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可理喻的世界(15)
那个晚上,我们后来还谈论什么了呢 社长金婵娟转到玩的话题,一谈起来她就似乎有谈不完的趣事。我就静静地听着她讲,因为实际上,我能够去玩的地方并不多。每一处景点都需要收费,而对于常常处于勤工俭学的我来讲,都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她很快就意识到我有些沉寂,便问我去过哪些城市旅游。 我说除了读书的城市寥寥几个之外,其他都没去过。 她明眸转了一下,没问为什么,冰雪聪明地洞悉我的经济状况并不是很好。她说,“这样也好,可以始终保持对世界的好奇。” 我有些违心地答应了一声。实际上,我何尝不想到处去看看,从南端的海南岛天涯海角到北边的漠河哨岗,从西边的珠穆朗玛峰到东边的海岸线,在我二十岁还充满着诗意的年纪,带上行囊,在辽阔的国土上留下浪漫而青春的脚步。 可是,我没有,在没有足够金钱支撑旅途,我常常呆在实验室里,呆在图书馆里,我沉浸在成堆的书页之中。我把这当作远行,当作一场想象的奇遇。在脚步无法到达的地方,我希望用想象先行到达。 我于是渐渐变成了书呆子,有时候,我也把这当作庆幸。若不是这样,我是不会沉下心来读书的。在一个充满诱惑的世界里,这使我免去了太多的诱惑,变得单纯很多。因为,我别无选择。 书、教室、图书馆、四人间的宿舍、长着稀疏绿草的足球场、塑胶跑道,这构成了我的青春主旋律,只是每一天都是不同的音符。他们是如此的可以预期,就像海上钢琴师1900的钢琴,我能弹奏的就是关于梦和书页的故事,还有的唯有的安慰就是对村梅难以忘怀的深深的思念。 在校园里,我能谈上话的朋友不多,不是他们不想和我交流,而是很多话题我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所以我就渐渐成了落落寡欢的一个独角兽,呆在热闹的人群中的一角,安静的任凭时光如春花般消逝。身边城里同学的生活太过丰富,在互联网快速爆棚发展的时空里,他们从小就比我接触了太多新鲜的理念和生活场景,他们能够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而那些,我就像坐井观天的青蛙,在仰望中看见天的一角而已。 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观望。 庆幸,还有书本、音乐、世界杯,让我暂时忘却这些烦恼。 而社长金婵娟那晚就告诉我很多关于她旅游当中发生的趣事和惊险,这些都是我未曾体验过的。比如去意大利旅游潜水遇到鲨鱼然后如何惊险逃亡,假期自驾去西藏车抛锚在南迦巴马峰下,一个女伴发生高原反应,到农户家如何借酥油茶来解救,然后如何等待边防救援等等。 她讲到每一句惊险处,我都附带说一句,“然后呢”,以使得她能够继续讲下去。 我能感受到她的是她暴涨的热情和智慧,还有那蓬勃的青春生命力。 她兴致勃勃声情并茂地跟我讲着,此时的长城上,夜格外的宁静,我不便打断她,也不想打断她,因为我惊讶地发现,她其实在心底的角落里,也是一个落落寡欢的独角兽。只是我不愿将这点提及起来。 社长金婵娟或许也惊奇地发觉我跟她是个独角兽之外,以至于不想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长城的岗楼上,尽可能找话题拉上我说话。我们似乎在这个夜晚,形成了一致的默契,就是希望夜再漫长一点,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扯开话题将独角兽的内心揭开,然后静静等待黎明。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社长金蝉娟把话题又转移到家庭上来。她问我,“你最后一次见你爸是什么场景?” 当问及这个问题的时候,我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她的话头直接像一把钢针刺入我的脑髓。我脑海里闪过那个秋高气爽的下午,父亲躺在屋檐下用脸巾蒙住脸渐渐闭上双目的画面。我深刻地理解,父亲那是不想让我们看到他离世双目狰狞的丑态,只想留下作为人应有的体面和尊严。 “他蒙着脸巾躺在家里的木板上悄悄去世!”我说完,两眼立马有些微红了。许久的痛楚和长年深深的眷恋在那一瞬间像热流一样就要夺眶而出。社长金婵娟见状,伸手抽出心心相印的纸巾递给我,然后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后背。 “你比我好,我连我爸最后死在哪都不知道!”社长突然幽幽补了一句:“我现在想到去年我爸离去在首都国际机场的背影,那个时候,要是我跟着去是不是不一样呢?——人生,很多事,没有人能够为你的错误负责,除了你自己。现在再多的抱怨也没用,只有坦然地接受惩罚。”她说完,****的双眼,一颗晶莹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我见学姐如此,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见她抽出心心相印地纸巾,擦拭了一下。然后故作无事的露出皓齿笑了一下,“今晚说着说着就动情了!” “换个轻松话题吧!”我提议道。于是我们又谈及小时候玩的游戏,她说起她喜欢的朝阳公园的木马,颐和园里的溜冰,由于话题太过轻软,两人不觉都放缓了声调,不久,我发现她侧着头竟然靠着枕头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于是看着帐篷外的农村星渐渐下去,听着夏日蛐蛐的鸣声,也很快两眼迷离,渐渐进入了梦乡。我那时候,梦到自己听着社长金婵娟的声音也到了西藏帕里草原,骑着马,却突然遇到一帮带着猎鹰的队伍去雪山捕猎。我于是也被拉入了他们的队伍,在绿草茵茵无边的草原上快马加鞭,耳边是轻吟的风声,远处湖泊旁惊起一群麋鹿,向四处分散! 睡梦中,我好像听见村梅在远处叫我,让我放过前面的一只小麋鹿,不要惊吓了它。 “我不会的!”我这样发着呓语。 到了四点社长醒了过来,见我在一旁坐着打盹,不免推了推我,“你梦到什么了?一个劲的说我不会的!”社长散着秀发睁着惺忪的眼睛微笑着看着我。 “我梦见自己也到了西藏遇到一只小麋鹿,有人让我不要惊吓它。” “哦,呵,都是我带的!行,你赶紧睡吧,我没想到自己睡着了!”她于是掀开蓝色毯子,我送她到岗楼下,她走了几步,似乎想到什么,然后转身停步挥手让我赶紧回来,别着凉了。于是我登上岗楼,见她高挑婀娜的身影倾长的落在长城西斜的月辉下,然后在城墙远处消失成一个朦胧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