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节 猛踩一脚
他的语气比王立彬还不容辩驳,这无论换了何俊毅还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十分不爽,可此刻还是只有堆起满脸笑容点头附和:“明白,明白…” 杨绍忠也发话了:“君怡的事就是王董的事,王董的事就是我的事!所以,今晚小伙子你才是中心人物啊!” 所有人的眼睛又齐刷刷盯牢何俊毅。何俊毅只好诚恳地担保道:“放心了啦,我这个‘中心人物’今天绝对不会再掉链子了!”说着扬起杯中酒豪爽地一饮而尽。 他的态度让王宏基稍稍满意了些。王宏基又是像在东山对九哥那样,浅浅咪了一小口便放下了酒杯。王立彬见气氛缓解了些,赶紧把何俊毅往君怡身边推去。 “君怡姐。”“君怡姐。”两个满脸堆笑的男人站在君怡面前。 “坐,坐…”君怡忙让出一些位置。 三人又客套地聊了起来。与此同时,温文雅与杨绍忠这边也聊了起来。 “听说杨董最近又要开一家桑拿啊。” “呵呵…嗯,门面刚刚敲定下来,就在建设路步行街东面,离浦水巷不远。” “哦?位置很好啊。”温文雅托住腮帮子,仿佛在沉思,表情相当认真,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惊奇道:“等开起来了,你们杨家兄弟的企业就占据了下江市中心地带的一个三角啦!都说三角形是最牢固的结构,可以承受超强的外力。看来你们是要稳坐江山啦!” 听了她正经八百的奉承,俩兄弟乐得合不拢嘴:“阿雅嘴还是那么甜!” “哎,这不是嘴甜,这是物理学上真的喔!对了,桑拿打算叫什么名字?” “就叫‘天池’。” “哈,好名字啊!一听就很有意境,让顾客很想进去!”温文雅继续客套,“就是不知里面都有些什么服务项目?” “桑拿、各种按摩推拿、美容护肤这些。” “不知可否有确切计划了?” “大致计划是有的,现在还在装修,还要一段时间。” 温文雅赶紧毛遂自荐:“不知美容护肤这块,可不可以让我来帮您分担一点?我手下也还有一批高水准美容师,包您满意。我也为杨董做事这么多年了,杨董用我应该也是最放心的吧…” 他们在这边聊得不亦乐乎,谁也没注意那王宏基竟与杨绍忠身边的冯春雨聊上了。 只见冯春雨眉飞色舞,表情生动对王宏基说道:“我听他们说,王总化妆成女人超美超美!把一屋子客人都看呆啦!而且他还把旦角唱得那么好!” “哈哈,真的吗?”王宏基回头打量了一眼君怡身边的王立彬,“看他长得白面书生的样子,化了妆确实有可能很像女人啦,不过我还没有听过他唱歌!” 冯春雨嘴巴夸张得长大:“啊?怎么会没听过呢?我以为你肯定听过好多次呢!没听过王总唱歌那太遗憾了啦,不如马上让他唱一首让大家饱饱耳福吧!” 王宏基笑眯眯地点头:“好啊。” “等一下…”冯春雨狡黠地转了转眼珠,小声出了个主意:“我觉得吧,王大哥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只饱了耳福,那肯定不够,肯定还要再饱个眼福比较好,你说呢?不如让他再像上次那样,化妆成一个女人,再唱一首《琵琶词》,好不好?” 王宏基大笑,没有拒绝也没有肯定:“哈哈哈,我没有听过《琵琶词》,况且这里哪有女人的衣服给他穿喔?” “女人的衣服肯定有的啦,这里是星辰度假村耶,要什么没有?”冯春雨阔气地把手一摆,那口吻俨然一个老板娘。说着,她叫过身旁的杨绍忠:“老公,这边应该有女人的衣服吧?王大哥想要看王总换女人的衣服表演唱《琵琶词》!” 杨绍忠一愣,“为什么要换女人衣服?” 冯春雨的音调又往撒娇上靠拢了两度:“唱旦角是王总的拿手好戏嘛,既然王大哥好不容易来一趟,王总肯定是要露一手的嘛!再说了我们也想见识见识,膜拜一下嘛!” 杨绍忠明白过来,笑道:“有啊,这里是星辰度假村耶,要什么没有?”说着,他回头叫过王立彬:“阿彬,你表演的时间到囖,王大哥要看你换女人的衣服唱《琵琶词》!” 在后边与君怡聊天的王立彬听到杨绍忠的喊话,大吃一惊,忙站起身,只见众人的目光此刻齐刷刷聚集在了他身上。王宏基、杨洪伟、杨绍忠…突然,他看见了躲在王宏基与杨绍忠身后那面带一丝冷笑的冯春雨,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十六岁的“嫩果儿”,今个明摆着是要来报当年哥哥冯天佑的仇啊!《琵琶词》一事,全公司上下皆知,必定是有人将此事传给了冯春雨,冯春雨刚才又怂恿了王宏基与杨绍忠。 现在想得再多也已经晚了。在他还愣在那里的时候,杨绍忠已经命人去女更衣室借衣服去了。 “对了,光换衣服还不够,还得化妆呢,我去找个化妆师过来。”温文雅还唯恐天下不乱地补上一刀,说着便又踩起高跟鞋,扭起水蛇腰扭出了门。 …… 好一番精心乔装打扮之后,他又像上回那样华丽地站在了台前。对于唱同样一出戏,一回生二回熟,按理说,他第一回都没紧张没怯场,第二回就应该更熟练三分才是。 一片期待的叫好和热烈的掌声。此时此刻,他的心跳竟然抖得平静不下来。 是紧张?不,他知道那肯定不是。究竟是什么感觉?说不清楚。他能感受到来自下方的那几双眼睛分别带着什么样的色彩,有王宏基,有干爹杨洪伟,有杨绍忠,有温文雅,有冯春雨,有王君怡,还有何俊毅…那些眼睛有多少是事不关己,有多少是存心看戏,他都知道,他也都懒得知道。可他偏偏就要在唯一关心他的那个人面前,为那些事不关己或是存心看戏的人上演这出闹剧。 颤抖的声音从颤抖的心里发出来。抑扬有序、浓淡相间,一个凄美苦楚的封建社会女性形象又一次活生生刻画在了众人面前。 “夫在东来妻在西, 劳燕分飞两别离, 深闺只见新人笑, 因何不听旧人啼? 分别时一席话牢记在心上, 夫做高官绝不能抛弃糟糠, 遭不幸均州地干旱三载草不长, 可怜家无半点粮, 叹公婆思儿把命丧, 我撮土为坟安葬了官人的爹和娘…” 又一次掌声雷动,又一次叫好连连。数不清这是他生命中第多少次面对这样热烈的掌声,却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羞辱的掌声。王宏基在笑着鼓掌,杨洪伟在笑着鼓掌,杨绍忠在笑着鼓掌,温文雅在笑着鼓掌,冯春雨在笑着鼓掌,何俊毅在笑着鼓掌,其他客人们在笑着鼓掌,几个服务员也在笑着鼓掌…
“王总太厉害啦!”冯春雨带头说。 “王总太厉害啦!”温文雅紧随其后说。 “王总太厉害啦!”君怡也说。 “王总太厉害啦!”何俊毅跟着君怡后头说。 “王总太厉害啦!”几个服务员也跟着说。 “既然这么厉害,让我们大开眼界,拍案叫绝,那还不赶快过来敬王大哥一杯?”冯春雨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已经开始往王立彬杯子里疯狂倒酒。待她停下手时,杯中已是满满金黄色的玉露琼浆。何俊毅在一旁看得皱起了眉头。 冯春雨把酒塞给王立彬,自己也倒上了一杯,然后拉着他一同走向王宏基面前。可就在快要走到王宏基面前时,她却仿佛突然失去了平衡,没站稳似的往后踉跄了一下,那只尖细的高跟鞋鞋跟不偏不倚就踩到了王立彬那穿着高跟鞋的脚上。 骨头断裂一般的钻心剧痛从脚趾蔓延到了全身,让他疼得一时间差点断气。这时,只听那冯春雨“哎呀”一声惊叫,好像还是没站稳似的,手中的那杯酒往后一倒,统统洒在了王立彬的脸上。 他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可脚痛难忍的他偏偏还穿着高跟鞋,这下真的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坐倒在了地上。看到这里,何俊毅终于还是忘记了自己今天的“工作”,头一个冲上来扶起了王立彬。 金黄色的液体顿时顺着他的脸、脖子,一路向下流去,毫不留情地染花了这精致的妆容,沾湿了这华丽的裙装。满脸是酒的他甚至想像一只鸵鸟一样,永远把头埋进假发里,兴许这样,别人就看不见此刻的他有多狼狈。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瞧你这么不小心…”“赶快擦一擦…” 天边传来一串又一串声音,分不清谁谁谁。咬牙忍住脚上钻心的剧痛,王立彬将疼痛的泪水埋藏进长长的假发里。 何俊毅没有说话,何俊毅不能说话,甚至不能抬头看一眼冯春雨此刻的表情。他能想象冯春雨此刻能把无辜演得多么逼真,他怕若是真的抬头看见了冯春雨那样逼真的脸,他的脾气会没法再演下去。他知道他必须得演下去,因为冯春雨的靠山是杨绍忠,而他的靠山是谁呢?王立彬的靠山又是谁呢? 脑中翻腾过许多镜头。此刻他竟然理解了王立彬当初劝他“傍上”君怡的做法。若是金字塔的底层永远被压在最下面,它真的能在底层生活中找到平衡的快乐? “多年以后我蓦然回首,徘徊在那落叶纷纷飘零的深秋/ 记忆之弦已渐渐生锈,却总也不能忘怀过去的朋友/ 多少时光已经不再拥有,像风在无声无息中匆匆溜走/ 迷茫中有过多少个梦,梦中你熟悉的脸沉默依旧…” 音乐又响起,有人已经开始高歌,唱的还是黄江海《远行者》专辑里的歌。不过是一杯酒洒在身上而已,擦擦干,又是一具完整的玩偶,又是一具完整的实心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