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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玄会战

    两日时间匆匆而过。

    历史上最为怪异的决战因为沧澜军出乎意料的布阵而推迟了两日,相隔只有不到十里的两方大军心照不宣的继续对峙,进攻方既没有夜袭,也没有哪怕一点预热的摩擦。防守方也没有大胆的派兵往南阻击正在靠近赤勒城的南境联军。

    一切都在等待。

    沧澜军继续在联军眼皮底下补全一些尚未完整的工事,不断有放弃南境城池的小规模沧澜军会合到北伐军中,而青川碧珊国联军则同样静待着合围计划中最后一股力量的到来。

    两日后的正午,当赤勒城南边有一支二十余万人的军队匆匆赶来之时。角逐胜负的力量终于全部聚齐。沧澜军如自愿被围一般进入了战壕纵横的阵地,他们的敌人也同时气势汹汹的在外围布下了密不透风的包围网。

    战争一触即发。

    “报!青川与碧珊联军已经完成对我军合围,四面皆有兵马二十万。合计约在八十万至九十万之间,超出我军之前预计。”

    “报!据封天友军来报,碧珊国海军主力从蓝河进入幻州,封天水陆大军受阻!”

    “报!南境敌军到达以后并未扎营,预计今日便会发动进攻!”

    无数的战报信息往沧澜军主帅营帐汇总,在以往这些消息都是由叶炎一一整理归纳判断敌军意图。而今日不同,这是近二十年来苍歧之乱规模最为庞大,战略意义最为重要的一场战争。他的沉重程度足以压垮每一个优秀的统帅。

    而叶炎并没有感受到过分的沉重,只因他的军帐之中聚集了整个帝国最优秀的一群人,甚至…还有一个最英明的主君!

    大帐之中,左右分明。

    右边镇海元帅叶炎麾下,平湖四将吴骏,严况,方天,段仓!

    左边靖川将军君天离麾下,平湖将沈鸢,长河将雷虎!

    帅位之侧两人,右边沧澜丞相当朝首辅舒洵!左边国丈大人当世商圣贾樊!

    两人当中,一身着帝袍的年轻男子不怒自威,正是沧澜共主明武帝轩辕灵澈!

    听完了接二连三的军情汇报,灵澈在帅位上用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诸位紧张吗?”

    这一句话无人应答,唯有底下几个传令兵跪在地上的身躯微微颤抖。

    “朕很紧张。”灵澈望着众人言道。这话说在临阵之前难免有些刺耳,便是御前议会的三位臣子都是有些诧异。一众下属不知如何答话,灵澈却又笑了笑。

    “近二十年的战乱就将终结与诸君之手,难道…诸位就不紧张?”

    原来陛下所谓的紧张,实则是一种必胜之心而带来的兴奋。只是这种坚若磐石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呢?

    众人还是不知如何回答时有一人却忽然打了个哆嗦。“真有些紧张呢…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于是乎其他人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望了一眼说话的人,只是那人算得上位高权重,多数人还是忍着一点笑意。

    这说话的人自然是君天离。随后沈鸢也跟着打了个哆嗦,只是那抖动的幅度略大看起来更像是在抽筋。

    于是乎雷老大也打了个哆嗦,表明君家军一系都如陛下所说有些紧张。

    “沈鸢…你可以停下了。”君天离细声阻止了演技拙劣的沈鸢。后者长吁一口气,自觉在陛下面前做了一回明圣意的臣子。

    “君卿果然是朕的爱将。”灵澈没有在乎三个君家将领不甚完美的表现。他又看了看叶炎这边。

    “叶卿在信心这一点上…倒是不如他。”

    叶炎无语,心想难道打个哆嗦便是有信心了?

    “陛下巧布玄阵,诸位将军自然信心百倍,叶元帅不过是不善表达罢了。”明武帝身侧的舒洵开口道,在他的话里叶炎终于找对了主君的意思。那就是不论敌人如何势大,他们的皇帝陛下心中都有必胜的决心和信心。

    “朕知道诸位爱卿心中尚有疑虑。青川和碧珊联军人数比预计的还要多上二十万人,而赤勒城阵地阵法又未经考较。这生死一战难免让人生忧。”

    “有什么好忧虑的,陛下从娘胎里生下来还没打过败仗呢。”灵澈正徐徐道来,沈鸢忽然忍不住大声说了一句。说完好像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妥不雅。果不其然,所有人都用看惊怒的眼神看着他。

    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君天离,他用锋利的眼神砍了沈鸢十几刀然后对着灵澈不停尴尬的笑。

    “沈将军之言甚合朕心。”出乎意料的是,灵澈并没有怪罪沈鸢胡言乱语。也只是冲着君天离玩味的笑了笑。

    “既然不曾败过,那这一仗也不会失败。不管是碧珊海军驰援幻州拖住封天,还是赤勒城下敌人增兵更甚。朕都有赢的把握。”

    “陛下天威,战无不胜!”众将低头齐道。在他们眼中这个年轻的帝王是如此耀眼。自始至终就如一个活的神话屹立在前。

    “朕有密函八封,分与八位将军。一应策略皆在其中。望诸位将军各守其阵,阅后既焚。若有闪失,唯军**处!”明武帝在众将凝视下话锋陡转,众将齐齐俯首领命从舒洵手中接过一封信函。

    “诸位…这是沧澜八百年基业最艰苦的一战,也必将是史书最为壮丽的一战。社稷与苍生就维系在诸位身上了。临阵之前,朕当与诸君共饮一杯,以祝凯旋。”

    “末将万死不辞!”

    众将齐声喊道,帐外军士端来九杯烈酒。灵澈率先走到持杯的士兵面前抽出了士兵腰间的长剑。一剑划过手心。

    血把烈酒染得通红。

    八位将军齐齐拔剑,八杯血酒红透玉杯。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九人仰天饮尽杯中酒,议事席间再无话语。叶炎带领众将退出大帐。明武帝回身看着仍旧在帅位两侧的人。

    “舒卿的任务朕就不再赘述了,爱卿一切务必从速,这胜负的关键就靠爱卿你了。”

    “臣谨遵圣命。”舒洵往前跪地道,另一边的商圣贾樊面露惊讶。他不曾想到明武帝竟会说战争胜负系于一个文臣之手。

    “国丈…逆境忽至,倒是连累你老人家被困此处了。”

    “臣不敢。”贾樊忙道,他随着舒洵到了前线,本只是为了见一见孙女贾妃。没想到雪龙江惊变,赤勒城被围。自己的命运真的被迫和沧澜上下连成了一体。

    作为一个商人,他自然有些后悔。可同样作为商人,他也只能相信自己的选择。尤其是看到此刻沧澜高层上下皆有必胜之心。此刻他贾氏也算与帝君共患难,若能过了这一坎,日后权倾天下指日可待。

    “能伴陛下左右,是贾氏一族的福分。”

    “贾氏之助,朕日后必有等功之赏。眼下战事将来,国丈还是先入赤勒城中与贵妃静候的好。”

    “那…陛下?”贾樊闻言一怔。难道这个九五之尊要亲自呆在这片战场上?

    灵澈没有在意国丈大人的诧异,旁边舒洵一脸平静,想来对此早有所料。贾樊正在想着自己该不该要求留在君侧再次表达忠心。那年轻帝王却径直走出了大帐。离去之时,一句足以扫清贾樊心中所有疑虑的话落在了他的耳中。仿佛是赌局之中自己已然摸到了一张最有利的王牌。

    “朕自幼以来的梦想就将实现,朕怎能不留下来亲眼见见?”

    号角。

    无数的号角声响起,最初从北方传来,然后西方的号角随之而响。再到东方和南方。接着四面八方响起累累战鼓。战争的声音弥漫整片苍穹。

    整片草原除却战马与士兵再无生命敢在此盘桓,连天空也似乎被肃杀之气笼罩得飞鸟不敢渡。庞大的青川碧珊联军阵营从四面用令旗互相传递着开战的信息。数十万铁甲从四面八方开始移动,朝着沧澜军那方圆数十里地的阵地杀去。

    有人说短兵相接的前一刻是最漫长煎熬的时候,当数十万人如潮水涌来之时,所有沧澜前阵的士兵都感受到了让人窒息的压力。因为错综复杂的战壕存在,青川联军几十万军队中骑兵并没有作为先锋率先进攻反而位置被安排在了居中的地方。前方是身着轻甲手持圆盾的步兵,在他们的掩护后交错着一排接着一排的步弓手。这样的排兵布阵自然失去了快速冲锋的迅猛。可是却依旧保持着暴雨倾盆前的磅礴气势。

    沧澜军方面同样严阵以待,位于四面一线的四位指挥官同时摇起了令旗。密密麻麻的沧澜军从第一线的战壕里翻出,他们在挺近!在战壕外十丈的距离立起一道长龙般的方形盾阵。寒森森的长枪隐藏在盾阵的后方,那是比严冬更寒冷的锋芒。

    终于,两军的距离越来越近,第一个青川士兵踏过了那条弓箭能够覆盖的生死线。青川军开始加速,一直凝滞整片战场的空气被一个杀字点燃!

    最先到来的不是箭雨,由于人数众多而难以真正散开,第一线冲锋的青川军反而选择了密集的举起盾牌。随后到来的却是出乎意料的打击。

    数百架投石机从战壕里架起,势若山崩的投石压过了风的呼啸。巨大的石块狠狠砸到了青川联军的阵营中。

    盾牌挡不住巨石,数不清的铁石相撞后发出清脆的响声。那些持盾的士兵被压成rou泥者不计其数。更多人因为巨力冲击手骨断裂,还有人倒地哀嚎却被后方冲锋的同袍淹没。

    没有人来得及挽救除了自身之外的生死,从踏进生死线的一刻士兵们能做的就只有冲锋,不断的冲锋。

    投石的间隙中,沧澜军第一道箭雨整齐的从防御阵地里破空而起。方才因投石而混乱的青川队伍再一次遭到了痛击。然而这些疼痛被掩盖在更疯狂的杀喊声里,叫喊的人越来越疯狂,而那些再也发不出声音的人,也不再被这场战争所关注。

    急速的行进中,青川军的步弓手开始了还击。草原民族对于弓箭的天生理解让箭支从他们手中爆发了惊人的准度和杀伤力。箭雨从进攻方飞向了防守方,密密麻麻的长箭在天空中交错,为的便是夺走另一边人的性命。

    青川联军的箭雨没有起到想象中势不可挡的效果,与他们不同的是,沧澜军的盾从来都不是青川骑兵式样的圆盾,那些巨大的方形盾又有塔盾之称,长度几近一个成年男子的高度,盾下是可以翻下的倒刺,一旦把倒刺插入土地,这盾牌便如巨塔耸立身前。

    而巨塔高举头顶的时候,敌人弓箭的作用便几乎消弭殆尽。

    青川步弓手不在乎一次的失败,他们再次拉近距离弯弓向天。弓箭的弧度更高更有力,它们越过了盾阵去杀伤后面的人。

    虽然看不到盾阵后方的情形,但是青川军士兵再一次觉得自己的攻击收效甚微。他们没有感觉到敌人有sao乱,也没有听到那本应传来的一些惨呼声。

    事实的确如此。

    盾阵的后方,余下的沧澜军躲避在战壕之中,战壕之上的土地插满了成排的羽箭。而零星落入战壕的那些箭,大多也被举起盾牌的后方士兵所遮拦。

    这不是攻城战,但是进攻方却遭遇了和攻城一样不对等的伤亡情况,甚至看起来犹有过之。

    可这不是胜负的关键,落在双方统帅的眼中,也都是战争意志无情和冷漠的表现。

    “只要能把沧澜军歼灭于此,就算联军落得玉石俱焚的结果那又如何?”

    这是来自元老会的意志,也是青川联军大部分将领的看法。为了这个意志,还需要死很多很多的人。

    只是士兵们想活。

    青川的士兵想活命,要活命他们便要疯狂的冲锋,要杀尽沧澜人。

    沧澜的士兵想活命,要活命他们就要疯狂还击,要杀光冲锋的敌人。

    渴望求生的两军士兵在阵前用死亡的方式撞击到了一起。

    长矛出盾阵如同盛开了一朵荆棘花。没有青川士兵能在寒冰一般的矛尖面前停下脚步,身后不断冲锋的同袍和胸中的杀意促使他们上前,血rou之躯穿矛而过,一个…两个…三个。

    沧澜士兵们感受到一重接着一重冲击力从持矛的腕上传来。每一道里都是一个敌人的躯体被死死钉住。还有更多的青川士兵从长矛的缝隙之中冲了过来,沧澜士兵想拔出长矛再刺,却一个个的发现手中的武器已经没入太多的尸体而拔不出来。

    就在这出乎意料的一刻,躲开矛林的青川士兵疯狂扑了上来。他们狂舞着长刀劈道盾阵上,用自己壮实的身躯冲击沉重的塔盾。原本以为坚不可摧的盾阵顷刻间摇摇欲坠。

    沧澜士兵抽出刀剑对着汹涌而来的青川士兵使命地捅,一个一个敌人血rou模糊倒在盾前。更多的敌人顺着那出刀的缝隙涌动,慢慢的把卷刃的刀剑逼了回去。

    “白刃战!”越来越多的青川士兵涌入了盾阵。北境阵地最前的指挥官举旗高喊。没有人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和强自镇定的表情。这一批自北伐以来晋升的下级军官从没有见过这样惨烈的战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站在两个民族生死交锋的最前线。

    这样的情形不止发生在北境阵地,整个沧澜军四面阵地都陷入了被疯狂围攻的境地。像北境盾阵指挥官独当一面的军官有,战时慌忙出错的亦有。越来越多的预备队被总览一方大局的将军们遣派上第一线。俯瞰方圆百里,巨大的战阵犹如蚁巢,几十万攒动的军队犹如蚂蚁。密密麻麻的厮杀让整片战场漂浮着血液的气息。

    “报!西境第一防线失守!严况将军请求退守二段防线。”

    “报!东境第一防线陷入苦战,吴骏将军已经率军驰援段仓将军防线。”

    “报!北境第一防线暂时击退敌人进攻。沈鸢将军请求分兵驰援西境。”

    赤勒城阵地布局犹如田地交错,战壕和小径分明。在几条宽广的道上传令的轻骑来往不断,一条条前线战报和决策中心的命令往来传输。不到一个时辰间,竟是往来了近百条的战报和命令。

    战事严峻,不言自明。

    随着时间推移,占有人数优势的的青川联军付出惨重代价之后终于成功搅乱了沧澜军第一线盾阵的阵势。除了北境阵地中沈鸢仗着自己的勇猛强行稳住了阵线以外,另外三线的防御纷纷被撕扯开来。

    第二防线的沧澜援军越过战壕加入了一线战阵,沧澜军在搭建好的瞭望台旗语指挥下开始且战且退。北境沈鸢军仍有战力,却也不恋战。整个沧澜军的防线缓缓的往后收缩。

    杀与退,每一步的后退都伴随着无数士兵的倒下。沧澜军退过战壕前的阵地,退到战壕之中。青川联军士兵随之而入,又是一场场激烈的巷战。

    战壕之中不知有多少沧澜军事先设置的深坑陷阱,亦不知有多少暗沟凹陷。往往有青川联军的士兵死在不明不白的尖刺之下。也常常能看到沧澜军利用地形神出鬼没,在局部的战场上以多打少。

    直到连串的战壕被活人和尸体填满,红流把战壕变成血的沟渠。占有人数优势的联军士兵疯狂的填补每一处沧澜人的地形优势。暗沟如何?陷阱如何?当一线战壕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人的时候,这一切陷阱和地利都被人的身体填满。

    “简直是人间地狱。”君天离身为北境阵地统帅,看到沈鸢带着将士们艰难的从第一线撤出,血腥味随着北风直扑耳鼻,让人直欲作呕。

    “报君将军!”待君天离从瞭望塔上下来,正有一传令兵急匆匆赶来。君天离面色一沉,知道灵澈计划中的第二步即将开始。

    “陛下传令,君将军即刻组织北境骑兵。只等敌人越过第二战壕,立刻迎头痛击!”

    “臣领命!”君天离单膝跪地抬手接旨。周遭一些中级军官脸上都有疑色。他们早就收到了整顿骑兵的指示,可是到如今也不明白,在这错综复杂的战壕之间骑兵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可看到君天离的脸上没有任何犹疑的样子,大多数人的心仍旧定了下来。自北伐以来,这位半途加入沧澜军的年轻将军已经树立了不可动摇的地位。

    “都下去准备吧,要记住…不论遇到什么都不要犹豫。一旦冲锋,没有命令就不许停下!”待传令兵离去,君天离对几个待命的军官道。几人虽然不知全盘计划如何,却都是毫不犹豫领命而去。他们清楚自己负责的是战争计划的一环,还有另外的人会替他们衔接剩下的部分。

    同样的部署在沧澜军四方阵地悄然进行着。若是在平时,这样的行军部署很快便会被斥候侦破。可赤勒城阵地实在太过宽广,即使青川领军临时搭建了瞭望台作为指挥前瞻地,仍旧难以窥全整片战场的敌情。而此时,无数的眼睛都被前线的惨烈厮杀所吸引。没有人注意到从沧澜阵地最深处传来的震动。

    “他娘西皮的!这人也贼多了点。”沈鸢一把好刀已经砍得有些卷刃。即使他所在的方阵有着两百精锐的君家士兵作为断后的中坚力量。但在敌人一波一波的冲击下,这些精锐终究难以在人海中成为决定性的力量。

    以一当十又如何?就连沈鸢砍杀了近百人以后仍旧看不到潮水般的敌人尽头在何处。于是最为顽强的北境阵地也开始节节后退。沈鸢麾下军队层层剥开,每每剥开一层便是留下一批十死无生的士兵们断后,然后留下一排一排冰冷的尸体。

    付出惨重伤亡代价之后余下的沧澜军全面收缩到了第二条战壕的位置,此处与第二战壕和三战壕之间拥有着近一里的距离。这也意味着青川军已然把整个沧澜人的阵地压缩了两三里地,这两三里地已经是死人与青川联军的天下。

    联军将领心中既是胆寒又是庆幸,照这样打下去,不出三五日整个沧澜军阵地就将被全面攻破。到时候沧澜人只能选择退守赤勒城成为笼中困兽。只是这三五日下来,究竟会死多少人?三十万?还是五十万?没有人见过如此血腥的战役。

    联军再度向第二条战壕挺进,十余万士兵挤压在第一战壕和第二战壕之间的半里地带。这个时候终于有第一个联军将领感觉到了不对劲。

    紧接着所有人感觉到了不对劲。

    沧澜人填满了第二战壕高高举起了塔盾,战壕之后防守预备队慢慢稀疏起来。

    这又是一次断后?在付出了难以承受的代价之后沧澜人提前选择了弃守阵地退守赤勒城吗?

    第一个否定这答案的人是伯河。身为联军头号统帅的他忽然如惊弓之鸟策马疾奔。去往的位置竟是青川阵中那面最大的金锣!

    伯河抢过发令兵手中的锤子,狠狠敲在了那面金锣之上!

    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伯河竟是在占据优势之时下令鸣金收兵!

    庞大的战争机器永远难以做到收发自如,鸣金声在草原上带来了瞬息即灭的寂静。接下来更为恐怖的声音从沧澜军阵地轰然而至。

    是马蹄声!万马奔腾的马蹄声!轰鸣而至,如同踩在每一个青川士兵和碧珊国士兵的心脏上。

    “骑兵!有骑兵!”最前方冲锋的联军士兵高喊道。步兵对于骑兵的天然恐惧蔓延开来。

    “都给我稳住!”最前方的军官大喊道。“前面那么长一条战壕,他们怎么可能越得过来?”

    生死之间没有言之有理这么一说,当面对数万骑兵冲锋的时候,大多数联军士兵都开始不自觉的后退。他们愿意相信指挥官的话,可是信任并不能完全抵消恐惧。

    而恐惧的来源并没有被战壕隔断,经过第三战壕与第二战壕之间一里之遥的加速之后,沧澜骑兵没有一丝停滞的意思。他们似乎准备骑着胯下的马匹越过一丈宽的战壕。

    这绝对不可能。每一个联军士兵颤抖着想道。可是他们忘记了战壕里面还有抱着另外想法的沧澜军士兵。一声整齐的传令,似乎每一个沧澜士兵都成为了自己的指挥官。巨大的塔盾从战壕里同时横起,盾上的托手之中不知何时已经插入几根长矛。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四境阵地的第三战壕顷刻被矛与盾的桥梁填满,沧澜骑兵与青川联军之间相隔的壕沟变成了宽达两里的平川。

    马蹄踏过,巨大的塔盾嘭咚作响。细小的缝隙之中能看到战壕内的沧澜士兵死命顶着头上的塔盾。他们知道,每一次响声都代表着自己向敌人送出最致命的礼物。

    反观联军,当第一匹战马越过不可能越过的壕沟时几乎陷入崩溃,狭长的平地里联军士兵疯狂的想往后跑,有的军官声嘶力竭大喊撤退,有的却大喊原地迎敌。

    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听从了第一个命令。既绝望又无济于事的命令。

    战马狂奔,若风要追赶奔跑的人又有何人能够跑得过。纵观四方阵地,沧澜骑兵组成的洪流第一次展开了对青川联军的致命反扑。四道骑兵军团以迅雷之势扎入了拥挤不堪的敌人阵中。骑兵如巨浪,步兵似浮萍。双方一接触就如预料般的产生了一面倒的景况。密密麻麻的联军兵阵瞬间被撕开,人与人之间闪烁着无情的刀光绝望的剑寒。最前方的联军士兵来不及呼喊生生被马群践踏成rou泥,后边背身逃跑的同袍也没有那么幸运,沧澜军的刀剑长枪用各种姿态收割着敌人的后背与颈项,骑兵们疯狂突进疯狂的刺与砍。战场之上天水蓝色军服的洪流将青色与褐色的联军淹没。

    偶尔有慷慨赴死的联军军官带着周遭的小分队布阵阻拦,他们竖起长枪顶上圆盾,在挡住两三名骑兵之后被后续的沧澜军飞快的践踏过去。这些都只是插曲,无法动摇沧澜人反攻的主旋律。

    直到最后排的士兵跑完这人生中最漫长的一里地,沧澜骑兵的速度已经迟缓下来。遍地的尸体成为了马蹄最大的阻碍,不少沧澜骑兵因为路途狼藉而摔下马来被自己人误伤。第二战壕与第一战壕之间铺满了联军人的尸体,血液顺着地势流入了两边战壕。让相隔两阵的两军士兵脚下都浸染了一片红色。

    杀喊声停息,整个战场除了马儿的嘶鸣寂静得让人觉得恐怖。在第二战壕前停止冲锋的沧澜骑兵冷眼看着战壕里面噤若寒蝉的敌人。来自统帅阵营中的命令不允许他们下马迎战。即使他们能听到对面敌人沉重的呼吸。

    这个时候两军陷入了同样的难题,今日的战局究竟还要不要继续?

    青川联军方面,成千上万的军队在战壕之间的平地里被横扫消灭,联军士气已经降到开战以来的低谷,而总体人数仍旧占上风的他们死死盘踞第一战壕并没有真正的一溃千里。

    而沧澜军方面,取得了巨大胜利的他们依然损失惨重,退守第二战壕士兵已经疲惫不堪。然而若不进行反攻那么在整个战局方面,他们仍处于被攻陷阵地的一方。

    究竟是打还是不打?这不是一个可以用绝对利弊衡量的问题。即使摆在最优秀的统帅面前依旧是个两难之事。

    沧澜军步兵集结,已经随时待命。而统帅大营里一直往来的传令骑兵在此时却断了音讯。

    时间似乎凝固在战场上,就像除了寒意和血腥之外所有的东西都静止起来,沧澜军冰冷的看着青川联军,联军死死的怒视着沧澜人。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平生第一次相见,却早就注定了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迟迟未能得令,四境前方阵地四位将领以沈鸢为首派出了传讯兵请命再战。马蹄飞逝,一来一回竟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传令信上只有四字,观字迹乃是陛下御笔亲题。

    按兵不动,这四个字四将心中顿时如淋了一盆冷水,正是大胜之时,为何按兵不动?然而北境守将沈鸢,东境守将吴骏随后又收到一封信。西境守将严况,南境守将段仓亦是收到一封信。

    这两封信上印镇海将军帅印与君家军印鉴,所说所言是同样的一句话。

    举国生死,悬之一线。但求胜如山岳,不做覆水东流。

    四将醒悟,这才想起陛下和两位军中统帅再三强调过的事情。

    这是一场持久战,而且是关系到举国生死的战争。他们的决策里不容有任何的失误。

    “我还以为能带着陛下突围就是最大的胜利了,没想到这三个人还真的想在这里一举打败蛮子们啊。这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沈鸢烧掉书信喃喃自语。他不自觉看了两眼身后远远的阵地。那里似乎是负责东北两阵的最高统帅君天离的临时大营。

    “只是这么好玩的计划,竟然瞒着老子。亏我既是你兄弟又是你妹夫。”沈鸢策马一边抱怨一边跑到了最前头。既然现在两军都在怒目而视,他也要跑到前方去用目光“杀死”几个不顺眼的人。

    被抱怨的君天离此时也并不如沈鸢所想的大局在握。两方阵地的战争信息不断的汇集到他所在的瞭望楼里。每一个命令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方能下达。开战几个时辰,就连一向灵力充沛的他都感到隐隐有些头疼。

    至于全盘的战略计划,君天离也同样没有掌握到。叶炎也坦白的告诉他作为镇海将军也是如此。所以对于灵澈时不时的调派和命令,他都要揣测良久,才能慢慢推断出明武帝的决心有多么坚定,计划有多么缜密。

    就如当下这诡异至极的寂静对峙。

    沧澜军并非不能打,而是反攻巷战兵力损耗恐怕难以估量。

    沧澜军也并非不想收回阵地,眼下胜势在手,居高临下。就是想让青川联军已经低谷的士气彻底崩溃,他们只要从战壕里往回撤就能受到青川骑兵的保护。而不用高度警惕眼前居高临下的沧澜军随时可能发动的进攻。

    “这样一个难题,你倒是直接抛给了伯河。”君天离暗自苦笑。这是明武帝与青川大都统之间气势的较量。灵澈的态度很明了,我随时可以打你,也可以就这么耗死你。

    “要是这样的才华,不需要用死人来彰显该多好。”君天离遥望战旗遍布的青川联军阵,他知道那座擂鼓台上的对手也在望着他这边的方向。

    他被灵澈出其不意的拿下了一局,此时此刻,又将如何来回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