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初生
赤勒城城主府。 因为城内sao乱,禁军卫队早早的将城主府围了个严严实实,府外还有千名靖川将军手下亲军。里三层外三层。连一只苍蝇也难飞进去。 几日未曾露面的明武帝身体似乎刚刚转好。然而方一走出休养的暖阁,便是呼来了太监传旨,召城中唯一拥有兵权的君家军副将雷老大。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深夜单独召见,雷老大自然知道是皇帝陛下要向他了解军情,他丝毫不敢懈怠的速奔城主府。准备将多日来情报一一汇报。 这次谈话明武帝撇开了所有人的耳目,没人知道这仅仅汇报战况的面见为何如此神秘而长久。只是当那些亲侍和军官们看到雷老大从府邸出来之时那怪异表情。让本就疑惑的众人心中更是觉得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随后便是大军出动,城内sao乱不断。核心之处的城主府自然提高了戒备。一直到天光渐明,赤勒城里的嘈杂才慢慢停息下来。守卫们悬着的心逐渐放松下来。可还没多久,就有个不速之客朝城主府闯了来。 禁卫军队长乃是叶炎的堂弟叶森,自帝都政变,原禁军统领任虚被贬后,叶森就成了皇帝亲卫名义上的首脑。不过说起来也只有名义罢了。大多数时候,皇帝陛下的安危,亲卫的布防都是靖川将军君天离着手安排的。叶森虽有统领之高位,却做得像个闲职。 而此时,军中所有大将都已经离了赤勒城。叶森这才接过了护驾的所有防务。眼下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让他不由得眉头一皱。不过门外尚有千余君家军精锐。他倒是不担心在城里面遭到什么攻打。那些闯入者恐怕很快便会羁押到他跟前来。 果然很快,可惜并非他想象中的羁押。 门外的君家军似乎顷刻间死光了一般。没有对闯入者盘问哪怕一句话,随后便是有人推门而入,君家军两个个纵队长,满脸赔笑的跟在来的三人身后。同时不停地对着叶森投去冤屈的眼神。那意思很明显。 这三个人,我们实在是拦不住啊。 “我说你们两个,总跟着本将军做什么?”三人之中,一个男童老气横秋道。两个纵队长面色讪讪既不敢答话,又不能就此离去。 自然不用说,这丁点儿大的两个小童便是谷遥兄妹,此时牵着他两人的便是夜紫珊。 “原来是君夫人。”叶森看清来人,终于明白门外千名军士为何拦不住这几人。先不说夜紫珊冥城千金之身。单单是与君天离的关系,就让这些君家精锐不敢得罪。至于旁边小童,虽然陛下曾玩笑般的赐予过军衔。却也只能当一个玩笑来看。 一声君夫人,换在平日里,恐怕夜紫珊早就羞上了脸面。可此时,向来轻快活泼的女子脸上更多的还是一丝冰冷阴沉。让叶森也不得不有些戒备。 ”不知君夫人来此有何贵干?“叶森咳了两声。向两个小童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目光依旧凝视着夜紫珊。此时天都没有亮透,她是代表冥城而来?还是代表君天离? 夜紫珊微微低首虽示恭敬,声音确是冷淡。她只说了几个字。让叶森有些为难。 ”民女夜紫珊想要面圣。望将军通报。“ ”不知夜姑娘所为何事?“叶森反问道。此时已经不称呼夜紫珊为君夫人。夜紫珊却不在意,面对那满是盘查意味的眼神。夜紫珊不落下风的直视道。 ”就说,冥城有些事情需要禀报陛下。若是陛下不愿听,民女这便告退。“ 这话不软不硬,却是叶森不敢回绝的。沧澜能走到如今这步,冥城居功甚伟,何况那是一股比之世俗王权更有威慑的力量。夜紫珊身为千金,身份可比他这叶炎堂弟要高出不少。 ”姑娘请在大厅稍后,在下这就去禀明陛下。“叶森抱拳道,便转身离去。那两个君家军子弟见老大的夫人竟有如此魄力,心中不禁欢喜,也是礼貌的告退。 唯有谷遥还有些气闷,想不到自己堂堂御前龙威弼马大将军的身份竟然没个鸟用,反是小娘亲两三句话,就把那可恶的禁军大叔弄的诚惶诚恐。 ”小爹爹和小娘亲越厉害,我就也就更厉害。“谷遥唯有这样安慰自己道。 片刻之后,叶森去而复返陪同的还有明武帝身边的贴身太监,那太监恭敬一笑,便是请夜紫珊到正厅去。与此同时,还唤了谷遥一声小将军。看样子也没有把谷遥兄妹拒之门外的意思。 到了正厅,灵澈竟是早已在等待,以他九五之尊,臣子们的此待遇怕是已经感激涕零。夜紫珊感受不到这些。只是按常行了国礼。两个小家伙更是不知道跪拜为何物,竟是傻乎乎的想跑去和灵澈握手,那贴身太监大惊失色。想要阻拦却摆灵澈止住了。 “你们且都退下,朕有要事和夜姑娘说。” 侍卫太监不敢不从,皆是退出了正厅。灵澈摆弄开两个顽皮小童。目光凝在了夜紫珊的身上。 ”紫珊姑娘,你说冥城有事?是真是假?“灵澈开口道,问的不是冥城有何事,而是此事是否属实。夜紫珊初是沉默,而后又缓缓了摇了摇头。 ”果然,若是冥城传讯,又何须劳动千金大驾,紫珊姑娘抬出冥城,也只是想见朕一面吧? “是。”面对灵澈一语拆穿,夜紫珊只是微微颔首。灵澈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道。 ”那紫珊姑娘就是认了这欺君之罪了?“ 夜紫珊依旧点头,身边两个小童一时间都有些意外,他们都听得出,灵澈的语气算不上和善。 ”哎呀呀。“谷遥想了想欺君之罪几个字的含义,立马拉着meimei冲上去想要抱住龙体安抚圣意。 灵澈淡淡一笑,拍了拍两个小孩子的脑袋。连道。 ”不可玩闹,不可玩闹。“ ”是谷遥太思念陛下,才让小娘亲带我和meimei来见陛下的。希望陛下不要怪罪小娘亲。”谷遥转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道。meimei也是跟着吧嗒吧嗒点头。灵澈不由莞尔坦言并无追究之意。 “紫珊姑娘找朕有事,便直言吧。” “民女求见,只为一事!”夜紫珊抬头道,一向喜欢欢笑的她眼里竟是带着锋芒。“请陛下停止屠杀。放那些降兵一条生路。” 明武帝凝了凝眸,端详夜紫珊许久。才问道。 ”为何?“ ”两国交战,不杀降兵!陛下一句话,就要带走数万人命。实在与陛下仁德不符。此时还有数千降兵没有行刑,还望陛下罢手。“夜紫珊跪地道。这就是她此番私闯面圣的原因。君天离夜半离开后,本来心中担忧的她就难以睡眠,城中嘈杂声起,她便偷偷出来瞧了个情况。看着数万青川士兵被分别押送到城中各个角落。好奇的她不由得找到了城中唯一和她亲近的将领雷老大。得知的竟是这屠戮降兵之事! 夜紫珊可以不管两军交战死伤无数。可是屠戮手无寸铁的降兵。却让生性善良的她无法容忍。 ”朕不是问的为何不能杀。“灵澈摇摇头,竟是全盘忽略了夜紫珊义愤填膺的话语。 ”朕是问的,为何朕要听紫珊姑娘你的冲动之语?那些降兵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吧?既然如此朕又何必留下余孽,留下后患?“ ”既然杀了,那便杀尽,当年天宇原上,我沧澜被屠杀者是此间十倍。帝都告破,青川人的刀下亡魂更是百倍于此。又有谁来替他们讨回公道?“ 语罢,明武帝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夜紫珊在反驳之下哑然无语。倒不是因为那些狠辣的道理,而是眼前这个一直看起来仁厚的少年皇帝忽然变得冷漠无情。 ”陛下言辞振振。小女子见识短浅无从辩驳。“夜紫珊颓然片刻,满是讽刺的看了明武帝一眼。她指了指城外,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陛下的言语和行径,若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若是真合沧澜子民的心愿,那民女也无话可说。或许民女和家父都看走了眼。陛下的仁德,也不过是世人徒添的光辉而已。“ 夜紫珊字字诛心,自灵澈登基以来还未曾受过如此顶撞。他面沉如水,眼里的寒意却不知不觉的浓烈起来。他一步一步走向夜紫珊。没有任何武学修为的皇帝气势上却是层层压迫住冥城少女。夜紫珊不自觉的后退两步。这一刻,她竟是觉得对面的皇帝已经起了杀心。 ”紫珊。回来!“就在此时,厅外传来急促的声音。一道身影似箭一般的从外如内,顷刻间挡在了夜紫珊的身前。 ”末将君天离参见陛下!“这未曾禀报便擅自闯入的人正是君天离。从城内君家士兵口中得知了夜紫珊面圣的消息之后,他便焦急的赶到了城主府中,也不管外面犹豫着要不要阻拦的禁军便直接闯了进来。他此时血染白衣,端的是一股杀气环绕。禁卫统领叶森也不得不紧随其后,深怕在他护卫之下圣上安危出了什么岔子。 ”陛下,紫珊她不懂规矩,若是无礼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我何罪之有。“夜紫珊不满道,原本冷冰冰的她看到君天离挺身而出之后,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闭嘴。“君天离回头严肃道。一直觉得小爹爹脾气好到不行的谷遥兄妹也是吓了一跳。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圣驾之前,岂容你一女子擅闯?还敢妄论国事!若非陛下仁德,你早就性命不保了!“ 君天离劈头盖脸地道,语气之重,夜紫珊顷刻间觉得满怀委屈。眼泪刷的一下便往下掉。见此情景,君天离强忍着一阵心痛。冷冷的挥了挥手。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战报要禀明陛下。“ 夜紫珊只是站着,任是肩膀微颤眼泪不绝,她也没有伸手擦拭的意思。君天离不得不瞪了瞪被吓呆的谷遥兄妹,喝道。 ”还不把小娘亲送回家去?“ ”是是!“两个小童小鸡啄米似点头。其实早在夜紫珊掉泪的时候,他两就已经心疼到不行了。自相处以来,小娘亲对他们就百般呵护,偶尔一个玩笑,也不会和那林jiejie一样动手教训他们。此刻看到素来爱笑的小娘亲哭红了眼,他们立马上去抱着夜紫珊拖她离开。 好在夜紫珊没有再执拗下去,君天离见她憔悴离开,虽然心中疼惜,却还是长舒一口气。这一口气出来,他才想起当事人还在一旁。不得不重新肃然起来。 灵澈一直安静的看着君天离拙劣的圆场。却没有阻止夜紫珊的离开。自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深邃的眸子里不知深藏着什么。 ”陛下。天离知罪。“君天离下跪言道。 “追击之事,收获如何?”灵澈淡淡道。似乎没有计较,只是不知是有意无意,他并没有让君天离起礼的意思,反是让这个称兄道弟的爱将一直跪在了身前。
“陛下果断出兵,汇合我部追击,本能用骑兵sao扰,步兵围之。可是敌军将领用兵高明,似是早就留了最后退路。察觉我军追击之后,那伯河实在果断。留下了三万骑兵断后。做了那丢车保帅之事。” “断尾逃生。想不到青川人做起来也不含糊。”灵澈冷冷笑道。他心中设想,便是一举击溃疲劳撤退的敌人。现在只得到一个局部胜利的结果。 “那三万残师可都消灭了?”明武帝再度向跪地的爱将问道。君天离身躯一震。良久,竟是磕头道。 “陛下,尚有万余俘虏。尚由沈鸢羁押在城外。” “你这是作甚?”看着君天离跪拜,灵澈眉头紧皱。“莫不是和紫珊姑娘一样,盲目为善?替那些青川贼子求情?” “陛下不可再无端杀戮。”君天离急切道,一路进城,他目睹了沧澜军在搬运堆积如山的青川降兵的尸体,他还看到了科勒尔,那个虽然贪生怕死却只想求个温饱的将军至死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他策动了近五万人请降沧澜。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惨剧? “你也认为朕做错了?”灵澈拂袖质问道。君天离一阵恍惚,从未想过那个在云阙山下和他举杯畅饮的灵澈,在天机会上为他和圣殿锋芒相对的沧澜皇帝今日看起来却如此陌生。 “朕告诉你,朕只恨未能早下决心。才让那伯河断尾逃生。若是说错,那便就错在朕太心慈手软,白白浪费了时间,给日后留下了一个大敌!” 君天离不敢置信地听着灵澈的话。几万条人命,竟是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温和沉稳的人变得满是杀气? 君天离忽然站了起来。连夜鏖战的疲惫让他声音都显得嘶哑。”我从来都觉得你行事光明,纵使成就霸业,也不伤及无辜。“ ”无辜?“灵澈干笑两声。”他们哪一个无辜?哪一个没有沾我族人鲜血?“ ”可是他们是降兵。已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君天离同样冷眼相对。 两人沉默,眼神都是毫不妥协的看着对方。结识以来,两个少年都是朝着同样的目标前进的。今日的厅堂之上,却站到彼此的对立面上。 良久,君天离胸中长叹一口气。脸上闪过一丝同情和悲戚。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选择变成自己最抗拒的那个样子了呢?” “那个意气风发,坚信人定胜天的你。又到哪里去了呢?” ”住口!“灵澈怒喝一声。向来气度不凡的他竟是含怒冲到了君天离的面前,他一把抓着君天离血红的衣襟。 “你有什么资格和朕说这些?你君天离来去自由,想报恩便报恩,想寻人便寻人。你抗拒过什么?你又知道什么东西是朕根本无法抗拒的?” “你告诉朕啊!”灵澈声嘶力竭吼道。君天离看着他,方才自己鼓起的傲气,想起的振振言辞。全然被眼前人的疯狂打散。 他向来只认识那个沉稳开朗心中却又埋藏深情的灵澈,可那真的是他的本相么?或许重担之下,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帝王才是灵澈真正的样子吧。 疯狂过后,灵澈无力松开了君天离的衣领。他踉跄的后退两步。似是苦笑的指了指厅外。 “你以为朕听不到那彻夜的哀嚎?” “你以为朕没有下过这一道命令,就能安心入眠?”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十六岁下榻戎马之时,就再也没有安稳的睡着过一个夜晚。不知道当年火焚洛河之时,其实那城中还有无法带走的平民百姓。你也不知道,摄政王叔父其实是我亲自喂下的毒酒。” “你说我变成了我最抗拒的那个样子?”灵澈摇头大笑。“我轩辕灵澈一直以来,又哪里变过?” 君天离静立厅堂,厅外萧瑟寒风涌入。似乎又下起雪来。灵澈的话不知道是说给君天离听,还是在宽释自己不堪重负的心。 君天离只觉得自己活得如此轻松,在这世间,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另一个水深火热之中的人。 “你看到没。”灵澈慢慢的平静下来。他仿佛累了般就这么在厅内席地而坐。院子外面的雪已经下大了。而灵澈却是看着那大雪出神。像是那飘飞的碎雪,能够解他心中煎熬一般。 ”又是一年数九寒天啊。“灵澈喃喃道。 ”每到这个时候,朕就会想,明穗她最怕寒冷,每年的这个时候,她最想的事情,就是回家吧?“ 寒风打在脸上,明武帝眼里的锋芒逐渐黯淡下去。门外千里土地,要多少个数九寒天,才能归附到他的治下? 要什么时候?才能像梦中一样,给她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厅外飘雪过了门,片片融化在厅堂的地上。这时候终于有侍女斗胆上来关上了门。门声脆响,隔绝了寒风,隔绝了外面飘雪的世界。 唯有思念,千山万水,永不相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