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伴月鬼
邱千隐仍与那绘影刺客在巷koujiao战,二人的身上都添了些伤口。虽说此时邱千隐握刀的手仍是平稳的,但他心中的不安却被渐渐放大:二人交手至少有盏茶的工夫了,对面那手段诡异刁钻的黑衣人却仍是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此人的刀术绝算不得出神入化,但那难测如阴的身法与那些无处可寻的飞刀使得自己疲于应对;这般难缠的对手,怕是自己前所未见。 正在邱千隐开始担心这搏杀被拖的太久会对自己不利时,巷子外传来的一声隼笛的尖鸣,邱千隐听闻那声信号后心中暗喜,将左腕捆系的短刀甩出将那绘影刺客逼退两步。 随即邱千隐的背后方向便蹭蹭射来几发飞箭,将那绘影刺客的攻势瓦解;这便是邱千隐部的惯用技法了:由身手高强的邱千隐击溃对手的防御寻找破绽,再由藏匿于暗处的铁面鬼射手予以射杀。二者以隼笛尖鸣为号,得手率极高。 巷中灯光昏暗,纵是那绘影刺客身法灵若狡狐却仍是被暗处射来的黑羽短箭逼的不断后撤。 邱千隐见这刺客竟是能仅凭身形躲闪避过了多枚暗箭,便打算亲手将其速速斩杀以绝后患。想法一定,他便贴着墙快步踏上,循着一个暗箭射击的间隙便挺刀刺向那绘影刺客的侧颈。 谁料这一步还没迈出去,邱千隐却突感大腿一阵麻痹感传来,再是难以提起蹬地而出的气力,只得收回钢刀,他低头一瞥:腿上不知何时竟被钉上了一只极为纤细的飞针。 邱千隐心中暗道不好,果然那头戴面具的绘影刺客趁着这个机会,侧滑两步以邱千隐的为“挡箭牌”快速冲出了巷口;而一旁院子中的一棵枝叶茂盛的罗汉松上也是一道黑影一掠而过,自树上跃至了墙外;待邱千隐拔出腿上的钢针追了出去发现街道上早已没了他的人影。 他暗骂一声,撕开腿上伤处的布料一瞧:这针是喂过毒的,便举刀在伤处划了两道的不浅的刀口,快速挤出了毒血。 身后的几名铁面鬼追了上来,正是之前被邱千隐派出执行任务的那几人。 一名铁面鬼上前为邱千隐的伤处撒了止血的药粉并将其扎紧,随后问道:“邱先生,这毒伤可要及时处理,此时便不要再追赶那刺客罢?” 邱千隐沉吟片刻,感到腿上的伤处的确是逐渐变得麻痹,便叹道:“那我便先撤离此处,但你们几人稍后速至临梦庭暗中支援前去搜寻的巡察府人员。”那几名铁面鬼诺了一声便护着邱千隐离开了已无人迹的花界大道。 城南花界,临梦庭 远处垂云桥炸裂的巨响亦是传到了这间华美奢靡的酒屋,不少客人重新将敞露的衣襟拉紧自房中探出头询问情况,侍童们纷纷躬着身子上前劝慰客人,一壶壶赔罪的美酒被送入客人的房间,不一会sao动便被平息,回廊中又隐约传出了女人的娇笑。 江楚歌攥着拳头站在顶层的围栏边瞧着下面逐渐安稳下来的场面,轻轻哼笑一声,便转身快步走入暗梯进了自己的阁楼。 室内仅燃着一支蜡烛,显得十分昏暗;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皮面具,乍一看就如同无间地狱的苦相墙。 江楚歌轻缓地搓揉着有些僵硬的面颊走至桌前,探手自抽屉中取出一只木盒,便回身坐在椅子上。他将木盒拉开,里面盛装的满是半透明的白色药膏;江楚歌自怀中取出一只竹管,又用手指挖了些药膏涂抹在管口,借着烛火将那药膏炙烤了片刻,便凑在鼻端缓缓吸嗅。 那雪白的膏散发着馥郁的浓香,却不似是自然天成的香气。江楚歌嗅着那枚竹管的烟雾缓缓躺倒在椅子上,那药膏似是有极强的药性,江楚歌似是身子瘫软一般陷在躺椅之中,眼睛半睁,嘴角挑动,神色似是极为舒适愉悦。 药膏不一会儿便燃尽了,江楚歌手中的竹管也被他随意地掉落于地上。他抬起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又坐起身将那木盒合好收入抽屉内。 他站起身走至窗边将窗子打开,这间阁楼的窗子正对临梦庭的入院拱桥,所有行至此处的客人都会被看的清楚。 他正待探出身子瞧瞧远处烟火台那边的状况,却见院子自碎玉河方向外行来了一队提灯人;照时间看此时碎玉河那边的行动差不多结束了,街道应该也封上了,理应不该有闲客游人在这花界中继续游荡。 但下面这队提灯人却像是丝毫没有在意碎玉河畔的事故一般,整齐地列成一线纵队,正快速向临梦庭的拱桥走来。 江楚歌轻轻拍打着窗沿笑道:“应当是巡察府的人吧...你说呢?” 屋内并无他人,只是江楚歌的眼光总是时不时飘向床头那扇单独摆放的面具;那面具也不同于墙上挂着的那些人皮肖像面具:仅是一张惨白的脸上带着三只空洞,正如肖凌玊、邱千隐所遇的那两名身手如魔的绘影刺客。 但这副面具却是一张面带需黑色泪痕的笑脸,乍一看便十分诡异;那张脸就如同在坟场起舞的恶鬼:它肆意暴喰着周遭新丧的亡魂,讥笑着嘲弄着伴随死者而至的祝福。这副面具定会在黑夜之中震碎那些弱者的肝胆。 明知那副面具不会与他相谈,但江楚歌却似是在等待它的“答复”一般斜眼瞧着它,平素里温柔平和的笑早已不见踪影,那张不知是否属于他的“脸”上满是阴暗如乌云的死气。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了枯叶归根般细微的脚步声,旋即屋外便有人低声禀报:“魇鬼大人,吾主绯月请您速至中庭,有一队巡察府的人即将抵达。” 江楚歌轻嗯一声,屋外便没了动静;他对着桌上的铜镜瞧了瞧自己的面容,似是与平时没有什么异样,便整理了下衣襟走至门前。 但那道门被重新关闭,那名临梦庭的管理者重新行至中庭时,巡察府的人刚好步入临梦庭院内,迎接他们的是一张带着春风般和煦的俊朗笑容。 暗室中隐藏的那些阴郁事物似是很难被想到与这微笑之人有何关联;江楚歌笑的就如同见到了久别的旧友一般自然;使人舒适的问候语已在口中兜转良久;他即是此间酒屋中最为体面的华服公子。 但只有见过他真面目的人才知道:那张微笑的脸,在阴影之中,如梦似魇。 ——————————————————————————————————————————————— 刘靖渊面色冰寒地领着一整编队的巡卫走上临梦庭的拱桥,门前早已有一位面带微笑的华服公子站在那里等候。 “衣着高雅,和煦的笑面;此人就是杀害沈子平的绘影暗桩?”刘靖渊心中暗念,那人却先走了上面,对着刘靖渊一揖道:“不知诸位官爷来此间小馆有何公干?” 刘靖渊冷冷地盯着江楚歌的脸,对他说道:“今夜碎玉河那边儿出了乱子,据信有可疑人物在这临梦庭出没,扰了生意还请见谅。”说罢便抬手示意众巡卫清场。 江楚歌的表情略微僵了一瞬,这才走上前重新说道:“这位大人,您应该知道帝都之中有不少尊贵的客人常来此处捧场,就算是巡察府长官如此行动,怕是也会引起其余贵客的不满吧?” 刘靖渊为人刚正不阿,骨子中的硬气更是在巡察府中出了名,听江楚歌搬出临梦庭的幕后支柱压自己竟是嘿然一笑。他转而抬起头,直视着江楚歌的双目高声喝道:“众巡卫!所有客人,全部请到中庭!若有不从者,以拒捕罪状处之!” 江楚歌嘴角的笑容虽然尚未褪去,但眼中隐忍的凶光却似是被钢索拴住的猛兽一般蠢蠢欲动。刘靖渊低哼一声,擦过江楚歌的肩膀大步走进临梦庭。 那些被巡卫从屋内“请”出来的客人大多都是家境显赫之人,但却没有什么高官,想来应是今夜的新年祭出现在这烟花之地实在太过难看。 但能进临梦庭的客人大凡都是见过些世面的,此时瞧着周围站着一群身着官服腰悬佩刀的巡卫,都只得将心中的不满压在嘴里。
刘靖渊瞥了眼下面那群衣衫不整的客人和面色潮红的莺花舞伎,吩咐几名巡卫看好这些新年祭仍不忘歌舞声色的客人,便自己带着其他巡卫走向临梦庭的后院。 江楚歌冷笑地瞧着刘靖渊一队人消失在中庭,眼前突然飘过一只绯红的蝴蝶;他抬手并指夹住那只“蝴蝶”,原来那是一只用深赤色的纸折成的纸蝴蝶,但应是折纸人手巧的缘故,那蝴蝶便是栩栩如生,似是要脱手而飞一般。 江楚歌将那纸蝴蝶收进袖口,不再理会中庭那些巡卫而转身上了楼。他走至二楼回廊,在那深长的走廊中慢行了片刻,一直到了一扇木制拉门前。 屋内传来一声女音:“进来吧。”那被拖长的声调透着慵懒和无心,听上去略有些冰寒;江楚歌听闻那女子的声音后便拉开木门走了进去。 这间藏于帝都最奢华的花坊之中的小房间竟是充满了浓郁的药香,与一墙之隔的花坊中庭显得格格不入;前厅内的墙边、地面、桌上都摆放了层叠烛台,上面燃着白色的鲸油蜡,在这烛光的海洋中蜷坐着一名身着粉衫的女子,她身下的木椅似乎就是她独驶的孤舟。 “唤我来此处所为何事。”江楚歌走至她身边,将那枚纸蝴蝶放在她面前的桌上轻声问道。 那女子此时正侧着身子在暗窗的缝隙中望着在后院搜寻的一众巡卫,尚且看不清面容;她手中捧着一只雕花的铜暖炉,用绑缚了一方丝巾的白嫩纤手轻缓摩挲着铜炉的表面,就像在抚摸一只猫一般轻柔。 江楚歌见她不言语也不急躁,只是站在一旁与她一同望着外面无头苍蝇一般寻找暗道入口的巡卫;那处暗道虽是被巡察府的那名暗探发现,但这一天的工夫足够绘影的匠人封填入口了。 那女子又瞧了片刻,这才将手炉放在桌上,转过身子对江楚歌说道:“昨夜你不该对那名巡卫暗探出手;此时这些巡卫定是心怀仇恨到临梦庭来,我担心会惹出事端。” 这女人转过头,明亮的烛光照出了她的容貌:细密的蛾眉下是染了水色般通透的双瞳,纤长的睫毛随眼睑轻颤翻飞如蝶翼;高耸的鼻梁与尖挺的鼻尖儿都与寻常女子大为相异;洗净了胭脂的唇上缺了丝血色,却多了份柔弱;领口露出的一截嫩颈如云垂美玉一般细腻白嫩。 这一切五官相都该是上天的恩赐,这女人的容颜妩媚中透着一丝冷漠,竟是将将花界之中以容貌出名的苏玉珑比了下去。 可她得了这样一副足以使万众倾倒的容颜,脸上却是没丝毫表情;仅是对焦目视前方的双瞳中也毫无感情色彩,若不是刚听了她的声音,就如同一只蜷在椅子上的华美傀儡一般。 “但我们的规矩不是如此,你是知道的,绯月。”江楚歌却像是无视她的美一般,面不改色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任何窥视到机密的人是无可能放任离去的。” 名唤绯月的女子探出身子取过桌上的红色纸蝴蝶,将那蝴蝶借着烛火点燃。她望着那只蝴蝶一点点化作灰烬,轻声叹道:“与你们这些男人说这做什么,每次便是拖着一副要死的身子来麻烦我。” 江楚歌轻哼一声道:“我不是来此处听你抱怨的,你唤我究竟所为何事?下面还有一群巡卫要应付。” 绯月重新蜷回身子,她望着后院中搜寻无果准备撤退的巡卫嘴中说道:“斩蟌与九幽已经回归,斩蟌受了伤近些日子无法行动,你等下去善后下便好。”说罢便不再言语。 江楚歌拉开木门走至门外,回过头瞧见那女子已经将手上的丝巾重新系在脸上,此时正蜷坐在椅子上翻叠着折纸,那缩成一团的娇小身影就如同烛光之海上的一叶小舟;他瞧了那身影一瞬,便重新拉紧了木门离开了这件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