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帝国落日（十三）
羊林枫与对面的牛二相视一眼，就装作生气的样子，回转目光、看向刘瑞… 刘瑞正在读信…他身前的台案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几扎竹简、几册书籍、笔墨纸砚、以及两盏“坐人铜灯”。他身后的墙壁上、横挂一轴草书体的文字，两侧斜挂两把宝剑，长长的剑穗外向而垂。刘瑞仍在读信…看他那专注的形容、那忧郁的神色，被屋内飘忽幽暗的光影、被那书、那剑、那铜灯、那文字，映衬的宛如神人… “恩，这里不错。布局、陈设虽然简单，但整洁宁静，是个读书静心之处。比师父絪缊谷的屋子好多了。” 暗自赞叹完的羊林枫，目光环视一周，“别处，除了恍恍惚惚的灯影、就是幽幽暗暗的墙壁，还是刘帅坐着的上位更为明亮，更有诗意”…他把目光锁定在刘瑞身后那幅草书体文字，“是首五言长诗，可惜灯光太暗，看不大清楚，第一个字是什么呢？…那是…“皓”，“皓天”…“皓天”什么呢？…是“舒”，“皓天舒白日”…” 他一字一字默默认完第一句，就又很快认完了第二句，“ “灵景…耀…神州…” “咦，这竟是左思的《咏史诗》…十岁的时候灵伯曾让自己熟背，现在也不知还能不能记起…” 想到这里，稍感意外的羊林枫正身、低头，在心中默默咏诵： 皓天舒白日，灵景耀神州。 列宅紫宫里，飞宇若云浮。 峨峨高门内，蔼蔼皆王侯。 自非攀龙客，何为歘来游 被褐出阊阖，高步追许由。 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 “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真是好诗呀…” “羊贤侄…” 正自陶醉的羊林枫听闻刘瑞呼唤，急忙回身抱拳，“将军，晚辈在！” 刘瑞神色严峻的说到，“如今形势非常紧迫，我现在开门见山的说，你听仔细了再去给世子毗传话，现在的态势是这样的……” 夜深人静，风吹虫鸣，脑中装载着太多讯息的羊林枫莫名的有些激动，他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明日就要走了，不如出去走走？也好看看这座坞堡…”，一念既起，毫无睡意的羊林枫丝毫没有犹豫，立刻起身、披衣下床… “吱~呀~”，一个极轻的开门声却响彻了庭院，夜太静… 羊林枫身形一顿，缓缓、缓缓关上屋门，又蹑手蹑脚、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穿过左侧井屋二楼的长廊，直到脚落地面，方才轻舒了一口气，伸展了一下身姿，款款向阁楼走去。 这是个南北走向的峡谷，坞堡的正门在檀山正南。从正门直向北穿过阁楼，圆形的峡谷又天然的收紧。 “咦，这竞是个村落，”穿过阁楼下八根立柱刚一抬眼的羊林枫颇有些意外。他放眼望去，就见一条随着山体蜿蜒的大路两边，密布着或凌乱、或整齐的一片一片、新旧不一、高低不同的民居… 他将目光扫向身旁，左右是两片排列整齐的居住区。这两片居住区被一条东西走向、连接两侧山壁的窄窄巷子分成四块。每一块从路边到山壁有五排房屋，每排房屋背对背，前有四户，后有四户。这是羊林枫目所能及的范围内最好的房子。它们差不多都有六尺高，土墙还算平整，有双开的木门和成对的木窗，房顶布瓦青青、单面倾斜。屋前院中，鸡舍鸭堂，木柴石凳，各色农具等等等等，则不尽相同… 羊林枫了无生趣的延路走去… 弦月当空、疏星熠熠。仅有的这点微光、将两岸峭壁上裸露的山石照出片片古铜色。 壁上林间猿鸣不断，暗夜孤鸿惊飞不停… 谷中没有一点灯火。好在还有凄凄的山风陪伴着羊林枫掠过一汪池塘，掠过几块田圃，掠过无数凌乱、残败、密集、无序的民房，掠过几处猪圈、几条溪流，掠到那如月的山梁，在那株长生树间稍做盘旋，就又向着一片树木、一片残屋，向着更深更远处的山谷呼啸而去… “这儿的百姓住的房屋比絪缊谷差多了…洛阳要是被攻陷了jiejie怎么办…有牛二哥他们同行的路上肯定有趣…明日终于能见到世子毗了…李农他们怎么样了…左家姐妹南渡了吧…刘帅给世子毗的信收好了吗…” “小主人，回吧，已经丑时了…” “啊…” 一道如月的山梁上、一株婆娑的长生树下，正平躺在草间、一手垫在头下树根上、一手拿着树枝摸向怀中、嘴叼树叶、腿翘二朗、望着星空、胡思乱想的羊林枫，被突然出现的王翎惊的叫出了声… “你怎么来了？”直坐起来的羊林枫惊魂未定的说到，“你这真是要吓死人了” 王翎连忙一弯腰，笑着说到，“我听到小主人房门响就出来看看，见您走向谷内我又不放心，就回房穿衣跟了过来。您在上面躺了一个多时辰，我在下面也坐了一个多时辰了。” “那怎么悄无声息呢？还好我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不然，心里的秘密就全被你偷听了去”，说话中的羊林枫站起身来，轻拍尘土… 王翎忙上前几步，帮忙拍拭，“小主人真是长大了，都有秘密啦？不过，您不说我也知道…”王翎一脸春风的说到， “你知道什么？说来听听？”好奇的羊林枫看着王翎，身子又欲坐下， 王翎急忙搀住，笑着说到，“小主人是不是想着东市街遇到的…左家妮子？等到了江南我就…” “你…着打呀…”还没有坐定的羊林枫一挥树枝、却没打着，又起身欲追… “你这么大的人了却为老不尊，比李农还坏…” “好了好了小主人，我怕了，我怕了…”，退后几步、斜身向后侧弯着腰并用手挡在头前的王翎又忙正色说到，“咱们快回吧，明日路程还远呢…”， “你…”，追上欲打的羊林枫只做了个手势，就收身说到，“好吧，我们回，这回是看你可怜、就暂且饶你，要有下回，就…”说完话的羊林枫又举起树枝，做出一副欲要痛打的样子， 王翎也配合的一闪头、一侧身，一抬手，一脸乞笑着连连说到，“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主人都这样打人了、谁能受得了呀，哪还有下次…” “这就对了…王总管知道这是什么树的枝叶吗…”羊林枫晃了晃手中的树枝， “这不就是榆树么？” “什么呀，这叫长生树…是西域才有的品种，明生殿前就有两株…送你吧…” “那么这儿… “小主人…小主人…等等我…” 夜空下，绝壁中，那道如月的山梁上，又只剩下、那株孤零零的长生树招摇在厉厉的凄风中，它极度不舍，但却无可耐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中年人搀扶着少年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听着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遥远，直到消散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