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巴克
我们换了个谈话地点，来到靠近中心区的花园。因为是午餐时间，所以这里恰好没人。我走到角落的木椅边坐下，艾莉和巴克很自然的坐到了对面。 当我正思考着该用什么方式、要如何开口时，就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艾莉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的、默默的等着…… 其实只要真的想说，的确是没什么不能说的，但是如果没有解决办法，说出来也根本没有意义，只会让人白白担心。而且有些还没整理好的事，就算想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也有几件想刻意删减情节，或不得不做点编辑的事。特别是刚得知真相，回到帝都那段时间，更是难以启齿…… 虽然我想简单敷衍过去，却被发现自己没办法避开重点不谈。因为艾莉的逼问特别尖锐，使我打从心底感到认真的女人有多可怕，而且她那情绪性的问法根本让人难以招架。刚开始的时候很痛苦，但是开口之后，就渐渐的变成了抱怨和倾述，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语一般，我将埋藏在心底的东西全部吐尽。 “…那个时候，我决定离开帝都，在旅行的途中遇到了艾维尔。虽然是临时决定，但没想到自己真的参加了考核，后来又遇到了你和莉娜，之后发生的事你都知道。” 我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艾莉。能说出来，的确让我轻松不少，但是又能如何？依旧什么都没办法改变。艾莉保持沉默，双眸中盛满了深深的悲哀，脸上蒙上了一层寂寞的阴影。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对不起，我不该强迫你说出来，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片刻之后，艾莉艰难的说话，接着又摇摇头再次陷入沉默。 “无聊！真是无聊至极的故事！不断强调自己软弱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吗？什么叫无能为力，你根本就没有去面对过，一直都在逃避而已！如果你真的无能为力，那就等你拼命之后在说这句话！真是的，我还以为会是个什么故事，真是无聊透顶！”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巴克双手放在后脑，抬头看着天空，仿佛在用行动表示这个故事真的很无聊一般打着哈欠。 “你有什么资格评论我，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光只会动一张嘴的人，这世上多得数不胜数！” 我愤怒地大声责问，像是呼应着我的言语一般，巴克浑身散发出了强烈的怒气。 “遇到点挫折就变成这样，自以为自己是悲剧中的主角吗？你以为只有你背负着痛苦吗？不是你的错？啊…啊…！是啊，你怎么会有错呢？错的是你那位父亲大人吧！你什么错都没有，你只是受害者，所以只能感叹命运的不公，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然后期待老天的救赎！” 巴克站了起来，双手猛的抓住我的衣领，将我拖到他脸旁。在他的深色双眸之中，愤怒的火焰如同要喷发出来般地猛烈燃烧着，可是，我却不知为何移开了视线…… “我不会说这是谁害的这种狡猾的话，这是因为整个世界都是肮脏的，都是污秽的。这样世界总有一天会灭亡，会缓缓地腐烂崩坏。即便不是魔法师也能明白，即便是头脑不好的我也能明白。大家应该都察觉到了，虽然隐约察觉到了，却没有愿意承认，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残忍。不鼓起勇气，没有骨气，没有觉悟，只懂得逃避，那么什么都没办法改变，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真是活该！啊哈哈！” 巴克放开双手把我推回椅子上，接着拍拍手继续说话。 “真是废物，看见你的脸就会让我作呕，我可没时间继续听你说些无聊的东西。这样一直都在原地踏步，是你人生已经结束的证据！你就像蛆虫那样躲在阴影里…一辈子爬在地上，永无出头之日…反正蛆虫能做的也就是聚集在看似甜蜜的蜜汁周围白白死去罢了……” “巴克，你说得太过分了…等等…你去到哪去…站住…你这个混蛋…可恶…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艾莉站在椅子上对着巴克的背影大叫，远处路过的人纷纷投来看好戏的目光。在猛踢了椅子一脚之后，艾莉又坐了下来。 “巴克，他只是担心你，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他是个笨蛋，所以只会用笨蛋的方式鼓励别人。” “没事，他说得没错，我是个废物，只知道逃避的废物。” 我总是以软弱为借口，理所当然的逃避。可是，只要原因存在一天，问题就无法彻底解决。就算欺骗自己、转移注意力、想办法拖延、装作没这回事，也不代表问题本身就会消失。即便将逃避的理由正当化，说着自己已经能够面对，但是我真的敢主动去见里昂吗？难道我真的打算逃避一辈子？ “所以说你误会了。巴克…他其实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就像成熟之后的自己反观过去，总会想把以前的自己痛揍一顿，就是那种感觉。其实巴克他…巴克他……” 原本激动的艾莉，说道这里突然安静下来，透过瞳孔能清楚的看见她内心的挣扎，犹豫片刻之后，她继续说话。 “巴克…他亲手杀了自己的jiejie…虽然并不是他的错，但是他一直认为是自己杀了jiejie，所以他看见你不断逃避，听见你总说无能为力，才会如此愤怒…巴克即便想要那个人来责骂他、痛斥他，都没办法做到，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巴克告诉你的？” “恩，他说我很像他逝去的jiejie，每次看见我都觉得没办法丢下我不管，还把这些事情说给我听，这样是不是很奇怪？” 我看着艾莉摇摇头，她旋即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巴克和他jiejie是流民，生下来就被人抛弃，连名字都没有，为了活下去，他们不断流浪。就在某个冬天，他们快要饿死街头的时候，一对好心夫妇的马车停在了他们面前。他们很幸运，那对夫妇收留了他们，不仅让他们吃饱，还教他们知识，巴克说那是他人生当中最快乐的时间。可是后来……” “发生了什么？” “第二年的冬天，在某个堆满积雪的桥上，装载着四人的马车因为意外落进水中，接下来你应该能猜到，所有人都陷入危险，一边是一直和自己相依为命的jiejie，一边是宛如父母还救过自己性命的恩人，这就是巴克在那个时候面临的选择。不管选择那一边，都意味着抛弃另一边。休加，告诉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艾莉把问题推给了我，可是我却没办法回答。怎么做得出选择，就像恋人和母亲同时落水的故事一样，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选择！巴克那个时候，应该很痛苦吧，就像我这样…不…应该比我更加痛苦吧！ “这是一个意外，任何人都没有错。” 我看着艾莉，却仿佛看着另一个人的身影。他没有错，他只是做了他能做的事。可是我呢？我对自己说没有错，可是我却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坐下来和里昂谈一谈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害怕着、逃避着可能会发生的某些事…… “这的确是一个意外，但是当时河水很冰，而且很急。巴克行动以前就已经察觉到了，如果救了其中一方，就根本救不了另外一方。他是在知道结果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所以他才会认为是自己杀了自己的jiejie，这就是他的过去。” “可是不管救哪一边，都会背负同样的罪！那一瞬间他就做好了承担后果的觉悟吗？” “没错，虽然是被迫的，但是那个时候他做出了选择。即使知道很痛苦，也必须去面对，不能逃避，因为逃避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那个时候他真的很拼命，真的尽力了，那才是真正的无能为力……” 不由的捏紧拳头，指甲镶进了皮肤。 巴克刚才的话，其实是对着他自己说的。他无故升起的怒火也是冲着自己去的，他有过这样的经历，并且认真的痛恨着自己的无力，所以性格才会如此扭曲。或许总是找人干架，便是他向自己证明自己已经变强的方式…… 真是笨拙的男人！ “虽然我真的很想帮忙，但是对不起，休加，这件事只能由你自己来面对。不过有一点巴克说得没错，不鼓起勇气，没有骨气，没有觉悟，只懂得逃避，那么什么都没办法改变，你也不想这样一直下去吧！” 艾莉站起身走了过来，坐到我的旁边，用惹人怜爱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双手紧紧握住我的右手。 “休加，其实也没必要悲观，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事情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的确，你说的那些事很残酷，但是并不是完全没有转机。你们几人的感情，即使在我这个外人的眼里，看起来都已经好到令人羡慕的地步。而且里昂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吧，说不定他根本没有怪你呢？” “这种事情没有假设可言。” 我想抽出被艾莉握住的右手，可是她双手却握得更紧。 “可是有这样的可能性，就算趋近于零但不为零的可能性，而且在我看来，远远不止零，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甚至百分之百的可能性！” 虽然我知道艾莉是在安慰我，但是这个百分之百究竟从何而来？终究不过是猜测罢了…… “你要换位思考，如果换做是你，你会因此而讨厌里昂吗？你会把他当做自己的仇人吗？如果给你一把剑，你真的能挥动手臂吗？不可能吧！怎么可能做得到！人的感情并不是那么肤浅的东西，你应该相信里昂，就像相信我一样相信他！”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相信，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相信里昂，我不是不相信他，我只是…无法相信自己…我害怕…害怕听到自己无法承受的结果…即使只有万分之的一几率，我都不想面对、不敢去面对…… “所以我才说自己是个软弱的人！” “休加，你不是软弱，你只是在钻牛角尖！这不是你的错，一旦人被逼急了，就会这样。你需要冷静下来，然后你会发现，周围的东西全都不一样了，犹如重生一般。剩下的问题，以后在考虑就好了，或许直到最后都无法解决。但是，现在只要短暂的妥协就是够了。这对现在的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