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见皇后
“大将军断不会如此。” 坐在床前的小榻上,义微很坚决地否定了皇后的疑问。 这一天下来,虽然并不算太劳累,但是,接连的紧张让兮君一到馺娑宫便感觉不适,连晡食都只是动了动牙箸。随行属吏、侍御立刻便将中宫侍医请了来。 兮君觉得自己并没有大碍,但是,也没有拒绝义微的诊视。诊视的结果也的确如兮君所想,义微甚至没有开医方,只是说了一番宽慰之词,便打算让皇后休息。 “女医,我有事请教。”兮君忽然开口,让义微不得不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来。 “臣不敢言教。”义微低头告罪,“唯以知无不言。” 她不是皇后的保傅,如何能担这个“教”字? 兮君也没有计较这些,抿了抿唇,却是先摆手,摒退了左右侍御,随后才对义微道:“女医可曾有闻上之病情?” 义微一怔,随即就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太医署诸侍医皆是浸yin医术多年,中宫不必为上过虑。”义微没有回答,只是如此劝道。 兮君沉默不语。她并不意外义微立刻就明白了她的用意,但是,她对义微的解释并不满意。 沉吟了一会儿,她才道:“卿乃大将军安置,上之侍医……” 不等兮君说完,义微便直截了当地说了否决之辞。 “……卿……如此肯定?”兮君沉默片刻,才缓缓地反问。 义微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大将军断不会授人以柄。” 兮君一愣,正要再问,就听义微十分坚决地道:“并非妾妄言。大将军秉先帝遗诏,摄军政之权,断不会让其名声沾染污点。” 兮君微哂,片刻之后,便道:“若是如此,大将军为何命我处置未央人事?” ——霍光的那番话,无论多么温情,都不能掩盖话中的森森冷意。 ——那番目的说出来便让人心惊。 ——皇帝的身边必须都是霍光的! 义微对此并不惊讶——虽然她才知道这件事。 笑了笑,女医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解答了皇后的疑问:“皇帝近臣若与大将军离心,大将军如何秉政?” 兮君一怔。 ——她的侍医竟然认为霍光的作法是理所当然的! 似乎是发觉了皇后的震惊,义微又补充了一句:“禁中人事以往亦属大司马大将军。” 兮君又是一惊。 “既然如此……”兮君不由怔忡了。 义微点头:“大将军甚重皇后!” ——霍光并不是一定需要通过皇后在皇帝身边安排自己的人。 ——如此安排,不过是给兮君机会确立中宫之威。 “……大父……”兮君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心中竟有惶恐了。 义微低头,十分温和地言道:“因此,中宫大可不必为上而忧。” 女医抬起头,笑着看向皇后,然而,兮君却分明看到笑意从她的侍医的眼中慢慢退去。 义微轻声说:“对今上,今时今日,大将军……真的不必那么麻烦。” ——真要除去刘弗陵,霍光绝对可以做得天衣无缝,怎么可能在医药上动手? ——医药之事,经手之人甚多,环环相扣,看起来容易插手,事实上,却极容易查证。 ——除非霍光下了狠心,否则,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兮君怔怔地望着自己的侍医,看着她行礼退出内卧,也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她心中的感觉真的是太复杂了…… 这种感觉一直维持到了第二天。 傅母正授业,一个黄门前来禀报——大将军夫人请见。 因为前一日已有呈请,中宫对这位夫人的前来并不意外,令所有人意外的是这个时间。 ——鲜少有女眷在午前请见皇后。 一来,皇后午前必有课业,还要见后宫嫔御,与外臣妻女相见自然是多有不便;二来,一日之计在于晨,哪一家女君不要安排一家的事务? 兮君自然很奇怪:“夫人已入宫门?” 霍光之妻,又已请准觐见,不可能连宫门都进不了的。 黄门回答:“正是。” 傅母垂下眼,动作缓慢无声地收起面前漆几的书简,随即向皇后伏首言道:“既是如此,此课且待午后再续。” 兮君点了点头,起身答了礼。 左右侍御立刻撤去两人面前的书几。 重新坐下后,兮君才对中长秋道:“君且引夫人前来。” 中长秋立刻应诺。这时,那个前来禀报的黄门忽然抬头,一脸为难地看向皇后。 皇后身侧的长御皱眉喝斥:“无礼!” 黄门立刻稽首,不安地言道,说得十分急切:“中宫容禀,大将军夫人并非独自请见。” 殿中所有人都是一怔。 ——宫禁有门籍之制,出入之人皆有记录,别说是霍光之妻,就是霍光自己也不能带无籍之人入禁中。 ——这位大将军夫人太过分了吧…… 中宫诸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兮君自然也觉得不妥,不过,思忖了一会儿,她便转回了心思,皱着眉询问那名黄门:“夫人欲携何人请见?” 方问出口,兮君便有些后悔了——希望这位夫人没有离谱到想带从人入禁中吧! 兮君隐隐有些不安了。 幸好,那位夫人并没有真的荒唐到这种地步。 黄门回答:“大将军夫人欲携女公子觐见。” “女公子?”兮君不由皱眉,“大将军诸女中何者?” “臣不知。”这位黄门十分老实,“然,臣观之,女公子当与中宫年岁相仿。” ——是霍成君。 兮君立刻就想到了。 ——为什么带霍成君来? 兮君不得不思忖这个问题。 不过,那位夫人就在黄门外等着,兮君也没有时间多想。她只觉得不过刚想了一下,就被长御提醒着,需要尽快发话,让黄门与中长秋好做事。 兮君笑了一下:“既然是大将军少女,随夫人同来亦无妨。” ——难道她还能将霍光的女儿拒之门外不成? 尽管如此想着,兮君仍然在中长秋与黄门起身时,又补充了一句:“宫禁自有律令约束,此次之准并不例。” “唯!”中长秋与黄门同时正色应道。 出了殿门,那个黄门便揉了揉眉心,对中长秋轻叹:“莫怪众人皆不愿来。” 中长秋失笑:“中宫并非严苛之人。”
黄门却不信,撇了撇嘴,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中长秋见状,也只是笑,同样无意多说什么。 ——事涉大将军家事,他们还是少议论为好。 两人赶到禁门时,就见那处禁门外竟设了步障,步障有一众郎官执戟守卫。再看看黄门诸人的神色,两人便多少明白,步障中还有他人。 中长秋何等聪明,也不出黄闼,就在禁中扬声:“皇后诏,博陆侯夫人携女觐见。” 对中长秋的这番话,首先有反应的是此处禁门当值的黄门仆射。 “既是皇后诏,请中长秋押印。”黄门仆射立刻让属下呈上文书。 中长秋看了一遍文书,便押印封检,以备日后查证此事。 用过印,中长秋一抬头便看到了博陆侯夫人。 这不是博陆侯夫人第一次觐见,中长秋仍旧不习惯这位夫人的作派。 汉室封建诸侯,序二等,大者王,小者侯。诸侯王除岁首朝聘,多不在京师,因此,京师之中,列侯便算是至高之爵了。 列侯夫人入内觐见皇后也是常有的事情,中长秋也见多了性格不同的各位夫人,其中不乏性喜奢华的女子,但是,这位博陆侯夫人…… 当然,显并不常入内,中长秋也没有见过她几次,不过,就是那寥寥数次的相见,每一次,中长秋都觉得奇怪——大将军怎么会让这个女人当夫人的? ——锦绣丝帛、金玉华珠…… ——这位夫人每一次都浑身闪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博陆侯夫人,女公子,皇后准见。”中长秋低下头,一派恭敬。 ——这一次,闪亮的是两位了! 看着与中宫年纪相仿的霍家女公子,中长秋只能在心里说一声——可惜了! ——很明显,这位女公子的品味与她的母亲相近! ——也难怪大将军不愿其入宫! 中长秋在心中暗暗嘀咕。 虽然今上对皇后谈不上多么喜爱,但是,中长秋很确定,今上也不会中意这位霍家女公子的! 这是霍成君第一次走进宫禁。 ——虽然只是建章宫。 她也曾经跟兄姊去过上林苑的一些宫馆,也曾亲手摸过那些巍峨的宫墙,但是,她从来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这么轻易地走入其中! 孟冬之季,哪怕是建章宫也没有什么景致可观,但是,那些曲折的廊道、错落的宫殿、冰封的池榭……一切的一切都让霍成君移不开眼,只恨自己的眼睛不多,无法看够周围的一切。 中长秋出声时,她只觉得不过刚刚走进禁门。 “已经到了?”不敢置信的反问脱口而出。 中长秋为这位女公子的无礼、粗疏而皱眉,不过,他仍然十分平静地回答:“夫人、女公子已入馺娑宫门。” 见霍成君仍然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中长秋加重了语气:“此番幸建章,中宫即居馺娑。” 霍成君仍然没有上心,中长秋也无法再多说什么了,只能领着两人登阶。 “博陆侯夫人及女公子见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