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祖母
顾谨言的手尴尬地落在半空。 那张精致可爱的脸孔上,满是惊愕和委屈。 jiejie今天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这么用力地拍开他的手?他的手背都被打痛了。 往日,她可是最喜欢拉着他的手去正和堂的。 没等顾谨言委屈地张口,沈氏已经霍然变了脸色:“莞宁,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地,为什么打阿言的手?” 那张似梅花般清冷自持美丽动人的脸孔,此时绷得极紧,看着顾莞宁的目光透着森冷不善。 顾莞宁原本还有些微歉疚之意,见了沈氏这般神情,深藏在心底的怨怼和恨意顿时涌了上来。 为什么? 沈氏怎么有脸问她为什么? 顾谨言的真正身世,没人比沈氏这个亲娘更清楚。 沈氏费尽心机,生下儿子,顶着顾家的姓氏,成了顾家唯一的嫡孙。将来定北侯府世袭的爵位和偌大的家业都会是顾谨言的顾家百年基业,就这么落入沈氏母子手中。 好深的算计!好毒的心肠! 当年知道真相之后,她既伤心绝望又万分痛苦,几乎崩溃。 她毅然嫁给病重的太孙。有了太孙妃的身份,她才得以保全自己。也有了身份资格暗中筹谋,对付所有曾背叛伤害过她的人 过程中的种种艰辛磨难不提也罢。 不过,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领着儿子重新踏入皇宫的那一刻起,她心中再无半点柔软和温情。哪怕是对着生母和有一半血缘关系的胞弟下手,也丝毫没有犹豫过。 重活这一回,知悉所有晦暗扭曲的隐秘的她,绝不会心软! 该报的仇,该出的恶气,她会一点不漏地讨回来! “母亲息怒。我一时失神,没察觉是阿言来拉我的手,刚才的举动,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顾莞宁面不改色地应道。 顾家尚武风气浓重,男子人人自幼习武,女子也要学些骑射的本领。这一辈的五个女孩里,顾莞宁的骑射是学的最好的,身手也远胜过其他堂姐妹。 沈氏轻哼一声,依旧沉着脸。 现在还不是和沈氏撕破脸的时候。 顾谨言对自己的真正身世一无所知,现在还只是个天真可爱的孩童罢了。 顾莞宁冲着顾谨言歉然一笑:“阿言,我刚才是不是打痛你的手了?手给我看看。” 顾谨言被顾莞宁这么一哄,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现在一点都不痛了。刚才是我大惊小怪,吓着jiejie了。”又仰着小脸对沈氏灿然一笑:“母亲,你别生jiejie的气了。我们一起去给祖母请安好不好?” 沈氏的怒容撑不住了,笑着嗯了一声。 一家三口,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和和美美地一起去了正和堂。 长房三房的人已经都到了,正和堂一派热闹。 长媳吴氏和三儿媳方氏,各自领着儿女站在太夫人姚氏面前。 太夫人年近六旬,满头银丝,额上眼角俱是皱纹,唇角含笑地看着孙子孙女,面容慈祥可亲。 不过,没人敢小觑了这位貌似温和的太夫人。 老侯爷英年早逝,留下一堆妇孺孩童。顾家旁支对爵位虎视眈眈。是太夫人一手撑起了定北侯府,保住了爵位,将三子一女都抚养成人。 再到后来,长女顾渝嫁入天家做了儿媳,唯一的嫡子顾湛成亲不满三年就去了边关,领兵打仗戍守边关,立下赫赫战功,成了大秦朝武将的中流砥柱,简在帝心。 太夫人有这么一双出众的儿女,足以骄傲地抬起头颅。 庶出的顾淙顾海,对这位坚强精明处事公正的嫡母,只有感激尊敬,从无半点不满。三个儿媳和满堂的孙子孙女,在太夫人面前更是毕恭毕敬。 三年前顾湛战死身亡的噩耗传回京城时,太夫人当场口吐鲜血昏迷过去。醒来痛哭了一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庶长子顾淙请封爵位。 只从此事,便能看出太夫人的精明厉害之处。 顾湛死了,嫡出的孙子顾谨言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想承袭爵位,至少也要等到顾谨言长大成人。 与其让爵位空悬,倒不如先让庶长子承袭爵位。日后,顾谨言娶妻生子,再袭爵位也不迟。 太夫人没有隐瞒自己的心思,将这个打算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顾淙夫妇。 顾淙万万没料到这个爵位会轻飘飘地落到自己头上,惊喜之余,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太夫人这个条件。 吴氏一开始当然也是高兴的。时间长了,心里开始觉得不是滋味。 丈夫是定北侯,她才是正经的定北侯夫人,这侯府里的事务也该由她来执掌才是正理。这荣德堂,沈氏住了十几年,也该让出来给她才对! 偏偏府中上下都对沈氏执掌中馈的事毫无异议。 她这个长房长媳,依旧和以前一样,每月领些月例,想额外支出银子置买东西,还得看弟媳的脸色 沈氏母子三人翩然进了正和堂。 原本正和吴氏闲话的太夫人,立刻抬起头来,笑容亲切和蔼:“言哥儿,宁姐儿,你们两个都到祖母这儿来。” 之前笑得敷衍,说话也漫不经心,二房的人一来,笑容才真正延伸到了眼里。 到底是嫡亲血脉! 太夫人这颗心,总是最偏着二房的。 吴氏心里酸溜溜地想着,面上却扬起热络的笑意:“二弟妹,快些过来坐,位置早就给你留着了。” 沈氏在妯娌中地位超然,也最得太夫人欢心。吴氏虽是长嫂,在这个弟媳面前却生生矮了一个头,特意留了最靠近太夫人的位置。 沈氏淡淡应了句:“多谢大嫂。” 然后施施然坐下了。 吴氏看着沈氏美丽优雅的侧脸,心里那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既窝囊又憋屈。 一旁的方氏倒是平和多了。论长论嫡,都轮不到三房。她争不过,索性伏小做低,乐得省心自在。 在顾家,女人们的地位荣耀都是靠男人用命博来的。 顾湛死了,如今在边关打仗受苦的人是顾淙。一走就是三年未归。想回来,要么是垂垂老矣不能再上战场,要么就是马革裹尸。她倒宁愿丈夫没什么出息,至少能待在京城守在她身边。
妯娌三个坐到一起,不管心里各自在想什么,表面上看一团和气。除了沈氏天生一张清冷的模样话语少了些,吴氏和方氏都颇为健谈。 这一边,太夫人亲切地询问道:“言哥儿,你近来课业学得如何?有没有觉得吃力?” 顾谨言乖乖答道:“回祖母的话,孙儿课业还能应付,不算吃力。” 太夫人笑着点点头,又看向顾莞宁:“宁姐儿,你前几日做了噩梦,这几天气色看着不如以往,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别被噩梦惊着了。” 太夫人的目光里,是遥远又熟悉的温和慈爱。 顾莞宁看着满头银丝满额皱纹的祖母,鼻子陡然一酸。 那一年,她被沈氏和沈青岚联手逼至绝境。绝望之余,她破釜沉舟,决意要嫁给病重的太孙冲喜。 素来最疼爱她的祖母,又气又急,怒骂她一顿。可惜到了那个时候,已经无法阻止无力回天了。 祖母忍着伤心难过失望,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她出嫁后不久,祖母就病倒了。 原本只要好生将养,便能慢慢痊愈。不料,沈氏竟暗中在汤药里做了手脚。 祖母一病不起。 风雨交加的夜晚,她在产房里拼命生下儿子。没等将喜讯送到定北侯府,就惊闻了祖母病逝的噩耗。 撕心裂肺的痛楚,令她痛不欲生。 她哭了一整天,也落下了见风流泪的毛病。 可哭的再多也没用了,祖母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后来,她亲手除去了沈氏,为祖母报了仇。只是,逝者已逝,世上唯一全心全意疼爱她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恨沈氏,更恨自己。 如果她当年能够更聪明更冷静,如果她没被背叛嫉恨冲昏了头脑,如果她不是坚持要嫁给短命的萧诩,性情坚韧的祖母就不会心力交瘁大病一场,也不会被沈氏害了性命。 苍天垂怜,让她重回到十三岁这一年,也令她和安然无恙的祖母重逢。 太夫人见顾莞宁眼中水光点点,先是一怔,旋即皱着眉头问道:“说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哭了?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快些告诉祖母!” 下一句没出口的话当然是:不用怕,凡事都有祖母给你撑腰! 顾莞宁鼻子愈发酸涩,心里却涌起熟悉的暖流。 是啊! 一切都重来了! 没什么可怕的。 这一世,她会守护所有在意的人。再没人能伤害到她们一星半点。 “祖母这么疼我,这府里哪有人敢欺负我。”顾莞宁眨眨眼,将泪水逼了回去,唇边漾开甜笑,像往日一般撒娇卖乖。 太夫人被逗得开怀一笑。 沈氏悦耳的声音忽然响起:“儿媳有件要紧为难的事,思来想去,只得厚颜和婆婆商议。” 太夫人笑容不减:“有什么事,只管张口说就是了。” 顾莞宁眸光一闪,唇角扯出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