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四章 做荒原狼还是野狗
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亦会为多愁善感所伤。 以前，付文心这样告诉我。 在古希腊神话里，巨人安泰是大地母亲的儿子，只要他的身体和大地接触，他就力量无穷，一旦他离开大地就会失去力量。结果，他的对手赫拉克勒斯抓住了他的弱点，把他拎到半空杀死了。 我说，安泰无法改变自己的弱点，我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弱点，它已经与我融为了一体。 一头独立而复杂的荒原狼比成群的绵羊更能吸引我，因独立而“亡”是最绚烂的涅槃。黑尔曼黑塞说过这样的话：“掌权的人因权而亡，有钱的人因钱而亡，阿谀奉承的人因伺奉而亡，寻求乐趣的人因纵欲而亡，而荒原狼因他的独立而亡。” 付文心说，你愿意做一匹荒原狼，但这个世界大多数人愿意做群居的野狗甚至做哈巴狗，你怎么会不受别人的白眼，怎么会不受伤呢？ 我说，说不定以后，我也会变成一只野狗，然后再变成哈巴狗。 她说，你不会，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 如今，我目睹了多少匹荒原狼，在凛冽的现实重压下，变成了猥琐的野狗，美其名曰，成熟。 撰写完富康煤矿隐瞒矿难、收买记者的调查报告时，老罗和所有矿工都愿意出来以当事人的身份受访。 文章写完之后，我想不到的是，方笑第一个给我打电话。 她建议我不要表这个文章，看在以前跟孟毅沉合作过的份上，这次饶了他。 “因为他是你的未婚夫，为了他那个一肚子肥油的爹能顺利当上政协副主席，你就包庇他。你以前的新闻理想呢？以前那个嫉恶如仇的方笑呢？”我在电话里着无名的烈火，吼叫着。 “小宇，你需要冷静一点，我知道你的理想，你的正义，有时，人是有感情的，感情的亲疏是会影响到我们的判断。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我只是希望你更加理智一些。” “以前你教会我的，做人要分是非黑白，你忘记了？现在，你跟那些人一样！” “我们成熟一点好吗？” “哼哼”我冷笑一声，“成熟？你管这叫成熟，看来，我们已经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再见！”我挂断电话，把手机重重地扔在沙上。 第二天，我把调查交给冯社长看，他思考了良久，愁眉苦脸地说：“这个事情，要不暂时缓一缓吧。” “为什么要缓？” “现在还有点敏感，等过了这个风口，再说吧。”他突然换了一个表情，“集团里有一个威尼斯电影节的选题，我们杂志社有一个出国的名额，你不是喜欢电影吗？就派你去了。” 我知道他是想采取拖延战术，把话题绕开：“现在我对任何选题都没兴趣，我只想把富康煤矿的阴谋曝光，让那些作jian犯科的人受到法律的制裁。” 冯社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们要站在杂志社的角度考量问题嘛。” “什么问题？” “不瞒你说，孟泉矿业集团刚刚给了我们一个两千万的广告大合同，我们把顾客拉下水，这样不太好吧。” “所以，矿井下死掉的人是活该？我们作为媒体就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宇，你要理解我，我也是为了杂志社每个人的福利着想，现在纸媒的经营情况你也知道的，很多饭都快吃不起了，能拿到这样一个广告合同，真的不容易。” “他们为了阻止我，真是花了血本，直接跳过我这一关，找到了您这里了。两千万？好吧，两千万就把你这个老社长的节cao买走了？” “不能这样理解，你听我说……” 我看出了冯社长的无奈：“好，我都懂了，你不用说。杂志社不，我总能找到渠道出去，曝光他们的恶行。” 我愤而转身。 “你等一下，你先……等等，我们谈谈。”冯社长的声音被我重重的关门声终止。 我没有理他，径直到了宋哲所在的公司。 当初耿浩为了为木弄村小学筹款，画里藏毒贩卖，多亏了网络狂魔宋哲和他的团队在网络上将这个事情的影响力扩大。 我描述完富康煤矿生的事情后，他恨得咬牙切齿，说：“这帮兔崽子，为了当官，视生命如草芥，这事儿，我们管定了，一定要在网上实事求是地曝光他们！” 可是，两天之后我再见到宋哲时，他完全是另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工作丢了，因为在网上“造谣”被请去喝了茶。 出来之后，整个人精神被摄走了一般，魂不守舍。 他惭愧地说：“不好意思，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了，实在抱歉。” “要说对不起的是我，让你丢了工作，实在对不起。” “没事，只是暂时缓一缓，等这阵风吹过了，照样去上班。现在我们干媒体这行的，哪有不出点茬子的，正常得很。反正啊，我正好趁着这个空挡出去旅游一番。” “哦，这样我就放心了。” “对了，这个孟泉矿业集团好像有什么来头啊。” “官商勾结呗，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看来，不仅能使鬼推磨，还能使鬼推完磨后把豆腐做出来。” “很惭愧这次我们帮不上忙，有时，我们不得不服软。‘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理想很丰满，现实不是骨干，是真他妈的一骷髅啊。” 走在灰色的街道上，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在身体上荡漾。 我看着匆匆赶路与我擦肩而过的行人，骑着电动摩托车的大叔若无其事地吐了一口浓痰，一个买糟糕的大妈因为插队正跟一个年轻的女孩骂骂咧咧拉拉扯扯……我开始怀疑当初坚守的一切。 我困惑了，对生活，对未来。 来到李敢的家里，告诉了他我最近的遭遇。 他告诉我，政法出版社的老社长宋学由于贪污受贿，接受了书商和行商的赃款，被查了，判了8年。 一位学者现在成了出版社的社长，出版社重新走上了一条清明的道路。 他说：“当初辞掉社长职务，离开出版社的时候，跟你现在的心情一样，充满了怀疑、失望、焦虑和不安。有的事情总是需要经过一个绵长的过程，大厦之倾，有时只需要一阵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能只是不经意的一个小事件，所以，坚持，总会看到曙光。” “可是，这个过程很辛苦。” “我明白，以前我们上山下乡的时候，住在川西的山沟沟里，对知识极度渴望，可是，想看书，村子里除了红宝书，啥都没有。一到周末，干完活，我就一个人走2o公里的山路，只为到县城的图书馆去借一本自己喜欢的书，回到村子里，都晚上12点了，睡意全无，打着手电筒，窝在被窝里看个通宵。那时，我就想啊，要是我的后代能不这么辛苦地汲取大到知识，那该多好。你看看，现在我们想看书，多容易，新华书店、网络，还有敞亮亮的免费的图书馆，那时我们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天的条件。我们经历过来的人，对这些变化，有着很深刻的理解。所以说，小宇，你现在需要给理想一些时间。” “谢谢李老师的用心，也许我太急了吧，给这个世界强加了太多我自己的想法。” “你比我们年轻的时候，优秀得多，看到你，就想看到那时的我们，”他感慨地说，“真好。”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