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女子婉转的歌声缓缓从青木竹中央散开来,在漫山的青木竹中幽幽然的传开。 女子一边舞蹈一边歌唱,一边偷偷望着从小石板铺开的路上前来的两个人,不,其实她的眼睛主要是盯着后面那个白衣飘袂的公子。 音符错了一个调,为她伴奏的男子也弹错了一个符。 女子“咯咯咯”笑了,问:“师哥今天是怎的了,怎么心不在焉的?” 男子从弹奏的古琴边站了起来,向朝着他行来的两人行了一礼,恭敬的说了句:“师父!” 被叫做师父的人微微点了点头,呵斥女子:“阿曼,你又胡闹了!怎么和师兄说话的!”虽是斥责的话语,言语中却没有火药味,反而有一种宠溺的包容。 “师父,是我的错。都怪我弹错了符,才让师妹......”男子显然对这个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女子也很宠溺,因而什么祸事都是往身上揽。 “行啦,师哥。咯咯咯!父亲不过是开玩笑罢了,你干嘛老是那么死老筋呢!”女子像小白鸽一般悦耳的声音在青木竹林子中央欢快的响起,让板着脸的老者也总算是有了那么一丝丝的笑意。 “阿竹、阿曼,过来!站好!这是你们的师弟,以后你们要好好待他!”老者吩咐完,又加了句“以后你们便叫他公子罢!他名叫公子!”。说完以后,老者倏忽便不见了身影。 白衣公子缓缓上前,向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做了一个揖,叫了声:“师兄,师姐!” 他的声音温煦暖和,就像是五月的阳光一般照亮了女子的一颗心,同时也灼伤了阿竹的一颗心。 “公子?你是叫这个名字吗?好奇怪的名字!不过挺好听的!比阿竹好听!”女子娇俏的围着这位叫“公子”的人转来转去,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阿曼!”阿竹有些不高兴了,因为他心心念念的师妹居然为了一个刚来的小子奚落他,这让他很是不服气。 “哎呀,师哥!我是开玩笑的,你一定不会生我气的,对不对?咯咯咯!”女子说完,那串银铃般的笑声也随着她从青木林中渐行渐远了。 “师哥!”公子叫醒了正望着阿曼离开之地怔怔出神的阿竹。 “什么?”阿竹显然很不耐烦,他有些厌恶的看着眼前这个有着好皮囊的似乎是温润如玉的君子。 “刚刚我和师父进林之时听到一女子悦耳的歌声,阿白想问那是师姐在唱的歌谣么?”公子长身玉立,虽然他说的是“请”但阿竹听在耳中却觉得那是在命令他回答。但因为这公子问的是他心心念念之人,是只要提起她名字便可让他心情愉悦之人,所以他并没有爆发。 “阿曼的歌声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言语,你是绝对不会懂的!”他想起了阿曼唱的每一首歌,本是件愉快的事情,但突然间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情敌的敏锐性告诉他,眼前这个穿着白衣的公子一定会夺走他的阿曼。 最后,果然是公子夺走了阿竹的阿曼。 十里红账,青丝宛宛,一对璧人,俏立阳宫。 阿竹看着着红衣红裙的美丽新娘,心似在崩裂。在看向那依旧温润如玉的公子时,恨不能将其七卸八块。但阿竹看在心里的是那新娘看向她新娘的眼神,阿竹爱着人所以知道那女子的眼神代表什么。 阿竹摸到新房的时候,只有新娘一人,新郎自然是在外面应酬。 “师哥,你来了!”新娘子的声音里依旧满是欢乐,不过比往常多了一分激动。 “阿曼,公子不是公子,阿白不是阿白,你不应该嫁给他。他是皇上,是未来整个大周国的皇上。你嫁给他,就是嫁给了整个大周。”阿竹同日里一直是沉默寡言的一个人,但今夜他有些迷醉,因为他心爱的女孩子要成为别人的新娘子,他心心念念的阿曼将成为别人的阿曼,所以在今夜他可以将可说与不可说的都说出来。 “师哥,我知道啊!可阿曼也不是阿曼,而是郡主,是整个大周国的郡主,未来是整个大周国的皇后。师哥,有时候我们也并不知道我们究竟是谁!可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就很好了吗?”新娘子并没有摘掉自己的红盖头,因为她听自己的公主娘亲说这个红盖头只有自己未来丈夫才能摘,未来丈夫摘了以后这个新娘子便会很幸福很幸福。她一想到公子会亲手摘掉她头上的这个红盖头并笑盈盈的看着她,她就觉得无比的幸福。她想和公子一直幸福下去。 “阿曼,你根本不懂!你是位高权重的嫡长公主之女,你嫁与任何一位皇子,那位皇子便是皇帝。公子是皇子却扮成公子而来接近你,从一开始他便失去了真正爱你的那颗心,从一开始他想要的便是你身后那庞大的权势和他未来的帝位。阿曼,师父从小将你带入青木竹中修行,便是想要让你远离这世间的纠纷,师父的苦心,为什么师娘和你都不能理解呢?”阿竹很痛心,师父因为师娘将阿曼带入朝局纷争中而痛心而万念俱非,因阿曼执意嫁人不肯听劝而悲痛过世。如今,阿竹只剩下阿曼一个亲人,但阿曼却也要离开他了。 “师哥,父亲和你总是将人想得太坏。母亲大人和公子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一定会对我很好很好的。公子曾经告诉过我他是大周国的七皇子,因母族势弱才不得已到青木竹中避祸。公子曾经许诺我,若得我为妻,则铸金屋为巢。如今,他做了皇上,果然铸了金屋作为我们的婚房。他定不会负我!师哥,你该放心的!”新娘子显然已年长了几岁,亦经历了情爱,知道了阿竹对她的心思。但她心中只有公子,又哪里容得下阿竹呢?可她又不愿阿竹伤心,故说些安心的话让他放心。 “阿曼,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多情?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哪个皇帝不是三千佳丽五万嫔妃?你又哪里能够做到三千宠爱集于一身呢?何况历来皇后都必须是皇帝的左右手,是皇帝的贤内助,必须宽宏大量,必须母仪天下!阿曼,你任性胡闹,哪里能够成为那样的人呢?”阿竹知道一旦一个女人陷入了男人的陷阱便很难有清醒的头脑,也很难认清事实的真相。如果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阿竹是决计不会管的,但问题就在于这个女子是他阿竹最爱的女人。 “师哥,我相信公子,我相信他。此生,我绝不会后悔!” “阿曼,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一定会!” 阿竹伤心离去,隐于世间;阿曼则成为了一国之母,成为了公子的爱人。 阿竹再见到阿曼的时候,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阿曼吗?他在心里疑惑的问自己。 “师哥!”阿曼一开口,阿竹便知道眼前这阴郁寡欢、愁绪满面的女子便是他心心念念的阿曼了。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偌大的月宫一个人也没有,只剩下形销骨瘦、魂魄不再的废后--阿曼。阿曼依旧是阿曼但再也不是阿曼,她已没有了年轻时的活泼、任性、刁蛮,只剩下满满的愁绪。 “阿曼,师哥来了,阿竹来了!”阿竹亦不再是往年的阿竹,他的眼睛明媚了许多,他的笑容里多了沉稳的内容。 “师哥,阿竹。当初父亲带我到青木竹隐居的路上遇见了奄奄一息的你,父亲动了恻隐之心,将你带回,取名阿竹。他说你肯定是上天派来保护我脱离世间那些权利纷争的,所以他打小便想将我许配给你。但阿竹的性子太弱,当年的我是这么认为的,便只把你当作玩伴。如果公子不来,我肯定也是会嫁给你的。”阿曼奄奄一息的躺在那张富丽堂皇的床上,淡淡的笑着对阿竹诉说。
“我知道,阿曼。这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今天来,是来带你走的。”阿竹看着悲伤的阿曼,满心的心疼。 “我不会走的。”阿曼吃力的摇了摇头,说:“我是大周的皇后,是这国家的一国之母,我怎么能够走呢?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可他伤透了你的心,这个地方伤透了你的心!你不能在呆在这儿了!”阿竹说着,将阿曼从床上抱了起来,想要带着她走。 “不,不!公子并没有伤透我的心,是我让公子伤透了心。我的母族谋反,我入宫十多年却诞不了一个帝国的继承人,我又那么的任性、不懂事,是我,是我让公子伤透了心。如今,我已知我死期将至,所以格外的想要亲人的陪伴。可惜,这世上我就只剩下了两个亲人,一个是公子一个就是阿竹。公子不愿见我,但阿竹总是要见我的。因为阿竹从来不会生阿曼的气的,对吗?”阿曼变得越来越虚弱,说话也越来越吃力,她那颗灿如星辰的眸子也快要熄灭了。 “阿曼,阿竹永远不会生你的气,永远不会。”阿竹紧紧的抱着阿曼,忍着自己眼中的泪水。他感觉到阿曼的身体开始慢慢的转凉,慢慢的变冷。阿竹终于忍不住的嚎啕大哭,他抱着慢慢开始变冷的阿曼像个孩子一般的哭泣。 阿曼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灵魂就要离自己远去。她听见阿竹在哭,想要去摸摸他的头安慰他,让他别哭。但自己的手却怎么也举不起来了。阿曼的脑海中闪现了很多的往事,但最多的还是与公子有关的事情。终于,她累了,她闭上了眼睛。 “公子!”阿曼轻轻的叫出了声,泪水一串一串的从她眼角滑落。 大火将整个月宫都点燃了,红彤彤的映亮了整个夜空。 阿竹看到当年叫他师兄自称是阿白的公子身穿黑色龙袍,头戴冠冕,坐于龙撵之上。他的身边有一位温婉如水的大着独子的穿着凤袍的女子。 阿竹将阿曼焚烧于这个她梦碎的地方,但看着她爱了一辈子的那个人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久不见,师兄。”倒是那冠冕堂皇的男子先开了口。 “阿白,你是阿曼爱的人,我原谅你!原谅你的所作所为!”阿竹拿着剑,淡淡的看着远方的那个男人,话锋一转,将剑指向他身边的女子,道:“但是你,我觉不原谅!我阿竹在阿曼的灵前发誓,终此一生,我阿竹唯一的事情便是复仇!我要将曾经怨她恨她愤她冤她的所有人统统杀死,一个不留!终此一生,我将杀尽所有对不起她的人,就算是天打雷劈、违背天意也在所不惜!至于你,王皇后,我将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我会让你生不如死!”阿竹站在月宫之前疯狂的叫嚣着,与他一起叫嚣的还有那越来越大的火势! 突然的他纵身往火海里一跳,吓得众人纷纷往后退。不一会儿,就在大家都以为这熊熊大火中再无生人时,却响起了一个女子的悲戚的歌声: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