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玺书征王
仲夏的微风穿过门户,带动重重白帷,也带走了殿中的叹息低语。 “昌邑王年方十八九。幼公不宜苛责矣。”张安世放下简册,对杜延年笑道。 杜延年冲张安世翻了一个白眼,随即便正色问霍光:“大将军欲如何立昌邑王?”他可不相信,霍光会用陈平、周勃迎立代王一样的程序,让昌邑王入京。 ——当年,功臣们是怎么做的? ——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等是使人迎代王。 ——迎! ——功臣们是给足了代王面子的。 ——代王甚至可以与左右商议是不是接受功臣们的好意。 ——当左右亲信的意见难以统一时,代王又跟自己的生母薄太后商议,却仍旧难以决断,最后还进行了龟卜。卦兆得大横。占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 ——代王不解:“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王?”卜人解释:“所谓天王者乃天子。” ——至此,代王才派了薄太后弟薄昭往长安去见周勃。周勃等人把自己的想法者与薄昭交代了,薄昭才向代国报讯:“信矣,毋可疑者。” ——接到薄昭的回报,代王才终于安心,命中尉宋昌参乘,又带了郎中令张武等六人乘传诣长安。 ——尽管如此,到了长安,代王却在高陵休止,同时使宋昌先驰之长安察看情况。 ——宋昌至渭桥,见丞相以下皆迎,连忙转回报告。代王才驰至渭桥,朝廷的肱股大臣都拜谒称臣。 ——代王下车拜。太尉周勃趁机进言:“愿请闲言。”却被宋昌驳回:“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不受私。”于是,周勃跪上天子玺符。代王谢曰:“至代邸而议之。”遂驰入代邸。众臣只能跟至代邸。 ——到了代邸,丞相陈平、太尉周勃、大将军陈武、御史大夫张苍、宗正刘郢、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典客刘揭皆再拜,随即道:“子弘等皆非孝惠帝子,不当奉宗庙。臣谨请阴安侯列侯顷王后与琅邪王、宗室、大臣、列侯、吏二千石议曰:‘大王高帝长子,宜为高帝嗣。’愿大王即天子位。” ——代王却道:“奉高帝宗庙,重事也。寡人不佞,不足以称宗庙。愿请楚王计宜者,寡人不敢当。” ——众臣皆伏地固请,但是,代王仍然面向西推让了三次,又面向南推让了两次。 ——陈平等人坚称:“臣伏计之,大王奉高帝宗庙最宜称,虽天下诸侯万民以为宜。臣等为宗庙社稷计,不敢忽。愿大王幸听臣等。臣谨奉天子玺符再拜上。”代王才答应:“宗室将相王列侯以为莫宜寡人,寡人不敢辞。”遂即天子位。 …… ——陈平、周勃等人迎立代王,从一开始就是把代王当作皇帝来尊奉的,无论权势如何,他们对自己的定位仍然是汉臣。 ——霍光呢? 杜延年看着霍光,心中暗暗嘀咕。 ——今上是先帝所立,霍光自然是恪守君臣之道,但是,如今将嗣位的皇帝,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再有那样的正统了…… 杜延年只是这样想着,但是,他毕竟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对礼仪典章并不熟悉,因此,他并不确定霍光究竟会怎么做。 霍光挑了挑眉,又看了看是张安世与杜延年:“上崩……皇后至尊,由皇后颁玺书如何?” 张安世讶然无语,半晌才道:“只能如此了……” 杜延年挑了挑眉,倒是并不觉得意外,反而道:“礼当如此。” ——既然皇帝登遐都是由皇后诏三公典丧事,那么,皇帝无子,亦无遗诏,继嗣之事,自然取决于皇后了。 ——由皇后下诏,远比其它任何方法都更能让人接受,也无人可以说什么。 ——不过…… 杜延年看向霍光,瞥见殿上无人,才轻笑着道:“大人果然甚怜皇后……” ——这么好的方法,当年陈平、周勃为什么不用? ——吕后崩,宫中尚有皇太后。 ——就算皇太后之位有疑,那位也是孝惠皇后,由其下诏,不是比群臣迎立更妥当吗? ——由臣立君……听上去总是不顺耳的! ——说白了,还不是那群跟着高皇帝打天下的功臣,担心有吕氏血统的张后重新掌握权力吗? ——那是高皇帝的適妇,又是高皇帝的嫡裔! ——若是继立之君再因其诏而立,尽管不能尊奉其为皇太后,但是,论公,她是先帝元妃,大汉皇后,论私,她是新君长嫂,无论从哪儿论,她的话都是不容忽视的。 ——至少……孝文皇帝,甚至薄太后,都必须视其为尊长…… ——毕竟,孝文皇帝只是高皇帝庶子。 …… ——所以,最后,张皇后只能被幽居于北宫,死后甚至不得起坟…… …… ——若是,当年,孝文皇帝是由其下诏所立…… ——这一切都会不同的…… …… 杜延年看得透彻。 ——霍光说的是以皇后玺书立昌邑王,而不是群臣奏请,再由皇后颁诏。 ——前者是让皇后以宗妇的身份直接立嗣,后者却是显然继立之君出公议,有几分天下归心的意思。 ——不好说哪一种对新君更好,但是,前一种显然对上官皇后更好! ——由上官皇后诏立的新君,即使是为了自己的正统性,也必须对上官皇后恪尽礼数,尊奉有加! 听到杜延年的话,张安世这才恍然大悟,却是不由愕然。 ——难道霍光对皇后就这么重视? ——不惜为之确立至尊的权威…… …… ——至尊…… ——权威…… 张安世诧异地抬头年向霍光。 ——不是他想得那样吧…… …… 听到杜延年的话,霍光还是只笑,见张安世一脸愕然,霍光才轻笑言道:“中宫孤苦,吾岂能不为之思?” 张安世垂下眼,心中忍不住嘀咕。 ——何必说得这样慈祥? ——虽然霍光对皇后的确比对其它子孙更重视,但是,事关大局,又怎么可能只因皇后就做决断? ——孤苦? ——上官皇后为什么孤苦?! 霍光不必看也知道张安世在想什么,不过,他也没打算多说什么,反而问张安世与杜延年道:“何人往昌邑为宜?” 张安世没有多说,只是道:“宗正当往。” ——大宗立嗣之事,宗正总是要去的。 霍光点了点头,又看向杜延年,显然是要杜延年也提出一个人选。 杜延年不由奇怪,与霍光相视良久,才若有所思地提出了一个人选:“大将军以为,光禄大夫吉……何如?”
张安世愕然——这是召新君来京,要光禄大夫去做什么? 没等张安世想明白,就听到霍光轻笑出声,显然十分地愉悦。 霍光笑着看向杜延年,低声道道:“幼公知我!” 杜延年伏首称谢,这才觉得后背已经被汗湿透了。 张安世同样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丙吉?! ——丙吉是什么人? ——若是说他们这些只禀先帝之意行事,那位曾是霍光长史的光禄大夫……只怕是一心向着刘病已的! ——让丙吉去昌邑…… 张安世抬头看向霍光,期期艾艾地道:“丙君……恐不相宜……” 霍光摆手阻止了张安世的话:“岂不相宜?甚宜!” 张安世皱眉看向霍光,半晌才道:“臣惟恐大将军失大义之名!” ——若是往昌邑之人在途中妄作……只怕天下人都怀疑霍光…… 霍光挑了挑眉,抬手指向张安世面前的简册:“我失大义?” ——就刘贺那种性子,他会失大义? ——再者…… “吉甚聪明,断不会妄为!”霍光轻笑,随即又补充了一句,“纵有所为,亦必属其职。” 张安世无话可说了,半晌才道:“既然如何,臣以为,少府亦可往!” ——论揣摩霍光的心思,朝中还真没有几个人能比那个小子! “乐成?”霍光挑眉,又看了看张安世,见其并非随口的赌气之言,才沉吟了一会儿,最后仍然点了头。 “可。”霍光应了,随即转身对仍然一脸惊讶地杜延年道:“延年草诏。我入见中宫。” 听到张安世的话,杜延年便惊愕非常,猛地听到霍光的话,才连忙回神,低头应诺。 霍光立即就起身,刚过屏风又停步,对张安世道:“君另遣一中郎将。” “诺。”张安世低头相应,再抬头,却见霍光已经出去了。他不由长吁了一口气。随即摇了摇头,正撞上杜延年审视的目光。 “幼公?”张安世不解。 杜延年慢吞吞地道:“我以为……君不欲……与闻此事……” ——张安世一向谨慎,他以为,他会避之惟恐不及,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提议…… “上书‘广陵不可承宗庙之重’者,亦君授意?”杜延年轻声道。 张安世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身走到一旁,取了一架书几摆到杜延年的面前,低声道:“草诏。” 杜延年盯着他了一会儿,便低头执笔,在尺一板上直书。写到中间,他忽然又抬头问张安世:“中郎将何名?” 张安世早已想好了:“利汉。” 杜延年随即低头,继续书写,没一会儿,他就写完搁笔,一抬头,就见张安世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何事?”杜延年莫名其妙。 张安世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君亦可往昌邑。” ***** 元平元年五月,皇后颁玺书:“制诏昌邑王:使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中郎将利汉征王,乘七乘传诣长安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