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奈何?
刘旦的确是昏迷了一会儿。 万幸的是,他的身体素来康健,今日也没有宠幸姬妾,黄门令当时就在路寝,最重要的是,昏迷前他召了自己的太子。 刘建毕竟是能作主的,当机立断,让人开禁闼召了医工,自己则亲自去找母亲——即使只是为了避嫌,他也不能在君父昏迷不醒的时候,在王宫路寝久留。 刘旦已经醒了,却仍然不太能动弹,脸色灰白,看着煞是吓人。 燕王后与太子同时在床前跪了下来,王后心慌得不行,膝行两步,到了床边,忍着泪,强笑叩首:“大王万寿。” 刘旦喘了两下,似乎舒坦了不少,慢慢挪手,搭到王后的肩上。 “王后勿忧。寡人尚安。”刘旦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是,说得还得清楚的。 燕王后稍稍定了心神,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夫君:“妾让大王忧心了。” 刘旦笑了笑。 他们毕竟是结发夫妻,对彼此再了解不过。这种明是请罪,暗是责备的话语,他已经多年未曾听过了。 笑过之后,刘旦觉得沉重的身子轻松了不少,便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建。” “臣在。”刘建立刻稽首应声。 “召尔来,是有事令尔去办。”刘旦的神色十分郑重。 刘建不敢怠慢,立刻道:“但凭君父之令。” 刘旦道:“此事……须办妥,然尔不可亲为之。” “诺。”刘建立刻答应。 刘旦叹了一口气:“今年异象不断,寡人欲祠葭水、台水。尔去办吧。” “诺!”刘建松了一口气,立刻应声。 “速去。”刘旦见他没有动,便又说了一句。 蓟县周围没有大河,葭水在平干国的南和县,台水起于琅琊郡的横县,两水都从燕国经过,算是离蓟最近的水脉了。 刘建也清楚最近燕国的事情,见君父催促,虽然也担忧君父,但是,还是叩首退下了。 “大王……”王后却有些不安,“定要让建去办?” 女人,能倚靠的,除了夫君就是儿子。眼见燕王这般状况,王后自然不愿意让儿子离开。 刘旦闭上眼,道:“不过安排人而已。” 王后稍稍安心。 王后在路寝亲自伺候一日一夜,见刘旦已经可以起身了,精神也恢复了不少,才由宫人侍奉着,回北宫休息。 休息了一日一夜,喝了不少药,刘旦振奋了不少,特地召见了燕相,处理了一些事务,以此告诉国中,自己并无大碍。随后又召了太子。 听刘建将祠葭水、台水的各项安排细细说明了一通,刘旦稍稍安心,夸赞了一番太子,又留了太子陪自己用食。 进过昼食,刘建侍奉君父回到内卧稍歇,眉目间显出几分犹豫之色。 刘旦自然发觉了太子的神色,在床上坐了,才问道:“建有事欲言?” 刘建道:“君父可是为灾异忧?” 刘旦点头,神色有些晦黯。 “臣有一念……”刘建又犹豫了。 “但言无妨。”刘旦鼓励了一下儿子。 刘建这才下定了决心,道:“大王何不召朝中诸人与诸客共解?” 刘旦眉头一动,未置可否,半晌才道:“建且退。” “敬诺。”刘建不敢再言,立刻行礼离开。 因为时辰尚早,出了路寝,刘建便往北宫,给母亲请安。 燕王后知道儿子今日陪君父共食,正觉欢喜,见到刘建,不由就是一愣——不是意外他会来见自己,而是奇怪他的眉目间为何有忧色。 “建……”王后唤了一声儿子,挑眉相询。 刘建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了一下殿中侍奉的诸人。 王后摆手让众退下,目光却一直放在儿子身上。 “阿母……”刘建不再掩饰自己的忧心,“我担心……” “可是汝父……”王后不由悬了心,失措地询问。 刘建连忙摇头:“不是……也是!” 他咬了咬牙,道:“阿母,我担心君父……” 王后被他弄糊涂了,不解又不安地道:“汝究竟何意?” 刘建凑到母亲的身边,低声道:“君父所谋,阿母知否?” 王后的心陡然一紧,然而,沉默了半晌,她仍旧只能点头:“岂会不知?” ——那件事,不敢说燕国尽知,燕宫之内却是无人不知的。 “事不谐?” 燕王后并非无知妇孺,如何不知谋反是何罪?一听刘建问及此事,便有些提心吊胆。 “或……事已泄?” 听到母亲的猜测,刘建只能摇头:“并非如此。” 燕王后稍稍安心:“既非如此,汝何忧?” 刘建叹了一口气:“阿母可知,君父之相遣其子送新妇归宁?” 燕王后摇头,不明白儿子为何提起燕相的家事。 刘建道:“既然如此,阿母可能更不知,谋反相坐,异居分户者不坐。” 燕王后一愣。 “八月正是书户之时……若是不出意外,相与其子已分户异居。”刘建拧眉。 “……这……”燕王后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不禁目瞪口呆,“相从未……” 刘建苦笑:“我想了许久……阿母还记得韩义否?” “汝之意……”燕王后讶然失色。 “不畏死之人……终究难得……”刘建摇头。 ——谋反是没有后路的事情……若是参与者尚未行事便先虑后路…… 燕王后不由遍体生寒。 “此事……”王后颤栗不已。 刘建苦笑:“还有那些星象……” “星象如何?”燕王后急忙追问。 刘建拍了拍母亲的手,待其镇定下来才道:“各种说法都有……” “告诉我!”燕王后不相信儿子没有自己的判断。 刘建有些后悔跟母亲说这些事了,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流星下万载宫那次,吕广言:‘当有兵围城,期在九月、十月,汉当有大臣戮死者’……阿母!”吕广乃燕王客,非 发觉母亲陡然就身子一软,刘建不由失声惊呼。 在殿下候命的宫人立刻就要进来,却见燕王后扶着儿子的手,重新坐正,森冷的目光让众人立刻止步,重新退下。 “阿母……”刘建忧心忡忡。
“无事。”燕王后反而镇定了。 刘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母亲,终究是定了心。 ——他的母亲足够坚强! “汝父可知此事?”燕王后握着儿子的手,轻声询问。 刘建摇头:“父亲数月未见知星的客者了。” 燕王后咬了咬牙,对刘建道:“想办法让汝父……” “王后,大王召太子。”侍者在殿外禀报。 母子俩不好再多说,趁着刘建拜别,燕王后连忙将话交代完:“让汝父见知星者。” 刘建点了点头,让王后保重自己,便退了出去。 皇家亲情淡薄,王家又何尝不是? 刘建正为如何劝君父见一见知星之人而费心,到了王宫路寝,便立刻轻松了。 路寝前殿,不止吕广在,连燕国侯星者吴莫如都在,还有相等官吏也在。 “君父万寿。”刘建给刘旦见了礼。 “王后可安?”刘旦示意儿子起身,随口问了一句。 “阿母无恙。”刘建恭敬地答道。 刘旦点了点头,示意儿子坐到自己的左手边,同是感叹了一句:“王后辛苦了。” 刘建低头不语——这种话,实在不是他这个为人子者可以答的。 刘旦也清楚这些,并没有想让谁接自己的话,感叹之后,便正色看向殿中其余人等,道:“诸君皆知,宫中出了何事……寡人欲知诸人有何见解!” 这种事情当如何解,就是燕相等官吏能回答了,他们很乖觉地低下头,保持了沉默。 半晌,吕广才开口,却是问燕王:“臣昧死问大王一事。” “君但言。”刘旦道。 “除了黄鼠舞端门中……昨日宫中可有其它异样?”吕广咬了咬牙,还是问了出来。 众人的目光霎时都望向了吕广,刘旦的脸色也不好看。 吕广叹了一口气,还是解释了一下:“天有所徵,必应之生死,如大风坏宫城楼,又折拔树木,臣以为,宫中除鼠舞之外,当尚有异事……异事不明,臣等如何解之?” 刘旦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刘建说明。 “先生聪明。”刘建拱手为礼,随即道:“宫中一切皆安,若言异事,也就是一桩,鼠舞端门之时,殿上门户自闭,内外皆不可开。” 吕广点了点头,垂眼思忖起来。 众人不由屏住了呼吸,正在紧张不安时,就见吕广抬起头,神色凝重对刘旦道:“当有兵围城,期在九月、十月,汉当有大臣戮死者。” 众人大惊失色,连刘建也是一脸骇然,甚至脱口而出:“先生慎言。” 刘旦却笑了,众人连忙收敛,却听到刘旦赞叹:“先生聪明。” 他自己就是精于星象、历数等事,如何不知道异象何解? ——若是不知道,他又怎么突然昏迷暴病? 正是因为知道究竟,刘旦才会知道惊恐,此时,看着殿中众人,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这些能否与谋,但是,思忖良久,他仍然叹息一声,道:“谋事不成,妖祥数见,兵气且至,奈何?” 说话时,燕王的目光缓缓地扫过殿中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