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古老的葬礼
“不回去看看么?他已经变回从前了,”当晚,费雪同往常一样和尼玛大师以及扎珠汗顿一同就着油灯吃晚餐,扎珠汗顿如是对费雪说,“雪儿,我看差不多了。” 除了斯芬克斯·秋谁都知道为情所伤的费雪在高原已经度过了整个夏季,她索性还想再度过即将到来的漫长的冬季。雪域高原的冬季比其他地方的来得要早很多。炉火被尼玛撩得很旺,费雪外面披着一件雪狐披风,自顾自地盯着碗里。削发为尼之后头上还只生出一点寸毛,像个毛头小子。对扎珠汗顿的问题她很不确定。 他真的变回去了吗?她想。其实来到雪域高原的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对着布达拉赤红色的城墙,对着雪域的蓝天白云,对着草地上的牛羊。 “我们聊点别的吧。”费雪喝完一碗浓汤,呼出一口热气。雾气中她脸色微红,透出一种孤独中坚守的凄美。她现在是这里的主寺,还有好多事有待完善。她想自己或许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简单却只求个心静。气氛有点僵,尼玛始终在扇炉子,尽管它已经烧得很旺了。扎珠汗顿伸出勺子去锅里舀汤,两眼却盯着费雪,眼里带着对孩子的那种慈爱。“或许你应该听一些解释。比如说他是遭受了某种意外,我想。你当时也很有可能就在场。” “何苦呢?”费雪苦笑,“他可以做到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喝完汤,扎珠汗顿放下碗,嘴角微微上扬,可能是鲜美可口的汤汁暖和了他寒夜里的胃,也可能是觉得费雪的话处处充满酸味。“谁知道呢?佛祖在世都不知道。可‘十字架婴孩’和‘守灵者’又是干什么的?只有自己去完成救赎,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窗外的烈风将门窗搅得“嘎嘎”作响。“大师,危难之时都是谁拯救你?” “没有,这个庙里除了我们几个老和尚,你还能找到谁?”扎珠汗顿的笑声盖过了窗外呼啸而过的冷风,他手指指着隔壁的佛堂,“你不会是想指望那大厅里的几尊金灿灿的雕塑吧。” “那不是你们的崇敬和信仰?” “小雪,你这倒是跟胖子想到一个地方去了。” “佐治亚吗?”费雪问,“他也这么想?可这么想不对吗?” 尼玛大师撩完炉子回到毛皮椅子上又赶紧喝了口rou汤,咂咂嘴,闭着眼睛自我陶醉。“酒rou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喝完汤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高原特有的青稞酒。 “有人拯救过你吗?”扎珠汗顿问道。几口浓汤让他面色红润,转眼变成了一个憨胖老家伙。“你打碎自由火炬的时候,你们陷入奥西里斯疯狂进攻的时候。还有现在,你在这高山上吹着冷风的时候,佛祖在哪?” 尼玛酒兴大发,和扎珠汗顿一唱一和。“哦,天呐!佛祖在隔壁,他在朝你微笑。难道他朝你微笑你就不害怕了吗?”扎珠汗顿一把扒开尼玛酒气熏天的脸,“你喝多了!喝多了!你怎么能把我们的信仰说的如此的一无是处呢?至少他赚的香油钱够我们吃喝的了。” 此话一出,费雪心里难受极了,她竟无言以对,说不出口的委屈憋在胸口。她感觉这两个人不是在开导,是在嘲笑她。 “不是微笑,他是在嘲笑。”尼玛大师端着一杯奶酒扶着桌椅柱子出去了,步子轻飘。门外积蓄已久的冷风灌进来,“天天嘲笑我们,还不管我们吃喝拉撒吗?” “可那些来自雪域各个角落的信徒确确实实是虔诚的完美诠释。”费雪辩驳。 扎珠汗顿明白她话中的迫切,他不禁为自己那个早逝的孩子感到难过。“他们需要相信自己是活得有意义的。” “可佛像不会说话。” “所以他们就带着佛的微笑回去。佛的微笑肯定了他们存在的意义,但完成救赎的绝不会是佛。”扎珠汗顿挥挥宽大的袖袍,朝门外走。“跟着我,别丢了。” 门外长廊上寒气逼人,风如刀子般划在身上。扎珠汗顿吹声口哨,一只乌鸦飞过来,嘴里叼着一盏油灯。费雪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毛皮大衣里,扎珠汗顿走过来为她戴上披风后的绒帽。“二鸦,带路。”他抬头对半空中的乌鸦说道。二鸦飞在最前面,费雪迈开步伐尽她所能加快脚步。 一盏油灯就悬在前方不远处,两人在微光的指引下很快通过楼上门前的长廊,穿过尽头的耳门。穿着寺庙里的布鞋无疑是光着脚,踏着寒夜里的覆冰,些微的积雪让脚底打滑。费雪不得不扶着些身旁蜿蜒盘踞的布达拉赤红色的城墙。现在她正在布达拉宫半山腰的宫墙边,位于后方的布达拉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庞大而神秘。她驻足凝望,双腿瑟瑟发抖。在布达拉的另一边还有着一堵墙,两堵墙像布达拉伸出的手将整个后山环抱。
沿着长长的城墙是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大约是在这段城墙的中段,前方的光亮不再移动。乌鸦扑腾着翅膀从墙角根的一口圆洞钻了进去。宫墙的后面便是山道,这里的积雪比外面要后得多,尤其是越往上走。扎珠汗顿用力拉了三下挂在岩壁上的一根绳索。几分钟后从上面降下来一个铁笼子。二鸦停在扎珠汗顿的肩膀上,随着一起走了进去。“小心点,进来吧。” 后来,等到费雪在寒风中睡意困顿时,笼子猛地晃了一下。费雪打起精神,一截栈道就在笼子外,像挂在悬崖峭壁上一样。让人有一种踏上去就会坠入无尽深渊的恐惧感。费雪不禁俯身,布达拉宫就在她脚下。她想象着雪域镂刻于月光中的样子,睁开眼却是灰暗中点缀着残雪的荒原。远处,村野灯火零星散落,从山间雪岭开始,延绵到草地上。更远的大地上,参天的枯树如瘦骨嶙峋的老人立在风中,枯枝下悬挂的是迷失在荒野中的求索者。 连着栈道的另一边,光秃秃的岩壁上凭空多出一口山洞。洞内灯火闪烁,映在石壁上,慢慢逼近洞口。火光的映衬下,一身灰袍的老人站在洞口,“路滑,当心脚下!” 接近洞口,费雪才看清楚灰袍下是比扎珠汗顿更沧老的面容。走进洞内,比外面略微暖和。“你就是‘守灵者’吧。”老人掀开灰袍上的帽兜,躺在炉火边的石床上,朝墙角的草窝里缩了缩。“你要是不动,非冻死在这里不可。”扎珠汗顿说。 费雪跟着扎珠汗顿朝里面的石室走去,眼睛一直落在石床上的老人身上。 里面的石室一直通往山体的内部,满墙的壁画描绘着一幅浩瀚的史诗画卷。扎珠汗顿接过二鸦嘴中的油灯,“隐藏得再深的秘密也有公之于众的那天,这本就是未曾解决的矛盾。” “这是布达拉宫的秘密么?” “这是世人的秘密,都有权知道的。”扎珠汗顿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