万人方阵当中是那么孤独,那么可怜。 她借给王斌的手绢,一直没有还给她,她也没有去问。 "韩晓琳!" 韩晓琳停下自行车,回头看去。林涛涛穿着学员衔的92式警服一步三蹦跑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穿警服的女孩。女孩不是特漂亮,但是却乖巧,一看就是温柔型的。 "哟,这是谁啊?"韩晓琳惊喜地下车,她一拍林涛涛的警帽:"好你个混小子啊!有女朋 友了也不打个招呼啊!" "嘿嘿,也是刚刚得手。"林涛涛扶正警帽,就拉住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就推他:"干什么啊你,人多!"
正是中午吃饭时间,师范大学的校园里面人来人往。 "我说你们俩别在这儿招摇了啊!"韩晓琳笑:"好歹你现在也是预备役的人民警察了啊!来得够早的了,给王斌打电话了么?" "打了,宿舍的人说又去图书馆了!"林涛涛说,"你说说他啊,过生日还往图书馆跑什么啊?就他爱学习啊?" "他不就这么个人吗?"韩晓琳笑,推着自行车,和他们一起溜达。 "我说,你们俩的事儿到底怎么样了?"林涛涛就问。 "我们俩?什么事儿啊?"韩晓琳装傻。 "什么啊就装!"林涛涛急了,"我爸爸可说了啊,等着你们毕业就喝你们的喜酒呢!他这个二干爹还等着抱干孙子呢!" "去去去!"韩晓琳脸一沉,"胡说什么呢!这亲孙子眼看就要抱上了,还什么干孙子!要生你去生,我不生!" 那个穿警服的女孩脸一红,噗哧一声乐了。 "这,这不,嘿嘿。"林涛涛不好意思地笑了。 "等我啊,我把自行车存上。"韩晓琳推着自行车去车棚,"出门咱们坐车去人大,顺便在门口拿一下生日蛋糕。" 王斌确实不在宿舍,不过他也不在图书馆。 他坐在校园停车场的一辆黑色别克车里面,旁边是冯云山。穿着西服的冯云山老了很多,脸上的皱纹更多了。一老一小两个男人都不说话,都是属于那种内向的男人,于是车里的气氛就很沉默。 冯云山拿出一盒中华,自己点上。王斌伸出右手:"给我一颗。" 冯云山看他:"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我22了,干爹。"王斌熟练地点燃,吐出一口烟。 冯云山苦笑:"哟,一不留神你都是大人了。"他从包里拿出一条没开封的中华,递给王斌。"我工作忙,来不及给你买礼物,这个就当是你的生日礼物吧。" "又要出差了?"王斌看他的打扮和包里的东西。 "是啊。"冯云山点头苦笑,"你好好准备毕业论文,如果需要什么公开资料,我可以帮你找点……哦,对了,听你的班主任说,你不想保送研究生了?为什么?" "我想工作。"王斌说。 "嗯,先工作积累点经验再深造也是好事。"冯云山说,"你打算去哪个单位?送简历了吗?" "还没想好。"王斌想想,话又咽了回去。 "别管是哪个单位,记得跟我说一声。"冯云山说,"现在学法律的毕业生比较多,竞争很激烈,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不过,我相信,你长大了,有能力去面对这些挑战!" "嗯。"王斌点头。 "我走了。"冯云山说,"我送你到宿舍门口吧,林涛涛和晓琳他们今天是和你一起过生日吧?替我问他们好……对了,这点钱你拿着今天用,快毕业了好好玩玩。" 王斌把信封推回去:"我自己有钱。" "你从哪儿来的钱?" "你忘了?我暑假去做法律咨询,还挣了点钱。" 冯云山欣慰地笑了:"真的长大了。" "不用送我了,我走了。"王斌下车,临关车门的时候他回头:"别忘了,按时吃药。" 就这一句关心,冯云山眼角湿润了。王斌笑笑,关上车门。冯云山把车开走了,王斌拿着那条烟,愣了半天,才起步走回宿舍。 生日聚会没有选择在饭店,和往常一样,他们一起来到北大的未名湖。来的人除了韩晓琳、林涛涛和他的女朋友,还有现在在装甲兵工程学院的"虎牙"陈光等其余几个发小。在芦苇丛中,他们分了蛋糕,自然也少不了那种蛋糕互相扔到脸上的追逐打闹。只有在这个时候,早熟的王斌才显现出一个孩子的性格,他开心的笑容在韩晓琳的眼中是那么可爱,内心泛出一种带有母性的爱。而王斌是否可以觉察到,只有天知道了。 林涛涛交代了自己和女朋友的恋爱经过,这个叫杨雪的女孩是他的师妹,也是公安大学刑事侦察专业的,江苏扬州人。在一片起哄当中,林涛涛当众吻了杨雪,杨雪的脸都红透了。林涛涛虽然是个混小子,但是还是闹了个大红脸,他对着闹得最欢的王斌高喊: "你丫别光毁我!你和韩晓琳也亲一个!" 话一出口,轮到韩晓琳脸红了,王斌也呆在原地。 只有陈光还在傻乐:"嘿嘿,亲啊!亲啊!" 王斌看看韩晓琳,韩晓琳一甩头跑了,马尾巴扫过王斌的脸。王斌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了。慢慢的,他的脸上变得如同往常一样低沉。 "cao!你丫傻啊?!"林涛涛急忙拽他,"追啊!赶紧追啊!" 王斌却纹丝不动,陈光也不笑了。 王斌甩开林涛涛,转向湖面,平静自己起伏的心态。初冬,湖面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但是可以看见下面水在流动。 "我告诉你们啊,谁也别拿我和韩晓琳开玩笑!"王斌转身,严肃地对林涛涛他们说。 隐约传来韩晓琳的哭声,远远的。杨雪是个机灵女孩:"我去劝劝她。" "还是我去吧。"王斌拦住她,自己走过去了。 正在自己抽泣的韩晓琳听见后面的脚步声和芦苇丛的沙沙声,强行抑制住自己的眼泪,匆匆擦去了,站起身。她一转身,高大但是瘦弱的王斌就站在她的面前,眼睛炯炯有神。 韩晓琳紧张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你来干什么?"语音带着某种说不出来的怒气。 "你忘了,小时候每次你哭鼻子都是我来找你回家吃饭。"王斌尽力让自己显得从容地笑。 "我,我不用你管!" 韩晓琳绕过他就走,王斌一把拉住她。 韩晓琳的胳膊被他拽住了,浑身触电一般颤抖了一下。 王斌把她拉到自己面前,韩晓琳的呼吸急促起来,甚至眼神都变得迷离。她在等待着,等待着王斌爱的表白。如果王斌不由分说将她抱在怀里,她会立刻疯狂吻他,这个念头从她青春期懵懂的时候就有了。 但是王斌的眼神却没任何变化。 "你,你干什么?" 韩晓琳的声音颤抖,甚至是有几分诱惑,潜台词是你个笨蛋你怎么那么笨蛋啊非得我亲你啊?! 王斌一使劲,却没把她拉在怀里,而是转向已经开始冰冻的湖面。韩晓琳诧异地看着湖面。 薄冰在黄昏当中,闪着美丽的反光。 王斌伸手指着冰面和下面的流水: "那是水,那是冰,冰是睡着的水--你们是水,我也是,但是我是睡着的!" 王斌的语音坚定。 韩晓琳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以后会懂的。" 王斌在她的肩头重重一拍,自己走到湖边。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韩晓琳诧异地看着这个男孩的背影,他的声音突然之间变得**肃穆,甚至,带着几分哭腔。 王斌高声朗诵完这句古诗,心情在极度起伏着,他的眼泪开始在眼角打转。 韩晓琳从侧面走过去:"王斌,王斌你没事儿吧?" 王斌努力平静着自己的情绪,片刻,他低下头擦去眼泪,对韩晓琳含笑道:"没事,我们回去吧。" 韩晓琳跟着王斌回去,她不知道这个傻小子这是怎么了。 好在大家都是半大孩子,都比较懂得圆场。这件事情很快就过去了,在黑夜要到来的时候,生日聚会欢乐地结束了。王斌和以前一样,坐公车送韩晓琳回师范大学,一直送到宿舍门口。路上,王斌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说话,韩晓琳也没说话。 两个年轻的孩子就这样沉默着走了一路。 但是,当韩晓琳回到宿舍,拉开窗帘,却看见王斌还站在外面。他一动不动对着自己的窗户,只有嘴上叼着的烟在闪烁。 韩晓琳没命地飞奔下去,来到门口的时候,王斌已经走了。 她看着黑夜当中的道路,那里已经没有王斌的身影,傻傻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