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江阁老出手(中)
身为一个臣子说这样的话,实有几分大逆不道,不过老胡对此显然丝毫不觉意外,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波动,静静站在江阁老身旁,一语不发,江阁老转头看了他一眼,心头忽然生出一丝捉狭之意,忍不住开口道了一句:“老胡,你觉得萧家娘子如何?” “我看不透她!”老胡显然没想到江阁老口中突然会冒出这么一句话,不由怔了一怔,随后拧眉回想关于萧楠这个人的信息,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看不透就对了,老胡,今日是三月二十八了吧,走,咱们去外面转转。”江阁老闻声笑了起来,随后起身,抬步往外行去。 他今年虽已六十有三,平日除了出远门和上朝之外,基本不坐车,也不骑马,他喜欢徒步行走,用他的话说,人生来有两条腿就是用来走路的,只要你的腿没残没废,你就不应该荒废上苍赐给你这个美好礼物,只要天不下雨,时间不会紧得出不了门,他基本每日都会抽出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外出四处行走散步。 走得多的时候,一天会走十几二十里,走得少的时候,一天也要走上五六里,对此,老胡早已司空见惯,他什么也没说,静静的陪着江阁老,与他一同朝外行去,两人从阁老府出来,转了两个弯,通过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小道,慢慢来到了西南城区的市井之中。 江阁老的名声虽然天下无人不知,可知道他相貌的人却不多,他走在接踵摩肩的市井街道上,在别人的眼里,亦不过是个相貌气质比较出众的老人罢了,老胡就像他的影子一般,始终跟随在离他约有两步之遥的位置上。 “那新科状元被关了这么久,还没有个说法吗?”两人转过一条集市的时候,听见几个手里活计不忙的小贩不时交头接耳的议论着新科状元的事。 “今天是三月二十八,再过两日就是大朝会了,或许官家会在那一日与朝臣们一起公开讨论此案吧。”离他们不远的一个算卦的先生顺口接了一句。 “真不懂当今官家是怎么想的,连个具体罪名都没有,就把人家堂堂新科状元郎给扔到大狱里去了,这两年啊,京里是越来越不太平啰。”一个卖篾编的小贩边摆弄着手里的活计,边摇头感慨,江阁老慢悠悠的从他们身旁走过,听着这样的对话,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温和从容了。 在这封建王朝中,即便是天子做了什么不合理的事,普通市井百姓亦敢公开讨论和发表自己的意见,这大概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他莫明来到了这个时代,又选择了入仕,所谋的绝不仅仅是他江氏一门的富贵。 这世上人有万千,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有人终其一生,都在为名利不惜一切,也有人终其一生,追求的是世间太平,律法公正,他们希望,只要是人,不论贵贱,都不该忘记自己做为人的基本权力和尊严,相较而言,后者要比前者难上千百倍。 有这种宏愿的人,如果没有远超这方世界生灵的智慧和手段,中途又没有被现实同化,最终的结局基本只能以悲剧收场,自私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质,一个一心追求世间公正太平的人,他除了忠于自己的理想之外不会忠于任何一个人或势力,不仅如此,还会触犯无数人的利益,这样的人,要么早早被人弄死了,要么被人当成傻子,在世人的嘲笑和白眼郁郁而终。 江阁老拥有后者的情怀,却又很识时务,他会根据自己的能力和环境去判断和选择自己能做的事,并不会一味的拿鸡蛋去与石头碰,除此之外,他还有极高的智商,这样的一个人,不管在哪个时空,都能生活的不错,上辈子,年纪轻轻就成了自己所在领域的知名教授。 这一世,他因两世经历,非常幸运的拥有了远超这个世界诸人的智慧和手段,同时,还熟悉历史的走向,拥有这么高的起点,他当然不介意用自己的先知和智慧来满足自己的情怀,这些年来,他一点一滴的去影响、改造这里的时局,律法,朝政,以及天下百姓的思维习惯,如今,终于慢慢可以看见成效了…… 三月三十是朝庭沐休日,沐休日之后,就是大朝会,这一日,不仅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上朝,就连新榜进士中的榜眼、探花和传胪都接到了皇帝的诏令,命他们在这一日上朝议事。 朝会开始之后,宋真宗先处理了几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随后话锋一转,对众臣开口道:“关于新科状元萧梓修入狱一事,想必你们大家都听说了,可有人对此有什么不同意见?” “陛下,臣等想知道,萧大人具体犯了何罪?”宋痒和余靖见朝臣们都不说话,两人对望了一眼,从列队中走了出来,他们都是新榜进士,此时尚没有正式安排职位,为此,在列队的时候,都站在最末端,站出来之后,又往前走了十数步,才开口。
“大胆,新科状元萧梓修被押进大牢之前,陛下就曾亲口御言,此子冒犯公主,出言不恭,这才被解押入狱,你等此时还在问他所犯何罪,是何居心?”宋痒和余靖的话音刚落,大理寺五品寺丞王启就站了出来,朝他们厉声喝道。 “王大人,我等不敢质疑陛下,只是觉得这中间或许有什么误会,想那萧大人不仅是本届恩科的大三元,他以前还是河南府、嵩县的小三元,关于他的人品风评,各个书院老师都有批文,他在京中的表现大家也是有目共睹,为人极为谦恭礼让……”宋痒受王启喝斥,也不着恼,只一脸正容的据理力争。 “哼,宋大人,风评这东西是可以做假的,你不知道么?这萧梓修才华出众不假,正因如此,他才在书院极受各师长喜爱,再加上他擅长伪装,书院的师长们被他蒙蔽,一致给他好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我这有一份关于他忤逆不孝,无君无父的证词,经过我大理寺核查,可以证明此证词证据确凿、你要不要看一看?”王启冷笑一声,开口道。 “既然王大人手中有这样的证词,不如先交给陛下御览,再由陛下将此案授与大理寺处理如何?按制,要审新科状元,除了大理寺之外,朝中还需派两名大臣辅审,老朽不才,愿担当其中一名辅审员,与大理寺共审此案。”王启的声音落下之后,一个温和醇厚的声音响了起来,紧接着,排在左手边最前列的老人从自己的列队中走了出来。 此人往大殿中央一站,整个大庆殿顿时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殿内除了诸人的呼吸声之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王启更是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微张着嘴,脸涨得通红,却半句话都吐不出来,这个突然出声的人,正是当朝左相,同时又是帝师的江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