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错呼
外面一片喧闹,全是道贺的友人玩闹出来的动静,依稀可见照明的火光不停地跳跃闪动。 寝房的内室之中,一片黑暗,新婚的夫妇二人却是相对无语。 ——自己是男子! 刘病已告诉自己,重复几遍后,才勉强镇定地开口,唤了一声新妇的名: “……平君……” ——很简单的名。 ——没有特殊的意义,也没有特别的期待。 许平君一直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她知道,自己的名意味着父亲的失望…… ——当时,他的父亲是多么地期待一个儿子啊…… 然而,当这个名从这个并不陌生的少年口中念出去时,听在她的耳中,竟然带着几分她从未听过的婉转旖旎。 少女低下头,只觉连脖子都发烫了。 因为这一份少女情怀的羞怯,许平君错过了刘病脸上一闪而逝的失落与茫然。 “……就寝吧!” 刘病已抿了抿唇,说了一句明显的废话。 许平君只觉得脸上彻底烧着了。 ——黑暗也是有好处的…… ——所有的礼仪都是有道理的…… 内室之中,卧席之上,年少的夫妇二人的心里都闪过了类似的想法…… ——这也算是某种意义的心有灵犀吧…… 当然,不多一会儿,夫妇二人便将所有的想法都抛开了…… ——欲望……是本能……原始,也正因此而容易动人心魄…… ——当生命循着原始的节奏舞动时,绽放出来的美好,又如何能动人? …… 新婚燕尔洞房春。 …… 婚礼的第二天,新婚夫妇首先要见舅姑。虽然按照当时的习俗,新妇到夫家之后,首先要就拜见舅姑,但是,那毕竟不是正式的见舅姑,只是婚礼的一部分。 ——见舅姑的礼仪相当繁索。 ——只这一项便绝对不比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合巹加到一起的全部礼仪逊色多少。 ——夙兴,妇沐浴,纚笄、宵衣以俟见。质明,赞见妇于舅姑。席于阼,舅即席。席于房外,南面,姑即席。妇执笲、枣、栗,自门入,升自西阶,进拜,奠于席。舅坐抚之,兴,答拜。妇还,又拜,降阶,受笲腶脩,升,进,北面拜,奠于席。姑坐举以兴,拜,授人。 ——赞醴妇。席于户牖间,侧尊甒醴于房中。妇疑立于席西。赞者酌醴,加柶,面枋,出房,席前北面。妇东面拜受。赞西阶上北面拜送。妇又拜。荐脯醢。妇升席,左执觯,右祭脯醢,以柶祭醴三,降席,东面坐,啐醴,建柶,兴,拜。赞答拜。妇又拜,奠于荐东,北面坐取脯;降,出,授人于门外。 ——舅姑入于室,妇盥馈。特豚,合升,侧载,无鱼腊,无稷。并南上。其他如取女礼。妇赞成祭,卒食,一酳,无从。席于北墉下。妇撤,设席前如初,西上。妇餕,舅辞,易酱。妇餕姑之馔,御赞祭豆、黍、肺、举肺、脊,乃食,卒。姑酳之,妇拜受,姑拜送。坐祭,卒爵,姑受,奠之。妇撤于房中,媵御餕,姑酳之,虽无娣,媵先。于是与始饭之错。 ——舅姑共飨妇以一献之礼。舅洗于南洗,姑洗于北洗,奠酬。舅姑先降自西阶,妇降自阼阶。归妇俎于妇氏人。 ——舅飨送者以一献之礼,酬以束锦。姑飨妇人送者,酬以束锦。若异邦,则赠丈夫送者以束锦。 毕竟,见舅姑之后,婚礼方算真正完成。 ——礼始于冠,本于昏,重于丧祭,尊于朝聘,和于乡射,此礼之大体也。 ——夙兴,妇沐浴以俟见。质明,赞见妇于舅姑,妇执笲、枣、栗、段修以见,赞醴妇,妇祭脯醢,祭醴,成妇礼也。舅姑入室,妇以特豚馈,明妇顺也。厥明,舅姑共飨妇以一献之礼,奠酬,舅姑先降自西阶,妇降自阼阶,以着代也。 ——成妇礼,明妇顺,又申之以着代,所以重责妇顺焉也。妇顺者,顺于舅姑,和于室人,而后当于夫,以成丝麻布帛之事,以审守委积盖藏。是故妇顺备而后内和理,内和理而后家可长久也,故圣王重之。 …… 说白了,娶妇是为了什么? ——更好地孝顺男子的父母! 不过刘病已的父母都不在世,因此,并没有见舅姑的礼,而是三月之后,新妇奠菜于庙。 ——舅姑既没,则妇入三月,乃奠菜。 ——为什么是三月? ——妇入三月,然后祭行。 这些,许平君也被教过了,因此,她并没有像很多新妇一样,不敢熟睡,生怕晏起,惹舅姑不悦。 嫁到刘家的第一夜,许平君睡得很香,当然,也许只是因为她已经太累…… 刘病已却习惯性地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醒了。 不过,他并没有惊动自己的妻子,而是轻手轻脚地穿了衣裳,之后在席前站了一会儿,便放轻了脚步,走出内室。 内户外,许家媵送的两个婢女与许平君的的保姆靠在内户旁的墙上,睡得正香。 刘病已微哂,也没有惊动她们,动作轻巧地从两人身旁经过,直接出了寝房。 院中也没有人,昨日宴饮的痕迹还在,一阵寒风吹过,看着格外萧索。 刘病已并不真的是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因此,他也没有呼奴使婢,而是自己向东院走去,从井中汲了水,打算自己随意梳洗一下。 移开井口上覆着茅草的盖子,刘病已熟练地汲了一桶水上来。 汲水的动静让住在东院的几个奴婢都醒了过来,一看天色,几人便知道自己起迟,也不敢再多耽搁,不过披了衣裳便匆匆打开门,看到自家主人在井边用冷水洗脸,几人都是大惊失色。 负责庖厨的那对夫妇愣了半天,那位妇人才醒过神,冲到刘病已身边,一迭声地告罪,又道:“厨下有热水……” “无妨!”刘病已摆手示意无事,“我就是要冷水。” 同时就用自己沾湿的手往脸上轻扑。 几个奴婢都吓得脸色惨白,幸好刘病已紧接着便吩咐:“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奴婢们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是反应过来了,刚要应诺,就听刘病已又吩咐:“亦为女君备。” 这一次,众人一怔之后,都很快地反应过来,已婚的奴婢露出善意的笑容,一派了然,未婚的奴婢都尴尬得红了脸。 刘病已原本并没有多想,但是,看到那几个奴婢一脸“我明白”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就红了脸。 若是家里有几个自小侍奉刘病已的奴婢,这会儿,恐怕是要对着主人打趣起来了。 东院就在正院旁边,这一番动静,许平君在内室,并没有被惊动,但是,许家的媵从却是被惊醒,三人都是一惊,再一探查,发现新主人已经不在内室了,三人连忙将仍然熟睡的女主人唤醒。 ——哪有夫君已起,为人妻者仍然高枕无忧地睡着的呢?
想到母亲与保姆之前的教诲,许平君顾不得其它,连忙就要起身,然而,刚推开锦被,就听到婢女惊呼一声。 许平君一怔,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们一眼,却发现两个婢女都捂着脸、背过身去。许平君下意识地低头,顿时羞红了脸,同样惊呼一声:“啊!” ——她的身上真的不着寸缕…… 惊呼的同时,许平君还不忘将锦被拉到自己的脖子处,若是可以,她恨不能直接把自己整个儿盖了。 ——其实,这会儿,她也是想的,但是,锦被却被保姆拉住了。 “女君……不可耽搁!”年纪稍长的婢女焦急地催促着。 ——虽然是充作许平君的保姆,但是,事实上,她只是许家特地为婚礼买来的婢女。 ——包括那两个婢女,也都是这种情况。 听到保姆的催促,那两个婢女也反应了过来,连忙转过身,也催着许平君起身。 这时,刘病已走进了寝房,四人连忙噤声,然而听着动静,刘病已并没有进内室,而是往东厢去了。 四人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一个女子在内室的门户外轻声道:“女君可起?” 三个婢女看向许平君。 方才,当保姆的那个婢女称许平君为“女君”时,许平君正在害羞,根本就没有注意听,这会儿,刘家的婢女这样称呼了,许平君才意识到,一夜过来,她的身份彻底变了…… “……起……”许平君红着脸应了一声。 ——从此……她是……他的妻了…… 刘家的婢女连忙道:“主君命婢子等备女君沐浴,女君可即沐浴。婢子等可否入内?” 许平君的脸更红了,三名媵从更是掩面而笑。许平君原本还瞪着三人,但是,她自己的眉目之间又何尝不是含着笑? ——甜蜜如丝,浸入心田的每一寸…… “……可!”许平君应道。 随即,内户外一阵响动,不一会儿,刘家的婢女端着铜鉴与铜盆等沐浴之器走进内室,随后又挪进了两只大瓮,一只仍然冒着热汽,另一只却没有。 准备妥当之后,几名婢女在席前肃手而立,等待许平君的指示。 “……我有婢侍奉……”许平君支支吾吾地道。 刘家的婢女也没有坚持,十分规矩地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另一边,东厢之中,刘病已经沐浴结束,正在大奴的侍奉下,拭身,披衣,还没有整理好,就见一个苍头走了进来,低声禀告,戴长乐辞行。 ——没办法,戴长乐昨夜实在是醉得不省人事,其他人也都喝多了,哪里还能顾得上他? 刘病已一怔,却还是连忙穿好衣裳,赶了出去。 “戴君!”刘病已恰恰在前院才见到戴长安。 戴长乐挠了挠头,尴尬地向刘病已告罪。 刘病已连忙答礼,表示无需在意。 见刘病已确实没有不悦,戴长乐也就恢复了一贯的自在态度,向头发犹在滴水的刘病已挤了挤眼,笑道:“虽是寒冬,君犹沐春意……” 刘病已不禁脸红。 戴长乐调侃了一句,便笑着出门离开了。 等宅门关上,刘病已才叹了一口气,垂下眼,静立不语。 ——有些话……有些疑问……他不能向任何人提…… ——比如……新婚之夜……是不是都会错呼……新妇的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