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为何皆请于我?
——真是太难得了! 离开骀荡宫的时候,兮君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自从八月以来,这还是少年天子第一次平静地结束对她的召见! 走出骀荡宫门,看到自己的輦车时,兮君才终于相信了这件事。 “中宫?”长御不解地唤了一声。 ——辇车就在眼前,皇后却停步站住了…… 年幼的皇后闻声看向自己长御,嘴角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还馺娑。”年幼的皇后轻声说了一句,随即登了輦。 一行人返回馺娑时已将近午初。虽然都很疲惫,但是,没有人说什么,倒是兮君,下輦之后便吩咐左右:“诸君皆稍歇再来。” 中长秋刚要说什么,又陡然想到,那位少帝交代的事情并不简单,绝对不是一时半会能说得清的,也就不必这样着急了。 兮君倒没有真的考虑皇帝的交代,她的确是有些累了,更重要的是,她至今仍然有些疑惑皇帝的用意,自然就更不会迅速做出决断了。 随行的其他人都散去了,皇后的傅母、保母与长御却必须继续跟着皇后。 刚进后寝,兮君便看了跪伏在一旁的义微与倚华,她不禁有些无奈了,不过,到底也不是没有惊喜的。 “女医……我并无异样……”兮君苦笑。 义微倒是没有立刻答话,她抬起头,认真地端详了一番皇后的神色,最后缓缓点头:“寒重风疾,臣请皇后勿擅出。” 兮君松了一口气,这才走到正席坐下,爽快地对义微应了诺。 “傅母与诸卿亦可稍歇。”见傅母等人正要跟着她坐下,兮君连忙摆手,让她们不必再随侍,“殿上人足用矣。君等毋忧。” 这是实话,但是,毕竟不合制度,傅母仍有些不愿。不过,面对天子的压力着实不小,再加上,一路步行来回,以她的年纪来说,真的有些吃不消了。见保母与几位长御都向皇后行礼告退,傅母犹豫再三,仍然跟着行了礼,退了出去。 ——殿中有侍医,有长御,还有当值的宫人与宦者,的确不需要她担心太甚。 傅母等人退出殿时,正遇上食官上食,看着热腾腾的食肴,几人不由也觉得饿了。虽然她们都没有过分显露出来,但是,负责上食的食官长仍然察觉了一二,只是,宫中自有制度,他也不敢擅自作主,只是在上食布膳之后,才犹豫地言道:“臣在殿外与皇后傅母等相遇,观之皆甚有疲色……不知中宫如何?” ——进言施恩什么的,终究不是食官长的职责,他还是把话兜了回来,一副关心皇后是否需要格外的饮食的样子。 兮君一心思忖之前的事情,并没有在意食官长的话,只是应了一声:“我尚可。” 随行之人要步行,她却是来去都是乘輦,总共也就是在骀荡宫走了一段长路,自然不会太累。 食官长见皇后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看了看左右,不过,此时留下的都是未曾随行的人,大多不是皇后的得力之人,如何敢随意进言,最后,还是倚华起身走到兮君身边。 兮君被倚华的靠近吓了一跳,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反而颌首示意倚华直言。 倚华跪下,在兮君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兮君连连点头,随即看了食官长一眼。 “太官供给有定例,然诸君因我辛劳,食官当加餐给之。”兮君慢慢言道。 食官长立刻应诺,当即便示意一个食官离开传话。 礼法讲究食不语,更何况,餐时,殿中起乐,也不方便讲话,因此,直到食肴撤下,皇后盥洗之后,倚华才再次近前,伏首道:“中宫,婢子复禀椒房殿事。” 兮君并不意外——她让倚华留在椒房殿主事,却在这儿见到倚华,不必多想也知道,倚华必然是有事急需禀奏。 “可。”兮君应了一声,倚华却没有起身禀奏,而维持着伏首的姿态,又道:“婢子请独对。” 兮君微微挑眉,却没有多问,直接挥手让殿上诸人都暂时退到殿外。待众人都退了出去,兮君才轻声问道:“何事?” 倚华这才起身,膝行向前,直到皇后的席前才停下。倚华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曾孙昨日入宫。”说完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是不知道如何才好了。 兮君一怔,好一会儿才道:“曾孙又有所请?” 兮君可不认为,倚华至今还没有将上一次的事情料理清楚。 倚华苦笑:“并不算另有所请,还是为前宦者丞。” 兮君抚额,拧眉道:“前宦者丞?其罪已定刑?” “是。”倚华一五一十地回答,“已论定为鬼薪。” ——取薪给宗庙为鬼薪也。 ——当然,实际cao作中,这只是一种刑名,服刑者并不是都给宗庙伐木,而多是从事官府杂役、手工业生产劳动以及其它各种重体力劳动等。 ——汉承秦制,徒刑自然不例外,秦律中,徒刑由重到轻分五种,城旦舂、鬼薪白粲、隶臣妾、司寇、候,汉律除了没有侯这一级以外,其它皆同。 ——而且,孝文皇帝废rou刑时,也将原先无期限的徒刑规定了刑期。 ——城旦舂共五岁,其中正刑三岁,鬼薪白粲一岁,隶臣妾一岁;鬼薪白粲共四岁,其中正刑三岁,隶臣妾一岁;隶臣妾共三岁,其中正刑二岁,司寇一岁;司寇共二岁。 ——这个罪刑定得算轻了。 兮君不由惊讶:“曾孙向大将军言请否?” 倚华点头:“婢子问于掖庭令处,曾孙确实为此事请见大将军,至于是否言请,掖庭令亦不知。” 兮君撇了撇嘴,不打算对这个答案发表意见了。 “既是如此,曾孙还欲为之如何?”兮君不由好奇。 ——罪刑已定,刘病已还来找倚华……想做什么? 兮君想不明白,毕竟,既然他能向霍光求情,还需要找她这个中宫吗? “曾孙道,”倚华勉强压抑心中的情绪,正色回答,“鬼薪之刑若在别处实太过辛苦,不知可否让其在宫服刑?” 兮君又是一愣:“……这……我可以决定刑徒去向?”
兮君实在是莫名其妙了。 ——她这个皇后,说起来的确可以算是至尊至贵了,但是,归根结底,她并不能直接干涉朝政。 ——名不正,言不顺。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君也不可能直接处置夫君的奴婢、私属。 倚华终于忍不住抽了抽唇角,随即道:“我听曾孙之言,当是请中宫令少府增禁中执役使令之人……” 说到这儿,倚华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实在是不能佩服这位皇曾孙的思路! ——真的是太惊人了! 兮君先是不解,待看见长御的笑容,才渐渐反应过来,不由也愕然了。 ——的确,若是中宫欲增禁中执役之人,如许广汉这般既是阉人,又曾在禁中从事的人真的再合适不过了。 ——换了谁是少府,都是把许广汉留下。 ——更何况,现任少府徐仁是个尚简不尚繁的人,而且,处处都不肯沾染麻烦,对中宫诏令,虽然不敢违抗,但是,也不会爽快地答应,一般都是诏诸属吏共议。 ——那个时候,只要有人稍稍提一句,此事就成了大半、 ——那位前宦者丞都已定刑了,还是因为那种事情,又搭上谋反案……他对那些少府属吏如何还能构成一丝一毫的威胁? ——估计都不会有人太在意他在哪儿服刑! ——最重要的是,谁会认为中宫诏令与那人在哪儿服刑能扯上关系? 兮君不由哭笑不得:“曾孙……真……敢想!” ——有点过了…… ——狂妄…… 兮君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狂妄……对刘病已……绝对不是好事! 倚华收敛了笑容,正色点头,随即却又忍俊不禁了。 兮君不由皱眉。 ——有这么好笑吗? 倚华见状,连忙解释道:“曾孙对婢子云,此番禁中人数骤减,人事多有变动,执役使令之数自是亦减,增配人员乃理所当然。” 兮君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但是,片刻之后,她终究是摇了摇头,无奈地笑道:“真是烦曾孙为我虑矣!” 倚华深以为然,不过,毕竟是刘病已所请,沉默了片刻之后,她是小心翼翼地问兮君:“中宫以为此事可应否?” 兮君轻轻挑眉,随即叹了一口气:“前次,我便未应其请,此次……” 兮君犹豫了好一会儿,再三权衡,最后,还是叹息着说了答案:“应。” 倚华低头应诺。 兮君揉了揉眉心,不解地喃语:“为何皆请于我?” 毕竟隔着漆案,倚华一时没有听清楚,但是,看着兮君的神色,她还是问了一句:“中宫以为不妥?” 兮君一愣,随即摇头:“非也。我只是奇怪……” 注:未记鬼薪白粲的具体刑期,此处从颜师古所注,其他徒刑的情况都出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