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危机（七）
里克躺在角落呼呼大睡，自从离开娜蒂亚的魔爪之后，他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过。里昂坐在洞口，闭着眼睛环抱圣剑靠在一旁，他总是用这种方法来调整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这是他修行方式。 说起来，里昂还不知道和自己家族有关的村子已经荒废的事。虽然很多次我都想告诉他，可是却抓不住开口的时机。为什么自己总是在关键时候显得犹豫不决呢？我暗自感叹自己的没用，带着忧郁的心情望着里昂的侧脸。 ‘你们不被人所爱，你们不被人需要，所以你们被人抛弃！’ 那个人在很久以前，在里克问起自己身世的时候，曾如此回答过。现在想来，或许里昂和里克并不是被抛弃这么简单，但是不管出于何种理由，都改变不了他们被抛弃的事实。虽然里昂说过，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根本不会来这里寻找自己的出生。可是在那张坚强的面孔下，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感情呢？ “如果总是带着这种愁眉苦脸的表情，会被厄运缠身的！” 里昂转过脑袋，用仿佛什么都能明白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的意思是，想说的话憋在心里会很难受，有什么就直说吧！” 我带着苦笑摇头，果然什么事瞒不过他！ “是有些事，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其实……” 我用食指挠着左脸，寻找着合适的表达方式。 “是那个村子发生了什么事吗？” 里昂淡定开口，与生俱来的可怕直觉让我无话可说。我小心观察着他的表情，却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只能无奈叹气！ “听说那个村子已经荒废了。” “原来如此！” 冷漠的语气就像是在总结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里昂摸着下巴陷入思考。我带着安慰的口吻继续说话。 “蒂德莉特说过，隐居在这里的村庄搬迁什么的并不稀奇，或许村里的人只是转移到更容易生活的地方而已。加上附近原本就不止一个村子，或许我们能到其他村子打听消息。事情还没那么糟！毕竟这条线索还没断，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请精灵族帮忙……” “不用担心！” 里昂对我摇头，脸上浮现出‘不用在意’的笑容。就像看穿了我内心的困惑，专程做给我看的一样。接着，里昂将目光落在还是熟睡的里克脸上，说起了毫不相关的话题。 “休加，你喜欢自己的家吗？” 里昂明明带着温暖人心的笑容，但是脸上却不知从哪里透出了苦闷和悲哀的感觉。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抱歉，其实我想问的是，你喜欢前公爵，也就是你的父亲吗？” “不喜欢。” 能回答得如此斩钉截铁，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我不喜欢那个人，并不是因为那个人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也不是因为那个人对我抱有恨意，只是…仅仅是……里昂转过脑袋望向远方，泛起的嘴角蒙上了一层寂寞的阴影。 “很微妙呢！不喜欢，也可以理解成不讨厌，对吧！” 里昂的话语像重锤一般敲打着我的心，我轻轻点头以于回应。没错，我不喜欢那个人，但也不讨厌那个人。以父亲的角度来说，那个人的确很差劲，可是我的衣食住行，乃至于地位和生命，都是那个人给的。所以即便那个人讨厌我，我也没有理由去讨厌他。 我和那个人的关系，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更像是带有责任关系的陌生人。不存在喜欢，也不存在讨厌，就算我嘴上说着讨厌，但并不是真正的讨厌，只是…仅仅是……喜欢不起来罢了。 “其实我对我的家族也是这种感觉。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即便是见到了我的双亲，这些话我也能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我不是那种会去追问‘为什么’的人，所以你不用太过担心！就算那个村子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也不会难过！” 里昂微笑消失了，那清澈的瞳孔中荡漾着用语言无法道明的情感。我第一次看见里昂露出这样的表情，在他‘无所谓’般的话语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深刻的悲伤和沮丧…实在是让人痛心…… 我忍不住叹气，四目相对，里昂沉默不语。就像是想改变这种沉闷气氛一般，片刻之后，里昂用轻松的语气再次改变话题。 “对了，虽说你不喜欢你父亲，但是我蛮喜欢公爵大人的。那个时候听到他过世的消息，我还伤心了好一阵子。” 里昂的目光穿过了夜空，就像是在悼念那个人一般，让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喜欢那个人？怎么可能？我知道他很看好你，觉得你很有才能，所以对你也不错，但是…你也了解那个人的性格，他收养你们，并不是出于爱或者同情这种高尚的理由，而是单纯的，打算把你们当工具来利用，等你们没有利用价值了，他甚至不会多看你们一眼，就和我一样。所以…” 里昂轻轻摇摇头，打断了我的话语。 “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我知道公爵大人为什么收养我们，但是我并不排斥这种做法，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给予并且索求。” 靠在剑柄上的手掌在空气中反复紧握，就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里昂回过头，用深信不疑的口气继续说道。 “公爵赐予我生存的意义，那么我不介意被当做工具。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能够被人利用，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一种价值，证明我自身的价值，至少我知道有人还需要自己。而且，如果没有他，我也不会遇到你和缇娅，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快乐。” “可是…但是……” 我的嘴唇一张一合，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你是我追逐的目标，是我前进的信仰！所以为什么，为什么要说出如此悲伤的话语？ “休加，这个世界很残酷，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握自己的人生。大家都随波逐流的活着，然后任由上天安排，如果遇到无法改变的事情，就会寄托在所谓命运之类的东西上。接着大家便消失了！把生命耗尽，最后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消失了！” 里昂转过头，用认真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想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算什么？是什么样的人，能做什么样的事？我只是在死亡来临以前努力活着，然后不断寻找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然后，我找到了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事物，那就是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你们’！” 不对，我崇拜的里昂，应该是更伟大的人！所以你应该渴望更遥远的东西！ “虽然坚持在逆流中前进才是人生，但随波逐流也不是一件坏事，就算是随波逐流，只要是在前进就好。所以你应该为了自己而活，难道你拼命的守护我们？就是为了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被我们需要，被我们认可就是你存在的价值？不是这样的吧，就算你不这么做，我们还是需要你，因为我们是兄弟啊！” “没错，所以我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兄长，然后一直陪伴在你们身边。” 里昂的话语让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明明一直在一起，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里昂真正的想法？我们的道路是什么时候开始错开的？我们不是应该一起前进，向同一个未来前进吗？ ‘你们不被人所爱，你们不被人需要，所以你们被人抛弃！’ 这种说法实在是太奇怪了！为什么你要对年幼的里昂和里克说出如此残忍的话？为什么你能够为了自己的目的，就将他人的思想扭曲到这个程度？看着里昂帅气的脸庞，我第一次打从心底开始讨厌起那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里昂，你迟早都会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所以你要更积极的活着，而且要活的闪闪发光才行！你是我的偶像，是我追逐的目标。你以为我和里克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拼命追赶你的脚步！连你自己都如此看轻自己，那追逐着你的我们又该怎么办？” 最初的时候里昂的表情有点困惑…但是渐渐的缓和起来，眯起眼睛中散发出温柔的光芒。 “谢谢你，休加！所以说能有你这样的兄弟，我真的很开心！” 开心？虽然你很开心，但我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糟过！我深深吸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总算是知道里昂为什么能够为我们奋不顾身了！原来是那个人让里昂变成这种麻烦性格。不过，把憧憬和幻想强加在里昂身上的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只是因为自己的幻想落空，便说了一大堆自己为是的话。生活在那种环境下，渴望被人需要又有什么不对！说到底，我到底有什么资格去否认里昂的人生？ “里昂，那个…” 我挠着脑袋开口，里昂将食指放在嘴边，用下巴指了指里克。我默默点头，一脚踢中里克的屁股将他温柔叫醒。里克睁开满是怒火的眼瞳，旋即露出了意外的笑容。 “没想到竟然能追到这个地方？” 里昂和里克目光交错，像是做着确认，接着他们同时看向了我。 “他们应该不知道我们已经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所以这是个机会！里克，你和休加一起动手，在他们靠近以前干掉他们！” 里克反握双刀，将刀柄连接组装成长弓，接着从箭袋中摸出魔法箭矢架在弓上。我将魔力加持在全身，开始刻画用于偷袭的魔法阵。 “交给你们了！记住！第一击最重要，因为它可以省掉第二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