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淑雯所在的住所,离车站有一段的路程。 的士车上,司机悠然的转着方向盘,神情怡然,音箱里放着一首曲调异常欢愉却叫不出名字的英文歌曲,霓红闪烁的灯光下,夜幽幽的透着一丝朦胧的神秘感。 后车位上坐着淑雯与幽寒。 车箱里出乎意料的安静,只有音乐如流水般在倾泻流淌。司机大惑不解,偶尔他会透过后车镜望一望座位上的两个人…… 是的,他始终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情况,这两个人明明是同时上的车,看她们的神态举止也该相识呀……可是为什么却如仇人似的一言不语。 车窗外,繁华的夜景随着车子的前进如宿命般的向后退去,在低迷的视线里终究幻化成模糊的影象。 幽寒轻轻的挪了挪身子,企图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是的,不知道为什么从上车到现在,她一直坐不安稳,好像屁股上无端的长出一个脓包,让她感觉浑身不自在。只觉得胸口更是闷得慌,好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无数的情感在那儿充斥撞击,双手拘束的放在两腿上,嘴唇微微的动了一下,但是终究无语。 是不是内心太过纷繁,反而无从说起。 就像她曾经那么热切的期盼着这个女人的出现,结果却越发失落。 淑雯转过头,看着有些恍神的女儿,伸手缓缓的拉过女儿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 肌肤瞬间传来温柔的触感,幽寒的心“咯噔”一下狂跳。 幽寒转过头,惊疑的望着女人,那是如此深情的眼神,恍若眼底隐藏着很深很深的浪潮,可以将她一直一直吸进去。 是错觉么? 一股酸楚的感觉涌上鼻尖…… “累了吧?”淑雯柔声道,话语里明显带着几分心疼。 亲切的声音,有如夏日的夜风,夹着花瓣的轻香,透过车窗,迎面吹来…… 只是莫名的却夹着一丝的寒意。 幽寒轻轻的“恩”了一声。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平静得仿佛她们是那般的熟悉与默契。 为什么呢?汽车居然会晚点四个多小时。淑雯心有余悸,刚才那忐忑不安的心现在还怦怦的直跳着。但是望着女儿淡漠的神情里分明透着一丝的疲倦,她便抿嘴了。 车窗外,南来的,北往的,西去的,东来的,无数的车辆,如浪潮般在眼前翻腾覆,看得幽寒眼花瞭乱。 道路两旁,花样迥异的街灯闪烁着明亮而耀眼的光芒,灯光下小小的花圃带里奇花异草相互簇拥,甚是美丽。 无数的广告牌悬空而起,楼墙上巨大的屏幕上各变幻着明艳的色彩,豪华的酒楼,巍然而立,气派的商场灯光闪烁,衣着华丽的人们,兴致高雅的享受着购物的快乐。 人行道上,三三两两的人儿,正悠然的相携而行,享受着夜空下美艳无比的城市美景…… 幽寒喉咙干涩发痒,像是有什么硬物卡在那,难受至极。 这就是母亲一直留恋于城,不愿回到家乡小镇的原因么? 约摸着半小时后,的士车在一片林立的高楼前停了下来。 淑雯背起女儿的行礼先下了车,然后去付车钱。 淑雯坐在车座上,此时的她,正透过车窗,望着窗外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傻眼了。 直到司机转过身来,轻声的问道:“你不下车吗?”幽寒才有些错愕的挪到左边,从母亲刚才打开的还未合上的车门里钻出来。 下了车,抬头仰望那林立的高楼,一座座直指云空,看得幽寒更加头晕目眩。 幽寒有过无数次的猜想,这个女人从小就抛下她,这些年,应该在外挣了不少钱,那每年寄回老家给她的生活费,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当然,如邻居所言,如若不是因为这个,那个唾弃她至极的外公,估计早把这个外孙女踢出门外去了。 幽寒恍恍惚惚的跟着母亲往里走。从入口处进来的时候,幽寒就看见一位约摸四五十岁的老头站在那儿,眼睛正瞅着四面八方看。他的身旁放着一张椅子和一张带有抽屉的小桌子。桌子上放着笔和本子什么的,还有一个偌大的茶杯。见她们进来,很职业的冲她们笑笑。 从母亲的口中,幽寒得知这位老头是本小区的治安人员,也称物业管理人员。 幽寒不甚明白。然而在下一秒中这样的疑虑就消失了。因为她看到小区前面的空地上,整齐得摆放着各式小车。 是呀!这么多小车,如果没有个人看守,失窃的概率要增加多少倍呀!当然他负责的不仅仅只是这些车辆的“安全”。 不知道为什么,幽寒突然觉得,住在本小区的人都有着一定的经济实力。这么说来,她的母亲是不是也挺有钱呢? 是的,看她这一身打扮,虽然称不上华丽奢侈,但价值也绝对不便宜。别的不说,就看她那一头染得粟棕色的头发,应该就花了不少钱吧! 幽寒眼底一黯,内心莫名的又升起一种难言的情愫。她麻木的跟着母亲向小区的内部走去,直至走进一个敞开的大门,右拐上了楼梯。 我们知道,楼层之间为了减少其上升的坡度性与艰难性,楼梯在设计上都采用了类似“S”形的左折右拐法。就像自行车在上坡时,直线前进甚是费力,很有可能不进反退,如改成S形上坡法则可轻便不少。 可是楼梯的“S"形化,也增加了其复杂性——人们往往多上几层楼,就会晕眩得分不出自己所在的楼层——如果身边无标记可识。 纷繁的思绪一直未曾停止,这不,加之楼梯左折右拐,让幽寒晕眩得不知自己现在处在几层楼。 正当幽寒想开口问问母亲,还要上几层楼的时候,淑雯却停下了“上登”的脚步,然后向左边的套间走去。 淑雯掏出锁匙,门咣铛一声打开了。一瞬间,一缕明亮的光芒折射而出,衬着梯道里浅浅的灰暗,显得格外耀眼。一个约摸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里,听到声响,惊疑的扭过头,看到门口处突然出现的两个人,眼睛里顿时亮了一圈,他麻利的站起身,殷勤的走了过来。 幽寒站在一旁,正透过明亮的光线往里看,好像急于想证实些什么。只是,她没有想到屋里有人,她心“咯噔”一下骤跳,而且还是个男人,她一时说不出是啥感觉,只觉得这样的场合,一个男人的出现是违背常理的。 也许是因为太过激动,身体的肥胖丝毫没有影响其脚步的利索与快捷,男人一边走过来,一边欣喜的说道:”回来了。” 走至门口处,男人一边从墙角处的鞋架上拿下两双人字拖鞋,一边问道:“怎么不摁门铃呢?”然后很自然的接过淑雯手中的行礼包,然后转身轻轻的放置在客厅的真皮柔软沙发上。 “是呀!回来了。以为你不在家了。”淑雯一边回应着,一边弯腰,脱去脚上的高跟鞋。 淑婷踌躇在门口处,望着眼前的这个陌生男人,听着他们再自然不过的对话,愣愣的不知作何反应。 奶奶不是说了吗?她的爸爸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了遥远的天国吗?那么,眼前的这位叔叔是谁呢? “怎么啦?”已经换好鞋的淑雯看着依然呆立不动的女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样的场合对于女儿而言其实意味着什么。 “他……他——是?……”幽寒迟疑的问道。 “哦!”反应过来的淑雯轻拍了一下脑袋,真该死,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可是她该怎么回答呢? 淑雯正为难着,男人已经放好行礼又走过来了,他冲幽寒微微一笑:“瞧,你们母女两怎么还站在门口呀?婷婷,快进来吧!” 幽寒抬头,神情怪异的望着已经转身走过厨房的他。 他的言语,他的表情,那么自然,那么亲切…… 仿佛他们就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 也许,淑雯就是陶醉在这样融洽的氛围里,转瞬之间,她居然将女儿的疑惑抛之脑后了。 幽寒见母亲没有回答,知趣的不再追问。 她缓缓弯腰,换好了鞋,进了屋。 屋内,宽敞明亮,洁净如洗,雪白的墙壁,光滑的磁砖纹理清晰典雅,舒适的黑皮大沙发,目测估计足以同时坐上七八人,一台时下最流行的宽大纯屏彩色电视机如画般镶嵌在雪白的壁墙上,因为之前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彩电,幽寒也无法确定其真正尺寸,正下方摆放着一张低矮做工却异常精巧细致的带着小抽屉的长方体小木桌,观其优良的木质幽寒猜想可能是紫檀所制,只可惜她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否则非要辨个真伪。而事实上她的猜想是对的。紫檀小木桌的中间位置上放置着一套华丽的空放组合,左右两边各放着一个高颈花瓶,花瓶里插着妖艳欲滴的塑料牡丹花,就让人感觉出一种富家人士的气魄,无论是装潢,还是家具摆设,其至连天花板上的吊灯都非比寻常……音箱里此时正播放着优美动听的音乐……
隔间的厨房里传来轻响声。 香味扑鼻而来。 “好香呀!”淑雯深吸了一口气,双眼微闭,很享受,很开心的样子。刚才回来的路上,淑雯还在琢磨着晚餐的事情,没想到,体贴的老公竟然从百忙中抽空出来亲自为她们娘俩下厨。 内心荡漾着满满的幸福。 母亲沉醉的笑脸清晰的刻入幽寒的眼底。 其实,现实已经将答案如此真实的呈现在自己眼前了。 他是谁?…… 现在,还需要置疑吗? 是的,他就是幽寒的“继父”。 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实际是暗中观察,为什么却怎么都感觉不顺眼。 不过,他看上去倒像是一个财气的“继父”——人高马大,腰圆膀粗,就像天天坐在高椅上无所事事却吃着公粮的“大人物”由其是那颗脑袋,圆滚硕大得就像一个大足球。弄得幽寒心痒痒的,恨不能踢上一脚,一头短发甚是精神恍若经过焗油处理乌溜溜的透着光泽,额前光滑亮堂得仿佛镜面般可以折射出光芒来,让人不禁猜测他体内到底聚积了多少油脂沃水。一双耳朵仿佛为了得以应衬如此庞大的气势,也长得宽大而厚实,连耳垂也是那么弯那么大,恍若可以放上几个糖果。这不,弄得幽寒手痒痒,真想上前狠狠的拨上几下。哈哈,幽寒暗笑,不过他那鼻子却恍若受到了“摧残”似的,显平而蹋陷,还好他架着一副宽大的眼镜,将鼻梁的“丑陋”遮掩去几分。虽有几分滑稽的感觉,倒也平添了几分“斯文”的韵味。一张嘴巴,继续张扬着之前”雄浑”的气势,大得虽不至于吓人,但是两口吞下一碗饭,应该不是问题,还有那两掰嘴唇,宽大厚实得就像猪唇…… 是的,肥拌的人随处可见。 可是,如继父这样一身坠rou而又面容白皙娇好如“女人”的能有几个? 如果没有绝对的“才华”让他养尊处优,没有足够厚实的“财力”,绝对无法塑造出眼前的这般“富态”的形象。 那一刻,幽寒突然想到奶奶瘦小的身躯,尤其是这两年,奶奶的背也驼了不少,想到这,幽寒的心就莫名的一阵刺痛,表情也在那一瞬间如铁一般冰冷僵硬。 然而饿了一天的淑雯却没有查觉。她微笑着拉着女儿来到洗手间,当淑雯和女儿洗完手,来到饭桌前的时候,桌上却神奇般的摆满了一桌的好菜,还有那香喷喷的米饭,筷子汤匙也摆放好。 幽寒错愕,桌上的一共有七道菜,一个汤。有三个菜她甚至叫不名字,但是就是傻瓜也应该猜得出,这些菜一定价格不菲。 “快吃吧!你们一定饿坏了吧!?”说着,男人麻利的夹起一块红烧糖醋排骨放在幽寒的碗里。然后又夹了一小点她不名其名的菜放在她的碗里,仿佛是怕自己的手艺不精,谦虚的说道:“也尝尝这个,看对不对味?” 幽寒愣了一下,微微的抬起头,桌子对面刚刚夹完菜的叔叔正冲着自己微微笑着。是的,叔叔,无论在心底还是现实,她都只能这样称呼他。她没有办法轻易的就接受一个陌生的男人来当自己的父亲。虽然她从小就没有父亲,并渴望得到父爱。可是有些东西,因为一直空缺着,所以以其更加完美的形象存于意识里,因此更加神圣而不可侵犯。 是的,他与自己想象中父亲伟大而完美的形象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面对着这全然陌生的微笑,幽寒突然反感得有种想作呕的欲望, 多么虚伪多么做作的笑容呀! 如果不是他的介入,母亲怎么会义无反顾的离开自己?! 如果不是他的自私,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怎么会变得支离散破碎?!…… 是他,毁掉了自己童年的所有幸福。 是他,夺走了自己最亲的人。 让她的生活从此伴随着幽幽的孤寂,深深的伤痛。 让她,甚至于自毁大好前程…… 她自嘲的笑了笑,笑容里有绝裂的意味。 至少,这一刻,他更加坚定了当初的放弃与绝然。 是的,努力做得这么优秀,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个身体里与自己流着相同血液的人。 那个为自己创造了生命的人。 你能告诉我么? 如果连你都不在乎我了? 我的坚持还有意义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