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封天
又是寒风过境的深夜。新原城早已灯火稀疏。长年未有战事的封天帝都像一头沉睡的狮子,匍匐在原州的心脏。 今夜轮班的城门官恰是家逢喜事。小儿子今日里刚刚满月,日间摆了几桌酒席宴请邻里。晚上便带了不少酒rou慰藉守夜的兄弟们。 自家酿的浊酒驱散着身体里面的寒意,城楼里留下了两个值夜的士兵,剩下的都已经打起了呼噜。城门官伸了个懒腰,准备去一趟茅房。 忽然,他听到隐隐的马蹄声。心中惊出一身冷汗。从几个月前,帝都就开始实行了宵禁。不论是里是外。都不应该有这般急促的马蹄声出现。难道?那前往三天圣殿参加天机会的大人物们都回来了么? “都起来都起来!”他不由得大喊道。若真是使团回归,看到这城楼醉成一片的样子,恐怕他这个城门官的脑袋就交待在今夜了。 “快给我起来!”他不安的挨个踢起睡的正香的弟兄们。不等他们询问何事,自己率先到了城头。 黑夜中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从军多年的城门官知道那是只有一匹马踏出的声音。 “难道是斥候?”见到不是想象中的大队仪仗,城门官心中稍稍放松了几分。至少他们又了一些时间好整以暇。面对随时突变的情况。 “来者何人!帝都宵禁!所有城门一屡卯时开启!为令乱闯者斩!”城门官见那骑马的人停在了城楼之下。那壮硕的坐骑在寒风中不断喘息着。也不知道是经过了多久的快速奔袭。 “司礼监御前秉笔总管在此!速开城门!误了陛下丞相大事连诛九族!”那马上的人拉下厚厚的斗篷大喊道,声音尖细,气势却咄咄逼人。 “司礼监?”城门官一阵错愕。这长途跋涉前来叫门的,为何是平日里那些作威作福的司礼监太监? “是陈公公么?”尽管疑惑,城门官还是恭敬的回答道。司礼监秉笔总管虽只算得上六品官职。可是其手中权力不是他一个小小城门官可以相提并论的。如今的封天,若不是皇权衰落,司礼监秉笔与司礼监掌印这等宦官之首几乎都是和文武官首相提并论的存在。原因无他,只因皇帝手中圣旨奏章都需要由这两个官职来按印和披红。就算是权倾朝野的大臣,也莫不给皇帝身边的这些红人三分礼敬。 “知道是咱家便好。速速将城门打开。” “公公稍候。我等还是要例行检查。”城门官答道。飞快的招呼着尚自清醒的几个兄弟下到城门。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城门守军列队完毕。城门官有些战战兢兢的呼唤人打开了城门。门外那等待的人策马而入。火把照亮了他的脸庞,不少人都认了出来,此人正是禹塬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陈公公。 “陈公公。”城门官行了一个军礼。身后兄弟们也站直了身。值守帝都门户多年,这些士兵多多少少知晓如何面对一些大人物。 “给咱家拿一碗热汤!”那身材略显臃肿的陈公公艰难的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样子看起来疲惫至极。守军中不少人面露疑惑,也不知这些平常养尊处优的宦官如何会这般狼狈。 “愣着干嘛?快去啊!”太监咳嗽了几声,看到城门官还呆立在当场不由得细声怒道。 “陈公公,这城楼之地,下官是在没地方帮公公找热汤啊。” “那你就放任咱家冷死在此处么?” “不敢不敢”城门官唯唯诺诺“若是公公不嫌弃,下官还有…一壶热酒。” “速速取来。”秉笔太监挥了挥手。那城门官不敢怠慢,飞快的上下城楼,取了一壶热酒。倒了满碗呈上,陈公公接过酒来,急不可待的饮了几大口才满意的呼了一口气。 “啪!”瓷碗被摔到了地上。碎裂的声音让城门守军都是一惊。手同时不自觉得放在了腰间的兵器上。 “大胆!”秉笔太监怒视着身边的城门官。又指了指列队的士兵。“城门官!你可知当值饮酒?按封天律法当处何罪?” “公公,误会啊。这酒只是备着等待贵客的。我等断然不敢当值饮酒啊。”城门官吓得脸色惨白。连连摆手。 “当咱家的鼻子是摆设么?你等一身酒rou味。可是将自己当贵客了?”陈公公冷笑一声。“你既然不知道,咱家就告诉你。今日所为,按律当斩!” “饶命!公公饶命!”城门官哐当坐地。吓得不轻。他本就是快要卸甲的老兵。混迹多年也只混得一个城门官的职位。本想着安安稳稳再呆上两年,便回家安享天伦。没想到今夜碰上了这样一个煞星。 “求公公饶命。”不少士兵也是一起跪倒在地。他们其中多的是今夜的贪杯之人。就算是未曾参与者也念在城门官平日里待他们不薄一同加入了求情的行列。 陈公公像是早就料到此情此景只是笑了笑。眯了眯眼对城门官道。 “既然如此,咱家也不想怪罪诸位。咱们都是为朝廷做事。只消贵官帮咱家一个忙。那么渎职一事,自然无人计较。” “公公只管说,小的定然不敢怠慢。”城门官抓住救命稻草自然不敢松手,连连点头。 “贵官不必如此,这件事并不难办。贵官只需当做咱家今夜未曾回到帝都。” 城门官一愣,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简单又奇怪的要求。他倒也不敢多想。自己的把柄在这个大人物手中。事情自然越简单越好。 “小的明白。”城门官点点头。 “那便好。只不过若是有些咱家不想见到的人得之了消息。那贵官和今夜当值的兄弟,怕是再也喝不到这好酒了。”陈公公伸手拿过旁边士兵端着的酒壶。眼睛扫了扫那些身上酒rou味浓重的兵士们。每个士兵都避讳着这毒蛇一样的目光。 “是是。”城门官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道。“我这就帮公公再备上一匹好马。方便公公出入帝都。” “那就劳烦贵官了。” 陈公公换了马离开了城门,消失在夜色中。在新原城中大道疾驰,无人知晓这个本就不堪长途跋涉的秉笔太监究竟是因何种要事表现得如此紧急。 一条条街市被甩在身后。太监在城西一处府邸停下来。 “嘭嘭嘭”大门被无情的敲得震天响。太监没有一丝顾忌,像是恨不得用肥胖的身躯将门挤破。 “嘭嘭嘭”几轮敲打过后,门里传来脚步声。 “何人胆敢滋扰尚书府邸!”门被打开,一个年迈的管事带着两三个仆人走了出来。脸上都有着被扰清梦的怒意。 “白老管事,速速叫你家尚书大人起来。” “陈公公?”老管事听到熟悉的声音清醒了几分。这才看清来人是和自家老爷关系亲近的司礼监总管。 “我家老爷已经就寝。陈公公此时叨扰怕是不妥。”老管事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多么紧急的事情需要三更半夜前来。 “有圣旨也不妥么?”秉笔太监从袖中掏出一卷明黄的布帛冷冷的细哼一声。老管事和身后的仆人大惊失色,皆是对着那布帛跪地。 “请陈公公随我到大厅等候。”老管事不再多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吩咐着下人将府邸的灯笼打明。却被那太监阻止。 “就将大厅的烛火点上即可。”老管事明白了太监莫要声张的意思。颤颤巍巍的拖着老迈的身躯去寻找自家老爷。 那太监对此处轻车熟路,走在了仆人的前面,一屁股坐在了大厅最上的椅子上。几个仆人沏茶之后便被使唤离开。 等了半柱香时间,才有一个花白胡须的男子披着官服匆匆忙忙跑来。方一看到堂上的太监,便跪倒在地上。 “臣李真,恭迎陛下圣旨” 沉默。那前来传旨的太监没有宣旨,反是喝了一口茶,笑看着底下跪着的大臣。李真疑惑的抬起头。 “此处说话可方便?”太监问道。 李真听得此言,看了看后边,才缓缓点头。 “密旨?”李真问道,自己在军务尚书一职上政绩平平,怎生会有密旨交予自己。 陈公公摇了摇头,随手将茶几上的圣旨丢到了地上。这等大逆不道的动作让李真愕然。 “并没有什么陛下的旨意。老友”太监摇了摇头。走下去扶起地上的军务尚书。 “这是何意?”李真摸不着头脑,有些怒意。“深更半夜来我府上,就为了戏耍我么?就算是天机会结束,你急着来看望老友也太不择时日了吧。” “不择时日?我陈纯纲从三天峰脚下日夜兼程,短短十日回到帝都。连骨头都跑断几根。就为了帮你这昔日乡邻一把。你倒还不领情。”太监扯着尖细的声音道。让睡意未消的军务尚书愣了许久。 “难道有何变故?”毕竟久经宦海,军务尚书察觉出来了这位老友不同寻常的表现。 陈纯纲哼了一声,又回身去喝了两口茶。那慢慢站起来的军务尚书还没稳住身形,却被同乡开口的话吓得踉跄坐在了地上。 “禹塬陛下驾崩了。” “驾…驾崩?”李真喃喃念道。帝王驾崩,这等震动朝野的消息竟然被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如此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 “你且坐下。听咱家一一道来。”秉笔太监拉着军务大臣坐下。沏好了两杯茶。这才慢慢将天机会上的事情道出。 此时天机会上的消息还未传到新原城,那翻天覆地的盛会消息接二连三的传到李真的耳朵,让这位阅历颇深的军务大臣都是惊得来不及转换自己的表情。 三天圣殿覆灭,封天皇帝禹塬驾崩,慕容丞相是冥城副城主。这些消息,竟是他这个堂堂一品大员都不敢想象的。最为可笑的是,此刻封天竟加入了对抗青川的战争。而他作为一个军务尚书都没有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自从慕容丞相得势以来,你这军务尚书一直是个虚职罢了。动用前线军队,只需要丞相府中一道命令,加上萧原大将军的支持。有没有你这个军务尚书都是一样的结果。”
“哎”良久出神之后,李真任命似的叹了口气。看向老友的目光多了几分感激。 “想当年你我走出乡里。你书生意气。说要做国之栋梁。苍歧之乱开始,你得禹天陛下看重,正待仕途大展。半路杀处个慕容夜独揽大权。而咱家却是为了生计成了一个阉人。历经苦难才能伴在天子身侧。却也因为禹天陛下驾崩,最后伴在着沦为傀儡的禹塬陛下左右。在寻常人眼 中,我两自是风光无限,可是朝野之上,何曾有人将我等放在眼中?” “时势造人啊。”李真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也是一阵叹息。却未曾留意,身边老友眼中有着从未见过的灼热。 “眼下不就是最好的时势么?”陈纯纲笑得有些狰狞。目光让老友都感觉到了森森的凉意。 “慕容夜乃冥城之人,cao纵封天政权。禹天皇帝的死未必和冥城无关。如今禹塬陛下驾崩,又无子嗣。这封天基业,难道坐视落入和三天圣殿一样的教派之人手中?” “可是你都说了,这冥城势力之强,已经堪与三天圣殿相提并论。这么多年来,对我封天局势翻云覆雨,又岂是这般容易被推翻的?何况,禹塬陛下驾崩,却是没有留下任何皇族后裔。就算将冥城势力逐出封天。我等又当立何人为新君?文鼎公还是安国公?”李真说尽心中所想,越是往后越是心惊。从来不知道这个安分呆在先帝身边的秉笔太监心中竟有如此灼热的野心。他才想起自己偶然在宫中听过一些笑谈,一些小宫女太监暗地里送了自己这位老友一个贴切的称号——笑面佛。 “你该不是想自立为帝吧?”李真脱口而出。忽然感受到那灼热的目光变得阴冷。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两人沉默片刻,对面的人才开口道。 “咱家若是个完人。又有何不可?” “啪。”今夜再次响起这样瓷器碎裂的声音,这一次李真听闻秉笔太监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语。手中的茶杯直接被惊到落地。甚至连茶水沾湿了官服也没有察觉。 “纯纲…你” “真不知你那些豪言壮志都去了何处。”陈纯纲看了一看已经白发斑驳的李真。读书人的地位向来都要比他这种阉人要高。可是养尊处优又如何?还不是将自己心中那把火渐渐的浇灭了。 “咱家没有想过自立为帝。禹天陛下和先帝都对纯纲有恩。咱家既不甘屈之人下,却也不愿将封天基业拱手让与冥城那些妖教。” “那你有何打算?”李真缓缓点头道。禹天皇帝对他亦有知遇之恩。若不是对胜败毫无把握。他又何尝愿意看着禹氏江山旁落。 “我需要你帮我。”秉笔太监站起了身。直视着自己昔日的乡邻。“也帮你自己摆脱这么多年虚职。” “过几日,先帝驾崩的消息将会传到帝都。群龙无首,朝堂里的那些家伙即使知道了慕容夜的真实身份,但是毕竟丞相府积威已久。又有一个周泰幕后cao纵。那些见风使舵的家伙必然会等待慕容夜归来主持大局。到时候另立新帝不过是慕容夜一言定之。先帝的江山,便白白落入了冥城之手。” 李真闻言点头,丞相府既然能够瞒过他这个军务尚书直接调动前线军队宣战。那么在封天根基之深,难以想象。 “你此言不差,可是我等除了静观其变又能做什么?这便是你说的时势?” “要在慕容夜之前推翻冥城在帝都的势力。关键不在咱家和你。而是另外两个人。” “另外二人?”李真略有所思,方才抬头喊出了一个名字“萧原将军?” 陈纯纲点点头肯定了老友的猜测“萧将军乃是禹天陛下仙去之前的御前侍卫。受过两位先帝的恩惠比之我二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他得知有人要谋篡封天皇权。定然不会坐视不管,而他手中掌握着前线数十万大军。也是唯一能够改变封天局势的武力。” “可是…前线战事。” “前线?既然是丞相府下令,丞相府又是叛党。那么萧将军会何去何从?”秉笔太监字字点出李真心中疑惑。他才猛然发现,这个一直在先帝面前维诺恭敬的宦官竟是有着如此毒辣的政治头脑。 “凭我们二人,怕是没有能力请动萧将军吧。他虽出身行伍,但也是才智过人。怎生会听信我等一面之词。况且陛下驾崩,连个继承人选都没有。他又以什么名义和慕容丞相作对。” “这就靠我们需要争取的另外一个人。”秉笔太监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其实…禹氏也未必没有皇亲。” “你是说?”李真恍然大悟,对于那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 “贤德皇后轩辕明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