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帝国落日(三十五)
夕阳西下,天空依然透彻如水,风儿吹得远方郁郁的树林不住向东摇摆,洧仓南门,城头上一个绝美少年望着城下缕缕风尘中一步三回首的胡女,心中五味杂陈… “…奴家自幼被卖在东城唐府为奴,今儿一早被主人赶出了家门…公子收下我吧,做牛做马只要赏口饭吃…” 回望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的长天,羊林枫驱走了那胡女的话音,可那分离时的画面又萦然而起…无语凝噎,泣下沾襟,长跪不起,无助绝望、楚楚孱弱的连那三份“乌米饭”也接不起,脚若注铅、一步三回首,一如眼前这般… “我是否太过绝情?可当下这城中如何能容得下这娇弱女子,世子那里容得下吗?我为何不愿为她去向世子求情?一条献活的生命难道也不值我这副颜面?…” 念及至此的羊林枫低下头去,那胡女又在回首…“伸手叫住她,伸手叫住她…”,羊林枫不住的在暗示自己,“可为何手又伸不出去…” “公子何故怅立风中?”一个娇滴滴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jiejie怎得过来?”回身看到城上的左芳,羊林枫赶紧迎前几步,就见左芳身后的瓮城内,王翎正驾着东海王府的四驾车辇向自己招手… “一个店家言语公子随一胡女欲出城去,王总管不放心,便借了王府车马,载我同来…” 说话中的左芳轻轻曲膝、缓施一礼,羊林枫也忙忙的一扶,待那两面缓缓相对时,羊林枫深邃的眼眸中映出了一个绝代佳人…… 这是一副鹅玉面容,那顾盼的明眸上戴眉轻笼如烟,那嫣然的巧笑间精致的鼻翼在微微扇动出如兰的气息,那薄薄的红唇在缓缓吐出一颗颗珠圆玉润的声音… “公子可将那胡女送出了城去?” “哦…jiejie,我刚刚将她孤身一人送出了城去,也不知是错是对…” 还有她那高启的髻鬟上斜插的一支七瓣铃兰玉花簪,还有那从银色簪花蕊心垂下的轻轻缓摇在发髻边的白玉冠坠蓝宝石… “公子…”,被羊林枫痴痴的目光看的玉面潮红的左芳轻轻移下尚被他搀扶的右臂,右手慢提长裙,左手玲珑葱指轻拭右颚,便缓步向羊林枫身后的城墙边走去… 痴痴的羊林枫见左芳走了,方才急忙转身随了上去,并排行走之中,他的眼中才看到了她的装容… 这是一袭半旧的白衣宝兰及地长裙,白衣上有一寸宽的宝兰衣带绣边,宽宽的袖摆上疏绣浅兰色鸢尾花蔓,三寸宽密绣碎兰花的束带上挂饰一束赤璎碧玉佩和一个紫色绣花荷嚢,风吹衣飘嚢动、兰香缕缕流溢… “可是城下那姑娘吗?”左芳侧身看着羊林枫, “恩,jiejie说…我做的对是不对?” 羊林枫看着空旷的城南中、那即将没入郁郁林木的胡女的背影,心中充满了不安… 左芳双手合于腹间,微微抬头看看蓝天,轻轻转身看着脚下,方一步步向西缓缓前行, “公子留她于这城中可能保其安好?” “不能”,羊林枫负手与左芳并肩而行, “那就是了,如今胡人、晋人势同水火,若将她留于这城里无异于将其置于火中烧、水中溺。想那胡人再过野蛮凶残,于她来说也是族人,胡地是生她养她的地方,那儿才是属于她的天地,而晋土不是。因而,奴家以为公子做出的是正确的决择,切不必自责。” “嗯嗯,听jiejie一席话,我心中可真舒坦多了”,羊林枫发自内心的笑着上前一步、转过身来直看着左芳, “jiejie,我有些问题最近一直在困扰着我,想向jiejie讨教不知当不当讲?” 左芳玉面微微一红,稍一低头却并未躲闪,“公子何来讨教之说?自昨日山岗上、奴家于公子讲述家事起,就未曾将公子视做外人…” 羊林枫心中一阵感动,“嗯,我知道,在我心中自东市街见到姑娘起,便不曾当姑娘外人…” 左芳娇滴滴轻声笑语到,“花言巧语!如何那时就不当外人呢?” 羊林枫一急,一脸认真的说到,“我…我在jiejie面前,从不打诳语,我想…可是因为嫒嫒和我外甥女极像,也或者是…我心中一直当令尊为未曾谋面的老师…总之…” 看着紧张的头上冒汗的羊林枫,左芳不觉有些感动,又有些想笑,她上前一步、牵住羊林枫的手,轻声戏谑道,“好啦,别编排那些个了,就将公子昨日在山岗上轻吟的那句什么明月呀、什么盐梅呀的,再说一回就好了…” “啊!jiejie都听到了吗?我…我那是…”羊林枫的脸越发的红,头上的汗珠也越发的浓密… “公子说出来不就想让人听吗?”左芳笑看着羊林枫,又缓缓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娟递予他,柔声说到,“好了,看把你急的,擦把汗吧,公子有何事不解,可以讲来听听…”语罢,二人又并排向西缓行而去… 看着温柔的左芳,羊林枫满满的紧张感迅速消弥殆尽,随之而来的是激荡满胸满怀的幸福与满足… “jiejie,我不忍和你分开,想随jiejie南下,可是…” “昨儿个公子已经说了,宫中尚有惠帝皇后”,不等羊林枫把话说完,左芳便低头接过话语,“奴家明白公子的心,公子也当明白奴家的心。如今既与君相知,定当长命无绝衰。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公子可安心去往洛阳,奴家在建邺静等君来,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此生不负如来不负君!” “jiejie…”,羊林枫轻呼一声一把抓住左芳的手,“jiejie…弱水三千、余情只独钟于你一人,繁花碧落定当与卿同生共死。今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明朝定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生不负如来不负卿!” “公子…”左芳那花容之上竞又撒下了泪水,这是那乱世之中,漂泊无依的人儿找到归宿后激动的泪水, “jiejie,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幸福,也才懂得活着的意义,”羊林枫拉着左芳的手,轻拭着她眼角的泪珠,“jiejie,好了,不哭…你眼角的每一滴玉泪那可都是我的心呀,掉出来了会疼…” “嗯~坏…公子不是好人…”娇羞的满面飞红的左芳用左手轻遮右面、抽身欲走, “jiejie、jiejie,以后叫我枫弟吧”,羊林枫牵着左芳的右手并未松开,“今儿个早上,我听到了一句诗…” “哦?”欲走又留的左芳回过了头,稍有疑惑的看着羊林枫,“公子听到了那首诗?” 羊林枫微微一笑,牵着左芳的手与她一起十指轻扣,迎着清风,对着夕阳,向着前方不远处的箭楼走去… “书得凤笺无限事,青玉案,满庭芳,零落孤影、翩点春水,欲欲归依何方?” “坏人,越发的坏的了得了,偷听人说话…” “唉唉唉,jiejie莫打,轻些个,这儿还有守兵呢…”
“不管,既然偷听了就不得饶你,这只是个下联,罚你作出个上联来,” “嗯,好好好,亲jiejie容我想想…” “我数到三啊,一……二……三……你坏你坏……” “jiejie、jiejie,有了有了……惊破魂梦三更雨,明月夜,紫屏空,一叶征鸿、挑尽长天,却回林叶楼中……这个可和jiejie的上联相同?” 羊林枫轻拭自己头上的微汗,笑看着左芳,正在玩闹的左芳听闻诗句却又缓缓收笑渐渐安静了下来, “jiejie怎么了?”羊林枫右臂搭在墙垛上,头枕右臂直看着左芳轻声问到, “枫弟可要去做战?” “哦~,原来是为这个呀?”羊林枫笑了,“原本在宁平城下时曾立志要追随师傅,带兵做战,驱除胡虏,光复晋土,可如今,这个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jiejie,jiejie让我去参战,我就去参战,jiejie不许我就不去。” “又来灌蜜糖,太甜奴家会腻的”,左芳满面春色的轻语到,“枫弟说,为何非要有战争呢?为什么要杀人?” 羊林枫爬在城墙垛口,看着城下的西大营,“有时候战争是别人强加给我们的,有时候是政治解决不了又必须诉于战争,有时候是为了正义前去攻伐。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司马法》有言,人俱以仁爱为根本,又以仁爱正义的方法来处理国家民族之间的大事,这就叫做政治。可当政治达不到目的时,就要使用权势,而权势总是出于战争。杀人,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如今这场与胡人的战争,是我们晋人内乱后,胡人强加于我们的。战,是为了止战,杀人,是为了安人…” “唉,大家不太平了,小家又何言太平!”左芳轻叹了一声,笑看着羊林枫娇声轻语到,“奴家要枫弟在奴家身边,也不要埋没了枫弟的志向,奴家要枫弟是个大英雄,更要枫弟能平安归来,故而,只要枫弟允诺奴家,绝不食言,奴家就让枫弟去…” “jiejie…”,看着左芳那可人的樱唇吐出了字字击心句句暖神的娇语,羊林枫动情的轻唤了一声,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吻向了红唇… “jiejie…你不是奴家…你是我的心…” “嗯…枫弟…有人…” 深邃的蓝天下,远山幽幽,林木葱翠,洧仓城外空旷的黄土地上不时飘起缕缕烟尘,那刚刚经过大战的城南,除却壕沟、鹿角阵、铁蒺藜,和那片片殷红的土地,便再也没有了战场的痕迹。 洧仓南,城上甲兵疏疏,旌旗招展…… 夕阳下的落日将西箭楼前那片遥远的天际映照的温红一片。西箭楼旁,一对情侣迎着清风、沐浴着央央的和铃声,相依相偎着立尽了斜阳,立到了月当头星满空… “呀~~天空竟然有烟火,枫弟快看那边,好美呀…” “嗯嗯,好美的烟花啊,这样绚烂,在历史的夜空中,每个人的生命都似这般美丽就好了…” “呵呵呵,我看我家公子就挺美丽的…” “jiejie才最美呢…对了,又打岔,快快告诉我早上jiejie的上联到底是什么…” “就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