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千军
今晨帝都来了一位大人物，塔里木家族的现任族长从千里之外的天断城赶来。 因为赶的太急，那匹载着克林思到帝都的龙狮兽刚一降落，就口吐白沫、倒地再也不能起了。 钻石级的龙狮兽能日行八千里，按道理说绝不会因为这千里疾飞而累，这匹龙狮兽的确也不累。 没有人知道，它一直慑服于克林思的可怕气息，与克林思愤怒的意志距离最近。 可以说，这匹勇猛无比、久经战场厮杀的龙狮兽，是被吓死的。 皇宫议事大殿外，名帖早已被随从递了进去，此后克林思族长就仿佛铁铸的雕塑，一直杵在大殿外。 天断城的惊变传到了帝都，还有更多的消息也传遍了帝都，这引起了很大的喧哗和各种猜测。 议事殿里的大臣们终于反应过来，赶快招来宫殿里的随从一问究竟。 原来河图行省未来的最高掌权人死了，克林思的次子死了。 据说这事和溟夜金行的利亚少爷有关。 真正行刺的，是一位有天才之称的学生，他是利亚少爷的朋友。 据说溟夜金行现在的当家人，也就是利亚的那位伯父，并不想管这件事。 那么事情就简单了。 诸位大臣都松了口气。 只是损失一位天才，能换来北岭霸主世家怒火的平息，这是非常合算的一个买卖。 毕竟，政治总是需要牺牲的，而且那位天才学生的确杀了人，不管他因为什么杀了人。 大臣们都知道此时什么需要被忽略，因此在今天例行的议事上，诸位参事大臣都不敢多言，议事很快就结束了。 因为克林思族长在殿外等着，他是族长，那个真正强大、可怕，历史比四千年的帝国还要长的塔里木家族的族长。 四千多年前，教皇冕下开国，自那时起就有了五大一流家族，一直延续至今。 没有任何新的家族可以撼动他们的位置，五大家族在帝国四境的实力、声望是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 有些年迈的议事大臣还记得，当年若不是教皇冕下的一道圣谕，海因陛下的皇位不会坐的这么稳。 当然，也正是那道圣谕，才让海因陛下的地位得到了保障与确认。 毕竟，五大一流家族再强再可怕，其内隐藏的老怪物再怎么多，这个帝国也是教皇陛下的。 即使千年以来，教皇陛下只在‘魔武之战’中，以及五百年前的‘灭国之难’中出过两次手。 即使教皇陛下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 即使很多势力开始躁动，但他们仍然只是在试探。 因为他们依然深深惧怕着那位罕默德陛下。 这和利亚对自己伯父说的那句话道理一样。 帷幔深处传来一道平淡的声音：“今天没有什么事要议？” 大殿里的议事大臣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帷幔深处的皇帝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随后摆了摆手。 一名随从出了殿门，随后是铿锵的脚步声，大臣们仿佛听到了北方的战歌声。 铁甲上带着来自北岭的霜寒，和克林思此刻的表情一般。 “拜见陛下。”克林思行礼后，正准备开口。 “朕没有召你，你怎么敢来？” 按道理说，镇守北境的元帅、世家族长擅自来帝都，没有特殊理由的话，严重可以按叛乱处置。 克林思心中一顿，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心想陛下您难道不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吗？ 旁边的大臣们再次面面相觑，也有些摸不清头绪。 理事大臣面露难色，低声道：“克林思族长一直镇守北境，从未擅离职守，这次来肯定是因为有大事吧。” 有了台阶，克林思就顺着解释了一切。 “讲完了？” “完了。”克林思心中一沉，他不明白海因陛下为什么是这个态度。 有些熟悉陛下的大臣隐隐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放心吧，朕一定会给你，给塔里木家族一个公道。” 这句话的语气很温和，听到这句话克林思总算放下心来，心想若不是当年教皇陛下那封圣谕，我塔里木家族哪里会安守北境，听你差遣？若是想安心当皇帝，你必须好好安抚我族！ “都退下吧。” 克林思眉头一皱，以为自己听错了，殿内的诸多大臣也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现在不是该召那个该死的刺客上殿审判，然后大卸八块安抚人心吗？ 退下，是什么意思？ 在场可能没有人懂海因陛下的意思。 在位时间最长的经济司大臣蓝海推了推军机大臣吉默的手臂。 二人对视一眼后，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震惊。 这二人跟随陛下时间最久，最清楚陛下的性格，此时他们不约而同的吩咐人手下去，开始彻查墨安的底细。 于是蓝海和吉默知道了墨安在内院的很多事情，比如... “明日，请油画大师，近些天作品风靡帝国的那位油画大师，南安普顿的天才学生来皇宫。” 帷幔里的声音很随意，却让在场的诸位大臣瞬间石化... 油画大师？ 克林思终于明白了一直以来的不安感来自哪里。 原来陛下在犹豫，原来那个刺客，竟然还是如今名贯大陆的油画大师，为千万人追捧！ 那个墨安不仅是内院的绝世天才，还是贵族们最尊敬的油画大师？ 大殿里一片安静。 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很清楚。 “都退下吧。” 听到这句话，诸位大臣与旁边人目光交接后，也都离开了宫殿。 克林思心中满是怒意，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出了皇宫。 谁都不敢与之对视，因为他眼神里的愤怒与阴沉仿佛实质。 议事结束后。 经济司大臣蓝海和军机大臣吉默并肩走在落雪的府道上。 他们最了解这位年轻的皇帝，但这次实在搞不懂陛下的心思。 他们很清楚，在这件事里，即便墨安是油画大师又如何？ 依然没资格挡在塔里木家族面前。 二人忍不住猜测到，难道陛下想以此示威？ “这些年教皇不出，海因陛下是怕帝国四境的大家族起了心思，所以要示威。” 两位大臣都没有说，越是这样，越表明皇帝陛下有些不安。 因何不安？ 蓝海和吉默都没有继续想下去。 ... 皇宫议事殿发生的事情很快传了出去。 仿佛长了翅膀一样。 今日的帝都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变得出奇一致。 原来雄踞北境的克林思族长来了帝都？ 原来克林思的二儿子被人刺杀，尸首分家，惨不忍睹。 “你们都听说了吗，那两幅美人肖像，就是南安普顿内院的一位少年画的，这话可是海因陛下说的，千真万确啊！” 原来这位少年叫墨安，还是内院里的绝世天才，听说还被那位严苛的梅德维安院长赏识。 到这里，人们本该说一声：“这小子前途无量啊。” 但没人这样说。 原来，他就是杀了塔里木家族嫡系次子的刺客... 在塔里木家族的威慑下，各种人证物证确凿。 信息量非常大，但人们还是慢慢理清了头绪，现在没人关心加顿公子是不是墨安杀的。 人们关心的是那位百年一遇的油画大师，内院绝世天才，会不会死。 没有人想到，竟然有许多少男少女在皇宫门口请愿，不止是南安普顿学院的，甚至有隔壁的同盟军院、七曜司、全是女学生的清幽院里的学生。 当初墨安拿着乔斯林侯爵的推荐信求学，却被这些学院一一拒绝时，恐怕没有教习会想到有这么一天。 自己的学生自发为素不相识的少年请愿。 冬天的风很冷，可愈演愈烈的大雪也无法阻止少年们的热情。 “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强行让墨安当替罪羊？他可是油画大师啊！” “溟夜大陆百年难遇的天才和油画大师集中在一人身上，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当权者是怎么想的！” 他们都是欣赏画作的贵族，他们中有的期待见到更多墨安的画作。 有些怀春的少女甚至想成为画中的主角。 还有自己在雷系学院的同学，哈特、安德莉亚等人在和其它贵族反复说着，墨安是个好人。 因为半年前加顿公子在帝都住过，像哈特这样被欺辱的人还有很多，整个帝都人都知道那位公子哥的德性。 在了解到事情原委后，很多人拍手称快，茉莉所在的琉旦家族一度被世人唾骂，府门口满是菜叶和碎鸡蛋。 但这些都不是政治。 所以贵族学生们很快被骑着银月狼的城卫军遣散回家了。 因为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谁来平息塔里木家族的怒火？ 克林思在帝都的别苑的暂住，竟然出奇的安静，这让很多人心里很慌。 塔里木家族的别苑灯火亮一刻，很多人就觉得如鲠在喉一刻。 更多的家族都沉默以对，也有不少人在惋惜。 帝国出位油画大师多不容易啊，就这么死了，谁要他得罪了塔里木家族呢？ 所有理智的人都明白，把墨安交给塔里木家族处置，是最好的方法。 海因陛下从政以来，手段不算狠辣，但也绝对没手软过，人们都知道这是位深谙取舍之道的皇帝，所以人们确信。 墨安明天入宫时，一定会被处置。 夜色逐渐降临。 局势在一天之内酝酿、发酵，走向似乎已经很明确了。 溟夜金行到现在都没有表态。 利亚少爷甚至没有露面，听说是被其伯父派来的高手关在了内院。 菲莉丝多次求见父亲也没得到同意。 大胡子诺顿准备进皇宫，却被梅德维安院长拦了下来。 岚音家族的府邸中，岚音夫人裹着貂皮大衣，在精致的星石火炉旁取暖，那模样依然年轻。 她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又听到了墨安这个名字，而且是以这么奇怪的方式。 自从向墨安妥协，给了对方那些金币后，岚音夫人的确没有听到任何风言风语，这一点她很满意。 而在了解到金币的去向后，她终于感到惊讶。 今天听到这个消息，她突然有些担心。 墨安临死前，会不会抖出她的秘密？谁能知道呢？ 岚音夫人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她招了招手，护卫雷诺悄然出现在房内。 可还没等岚音夫人开口，雷诺就说道：“对不起夫人，我们的眼线到现在都没找到墨安的位置。” “什么？”岚音夫人皱起眉头，她本来有些惊慌，但猛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陷入了沉思。 在这个夜里，无数人都在寻找主角墨安的下落。 塔里木家族派出了三位蓝袍法师，在整座帝都来回感知，却根本没有找到墨安的影子。 这些人最后都推理出了一个相同的结论，应该是梅德维安院长出手了，他用空间魔法将自己学生藏了起来。 这个猜测很合理，但不对。 ... 观星台极高，从其上俯瞰下去，各个宫殿井然有序，犹如贵族们常玩的塔卡牌。 副统领古尔加利亲自守在一座宫殿前，雪落而纹丝不动。 墨安和贝蒂身处皇宫之中，依然能感觉到外界的动静。 “恐怕谁也想不到自己会在皇宫里。” 墨安摇了摇头，他之所以安然呆在皇宫，是因为昨夜海因陛下见了自己，然后说了四个字。 不必担心。 自己能感觉到海因陛下的善意，但事情不是善意能解决的。 本打算逃离天断城后成为逃犯，没想到被莫林法师发现了，又被恩斯特叔叔给送了回来。 得，这逃也没法逃。 墨安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经成为了帝都的唯一焦点，而且绘画大师的身份也暴露了。 “陛下最好的解决手段还是把我交给塔里木家族处置，我只希望贝蒂能安全。” 他看向银发的少女。 日子过得很快，贝蒂的发育也很快，就快出落成一位亭亭少女了。 墨安心中焦急，不知道海因陛下能不能保住贝蒂？ 他能想象出，塔里木家族对自己的恶意有多大，此刻有多少人又在宫外快意呢？ 母亲的遗产还没收回，父亲断腿还没法医治，这都得靠自己，难道现在就要死了？ 可又能怎么反抗呢？ 他突然有种孤身对抗一切的感觉。 仿佛置身千军中。 于是墨安拿起了雪岭。 宫殿很宽敞，足够刀法的施展。 破阵刀法第一式，就是千军，全名是千军莫敌。 千军莫敌的意思，不是因为千军万马太可怕，所以不要与千军为敌。 而是千军在前，有我无敌。 这就是龙山大帝的刀法，或者说刀意。 刀光在昏暗的宫殿里舞动起来。 墨安渐渐忘掉了殿外的一切，全身心投入进了破阵刀法的参悟。 他自己也没感觉到，自己的刀法在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提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