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议相位初云封侯事
接过霍光的手书,张安世愣了好一会儿。 ——什么事非得到大将军幕府商议? ——军务? ——他是右将军,虽有屯兵权,但是,也受大司马大将军的节制。 ——真有什么军务,霍光一道军令颁下即可,又何必与他商议? ——军务,兵事…… ——这种国之大事,什么时候是靠商议决定的了? ——况且,霍光在决策大事时,一向专断…… “近日边境可有奔命?”张安世问自己的长史。 想来想云,他也只想到了这么一种可能。 长史倒是一愣,随即回忆了一下,才回答自己的将军:“无。” ——霍光的确专断,不断与旁人多说正事,但是,边境奔命示警却不是可以隐瞒的事。 ——驿骑的动静可不小,只要是略通其中常识的人都会知道。 张安世心中稍定,但是,也更为疑惑了,自然是越想越觉得忐忑不安,刚定下一些的心又悬了起来。 又想了好一会儿,他才忽然想到自己昨日刚得到的消息。 ——刘病已的那个妻子有孕了。 张安世勾起唇,弯了弯眉眼,但是,又思忖了一会儿,便觉得不会是这件事。 ——只是那件事的话,霍光不会这样郑重其事地要他去幕府议事。 ——即使只是为了遮人耳目,也有些过了。 …… 这般想了又想,又一再地否决,张安世是真的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头都有些痛了。 尽管想不出头绪,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在霍光所说的时间去了大将军幕府。 在幕府正堂见过礼,分别坐下,霍光也没有客气,直截了当地对张安世问:“子孺可知我欲议何事?” 见霍光问得直接,语气却十分认真,张安世也没有套交情,而是很坦诚地摇了摇头,随后便道:“大将军教之。” 见张安世也正色以对,霍光不由失笑,但是,也随即就说了:“自敬侯薨……到今已五月……” 霍光屈指算了算,才向张安世说出数字,倒是让张安世愕然了。 ——看起来……霍光是真的不在乎丞相府无主啊…… 张安世也不在乎。 ——丞相是谁,对他们来说,从来都不重要。 ——他们是内朝官,出入禁中,参与决策的,丞相……从先帝起,丞相就是动辄得咎的好位置。 …… ——不过…… ——霍光找他来…… ——是为了讨论谁当丞相吗? 张安世转过神来,不由讶然。 ——不是有杨敞吗? 这样想着,张安世也这样说了。 “按例,御史大夫当迁丞相。”张安世中规中矩地回应霍光,并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纯粹是试探。 “敞……”霍光皱眉,似乎对杨敞迁为丞相极为不乐意。 张安世更奇怪了:“杨君行事确有过于谨慎之嫌……然其对大将军……” 张安世陡然收声,没有敢继续为杨敞进言。 ——不是霍光有什么反应了,而他忽然想起来杨敞做过什么事了! ——当年,上官家的阴谋是直接针对霍光的,杨敞却怯懦避事,竟然避而不报…… ——若说霍光没有心结…… ——反正他是不信的。 尽管不信,但是,看了看霍光的神色,并没有因为他为杨敞说话而有什么不悦或厌恶的意思,张安世略一思忖,便又说了一句:“杨君实有不足,然大将军亦不需君侯有为……” ——霍光本来也不需要多么勇于任事的丞相,不是吗? 张安世与霍光一贯交好,倒是不需要太过顾忌言辞,大可以直言,不需特地说得多么委婉、隐晦。 霍光也没有否认,挑了挑眉,半晌才微笑着道:“往日……的确不需……” 张安世不由一怔,看着霍光,好一阵儿都回不过神来了。 ——霍光这话……什么意思…… ——往日…… ——难道……现在需要?! ——可是……现在需要……又是为什么需要? ——有什么事……霍光需要丞相出面? …… 张安世蓦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当即就打了一个寒颤。 “……大将军……”张安世颤着声道,“上……已疾甚……” 霍光一愣,随即就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上乃先帝所立。” 张安世的心顿时落回了原位,轻吁了一口气,才陪着笑道:“臣过矣。”随即又道:“臣愚钝,不知大将军欲丞相何如?” 这一次,张安世不是试探,而是真的想不通了! ——除了涉及皇帝的……某些……事情,霍光需要借别人的口去说某些话,借别人的手却做某些事,其它的……有这种必要吗? 这么多年下来,张安世早已看明白了,霍光是不乐意自己的名声染上一丁点瑕玼的! ——倒不是霍光多么虚荣,而是因为需要。 ——作为先帝遗诏指定的顾命大臣,霍光所有的权力都来自于先帝,而先帝之所以指定他为辅臣的第一人,则是相信他的品行与才能! ——品行是很重要的。 ——只有他的品行毫无瑕玼,他才有底气用先帝之意,临朝秉政! ——而其他人……也无法指摘他代天子摄政的行为! …… ——正是因此,霍光绝对不能在某些事情直接开口。 ——必须由别人开口…… ——霍光只能是那个接受意见的人! …… ——不是推卸责任,而为了向天下显示那个决定……是多么的大公无私! ——至少……霍光肯定没有私心! …… ——私心…… 张安世眨了眨眼,第一次为自己的兄长之前的所作所为庆幸不已。 ——除非与那位皇曾孙无关的事情,否则,为了显示无私,自己是不必……嗯……承担这个重任了! 不过,这样一想,张安世虽然不清楚霍光的打算,但是,也明白——杨敞绝对不合适了! ——杨敞绝对不会反对霍光的决定,但是,想让他先为某些事情开口…… 张安世想像了一下,便摇头苦笑。 ——若小事,自然无妨…… ——当然,小事也不必丞相开口! ——若是大事…… ——只怕杨敞又得病了! …… ——势…… ——势这种东西素来易变…… ——若是那样……可就麻烦了! 见张安世轻轻摇头,一脸苦笑之色,霍光便知道——张安世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叹了一口气,霍光对张安世道:“非我对敞有何不满。实是……其难堪此任!” 张安世点头,心中迅速地盘算起来。 ——若是不用杨敞…… “子孺以为……可行否?”霍光叹息着询问。
这个问题顿时打断了张安世的思绪,让他陡然一怔。 ——可行否? …… ——是不是真的可以不用杨敞呢? 张安世皱眉,忽然觉得不妥了。 ——丞相薨,御史大夫代之,是常例,但是,并不是一定如此。 ——比如先帝时,元狩五年,丞相李蔡自杀后,代其为丞相的不是御史大夫张汤,而是太子太傅刘庄青翟。 ——这也不是第一例! ——可是,常例就是常例! ——先帝可以如此,霍光秉政的现在……真的可以吗? 张安世摇了摇头,微微眯眼,看着霍光道:“杨君若为丞相……大将军可有对策?” ——是不是必须由丞相出面? 霍光的神色一冷,他看着张安世,半晌才道:“既病……即卒亦未可知……” 张安世点了点头,并不意外。 ——的确,在某些事情上,丞相称病……很可能让别人误解! ——不过,若是丞相称病后,很快就薨了……自然……没有人会多想的! …… ——到时候,没有丞相,霍光自然只能“勉为其难”地主持大局…… ——没有人能说什么! …… ——这个选择是理所当然的。 …… 将所有的事情都思忖了一遍,张安世低下头,很认真地进言:“既然如此,臣以为,杨君以将军属吏渐至御史大夫,将军不可因一时之得失令众臣寒心。” 霍光认真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的话。 张安世停顿了一下,又道:“且……大将军秉政,依常例行事,天下莫敢有议。” ——这一句才是重点。 听完了张安世的话,霍光的神色更显沉重,但是,他久久都没有开口,倒是让张安世有些拿不准了。 ——难道霍光……并不在意这些? ——只是……单纯地想报复杨敞? ——不至于吧…… 张安世心里七上八下的,良久都不能平静,直到霍光开口。 “我原欲以幼公为相。”霍光忽然说。 张安世一惊,竟脱口而出:“不可!” 霍光轻笑:“幼公亦不愿。” 张安世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是他不乐意杜延年成为百官之首,而是杜延年真的不合适。 ——杜延年与霍光太过亲近,对公卿百官来说,杜延年的话根本就是霍光的意思! ——杜延年若是为相,固然能够与霍光配合默契,但是,那种示天下以无私的效果就没有了! 看着张安世的模样,霍光眼中的笑意更浓了,抿了抿唇才道:“幼公言……齐大非偶……” “噗!” 张安世一个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他杜延年可真敢说! 好一会儿,等张安世的笑意过了,霍光才道:“既然君与幼公皆如此言……吾从之。” 张安世点头,刚想说什么,就听霍光道:“若以敞为相……我欲封君列侯。” 张安世顿时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