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旧东风 百花残无力(五)
宿铭看见众人从内堂出来,忙拉住黎轲问他如何? 黎轲见他甚为关心的模样,略闪过一丝疑惑,他一想到方才即墨顼那可怕的神情,复又摇摇头,慌忙走了。 宿铭只能守在外堂来回踱步。 “青柯何在?”堂内突然传出即墨顼的声音。 青柯闻言立即进去了。 即墨顼让青柯收拾岍苡的物什,准备让岍苡搬去西宫内殿与他同住,原也是他的疏忽,宿雨住在海棠苑的时候,当初修的地龙也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早就不保暖了。 后来因为种种之故,海棠苑被他搁置,如今细想,他看似的为她着想反倒让她受了伤,让旁人有了可乘之机…… 即墨顼内堂出来的时候看到宿铭还在,他哑然一笑,他原来都觉得岍苡和宿雨太像,更何况是宿铭! 宿铭见他出来,拦住他,拉住他衣袖的手都在发颤:“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像宿雨?” 即墨顼淡淡的暼了他一眼,摇摇头,反问道:“她不是,不是吗?” 宿铭闻言眼眸暗淡下去,即墨顼又道:“你莫要忘了,当年你是亲眼看着宿雨下葬的。” 即墨顼的话说的很果决。 宿铭见他嘴一张一合,似又继续说着什么的样子,他闭了闭眼,摆摆手,示意他莫再说下去,满眼惆怅的踏了出去。 他只是有那么一点希冀罢了,他也只是想骗骗自己罢了……也许旁人不能理解这世上唯他一人无亲之痛,但他便受这苦痛折磨了那样多年,如此,突然出现的岍苡又与宿雨那样相像,让他如何自处? …… 岍苡搬去西宫内殿之后,即墨顼所有的公务都挪到内殿去处理,有时就那么若无其事的看着她,就会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来。 他十分克制的让自己不把宿雨和她联系起来,可从时佑突然去苗疆客死他乡,到南国和苗疆如此顺理成章的联姻,甚至于后来即墨初阳与南岍苡之间的种种,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千头万绪。 而像他们这种在朝堂摸爬了这么些年的人,就会习惯性的将所有事往深了坏了想,他们又怎会相信这世上当真还有那种单纯的事? 他这方才如此想着,那方便有宫人急匆匆的赶来,说是即墨初阳邀他迎风楼一聚。 说到即墨初阳,他想起几日前在陈宫时,他听闻岍苡生病时那晦暗不明的脸色,当时他没有心情多想,如今想来倒觉得甚为蹊跷了。 即墨顼让公公给他换了一件常服。 他到迎风楼的时候即墨初阳正靠窗喝茶,即墨初阳见到他来,亲自给他斟了茶。 即墨顼接过杯盏,问道:“不知此行可有何事?” 即墨初阳摇摇头,起身缓步走向窗棂,推开木窗,原这屋间暖暖的暖意就这么被这冷风冷不丁的一吹霎时就变得冰凉起来了。 “我记得我回宫那年五皇弟铩羽而归很是风光,我早就听闻五皇弟雄才伟略,本想着一切落定便与五皇弟好好认识一番,哪成想五皇弟一纸奏文隐退两年。再一相逢竟是针锋相对……” 他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即墨顼却觉得他是另有图谋。至于他到底在谋划什么,且行且看吧…… 即墨顼嗤笑一声,说道:“争锋相对也是必然。” 说完他嘬了一口茶水,收了收衣袖。 即墨初阳闻言淡淡的笑了笑,道:“依我之见,我对五皇弟还是甚为了解的……” 即墨顼放下手中杯盏,因着房内只有二人,他扣下杯盏“铛”的一声就显得尤为刺耳。 即墨初阳不以为意的笑着,盯着手中蓝田玉的扳指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要真说到了解他,即墨顼当是不会否认即墨初阳的话,说来讽刺,他二人要只是同为皇家子也还罢了,巧的是二人母家还同属一族,那血缘亲的就不是一点点了…… 又因着有太多的恩怨纠葛,二人的关系势如水火,如此也不过是表面和善罢了,要真论起来,二人连表面和善都算不上,倘只是单纯的母系恩仇,也许尚有化解的一天,只是,他们之间远不止则个…… 是以即墨初阳每每见到即墨顼一行总觉心中分外添堵…… 约莫室外太过嘈杂,又因着冷风就着先前即墨初阳撑开的那窗缝直直的灌进屋中,即墨顼撑着额头,神色颇有些不善,他踱步走到窗棂,顺势去合窗棂。 低眉一瞬,他撇到一抹身影,是时即墨顼心中一跳,他赶忙撑开窗柩,再去寻那人身影,却不见任何踪迹。 即墨顼心下有些失望,他以为,凭着他的眼力,他尚且还不到百米内认错人的地步,只是这人出现的尚过于蹊跷,让他不得不有些怀疑。 他目光沉沉的回首看了一眼即墨初阳,他坐在炉边烤火,神色悠然自得看不出半点异色,这人实在太善于伪装,即墨顼觉得他方才所见那身影都与即墨初阳难脱干系。 否则他何故无端端请他喝茶?这样冷的天,他又何须无端端的跑去开了那一扇窗柩? 他正思忖着,茶楼间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随即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即墨顼皱了皱眉扫过门外,看见是自个儿身边服侍的公公,他才肃正了颜色。 “殿下,前儿御医说皇子妃今日巳正便该醒过来,老奴瞧着这都快日落西山了皇子妃尚还无半点转醒的迹象,老奴怕皇子妃出了什么差池,又不敢擅作主张才特来请殿下回宫瞧瞧。” 即墨顼闻言蹙了蹙眉,“胡闹,缘何不早些禀告?” 因着地理位置,即墨顼此次十分分明的看到即墨初阳眉间闪过的一丝焦急与担忧。 依他对即墨初阳的了解,他除了为迷惑自己而故意展于人前的假表情,他显少会流露什么多余的私人情感。 而一贯谨慎的他竟然两次不经意间毫无戒备的表现出对岍苡的担忧来,那……只能说明岍苡和即墨初阳的关系可见一斑。 即墨初阳拨了拨暖炉的火苗,搓了搓手,起身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五皇弟既有事,那便早些回宫吧。” 即墨顼点点头,阔步踏了出去,行至马车旁,他拉过公公,低声问道:“如何?可查清那人是谁?” 公公点点头:“是了,殿下未认错,确是左谷。” 即墨顼神色一跳,沉沉道:“先回宫,你可记得那日为皇子妃诊脉的御医?”公公闻言点点头,“嗯,去一趟太医院让他过来。”
(西宫) 彼时已近黄昏,即墨顼走时特意交代过一众服侍的人好生照顾着,他们眼见着日落西山岍苡还尚无半点醒转的迹象,是时也都如热锅上的蚂蚁。 大抵是一行人的来来往往的声音有些嘈杂,岍苡迷迷糊糊的能感觉到眼前有人晃来晃去。 此时即墨顼也回了西宫,那御医紧随其后,上次他给岍苡诊脉的时候即墨顼发过火,虽说他并未有何过错,诊脉也都尽心尽力,到底是公孙皇爵,气场还是在那里的,是以,此次见到即墨顼乃至踏进西宫他尚心有余悸。 “本王尚记得你说皇子妃巳正便会转醒,嗯?” 即墨顼的话说的很平静,在他听来却冷汗直流。想来他既身为医者自是不该受外界所扰,他以为凭他之能力断言岍苡巳正醒来并非妄言。 他心有戚戚的替岍苡诊脉,搭上脉的时候他就有些奇怪,他诊相之果却是精神复苏之相,而非表象这般颓靡,无生机。 此番,岍苡将殿中一切动静都听在耳中,怪的是她一直睁不开眼,而她隐隐察觉到身体有一股异动蠢蠢欲动。 约莫是即墨顼让她默写蛊书之故,彼时,她脑海中对那蛊书印象出奇的深刻,她记得蛊书中记载过压制身体异动之气的方法,她试图使用那方法去压制那异动,只是那气流完全不受控制,反在她压制之下直往心口处聚集。 岍苡心觉不妙,心乃君主之官,这异动直指心口,必要累计五脏不可。必须强行压制,她仍在想这异动源自何处,她脑子飞转,然后心口莫名一滞。 异动之气已经汇集心口。 岍苡也不欲再作何挣扎,反是平下心来。 …… 天,居然安然无事! 苗疆之蛊千千万,岍苡虽对巫蛊之术不敢苟同,但她身上流着苗疆人的血,生来便比普通人精通巫术。 况她虽非自愿,到底潜心跟在蛊娘身后学了多年蛊术,又在阿哥的监督下背了蛊书,她早就比一般的苗人境界高上许多了。 依她之见,方才之象应是蛊虫作怪。给她下蛊之人境界应是很高才是。 苗疆有一蛊王,名金蚕。在苗疆几代培育之下可有续命之效,而在岍苡记事以来就从未见过那蛊王,蛊娘也说苗疆再无金蚕。 而她此番疾愈,症状却与金蚕蛊救命之象大为相似,当然,她还不至于自恋到有人会对她用金蚕蛊。 也非她妄自菲薄,而是此金蚕性情实为古怪,她的体质绝非金蚕所喜之所。 但除金蚕,苗疆还有一种子母蛊,也是蚕虫蛊,只是它自比不得百年金蚕的灵效,却也可护住心脉,保一时之命了。 只是子母蛊,子母蛊,何为子母?便是此蛊有一对,一方为母,一方为子。岍苡体内自然不是母蛊,而是子蛊,子蛊一方是承命之所,母蛊才是被累及一方。 岍苡如是想着,突然心中大悸。猛然睁眼,囫囵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