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皇后的问题
霍光疼惜上官嫱,但是,霍家的其他人却并没有太多的喜爱之心。 感情都是要积累、经营的。 兮君离开霍家时,还十分年幼,霍光的子侄都正是半大不大的年纪,对稚儿能有几分耐心?再加上霍幸君是嫡女,素来看不上霍家现在的夫人,两人的关系多少也让霍家诸人不太愿意对这位皇后表示亲近——活人争不死人,但是,死人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霍山与霍云算是例外,一来霍光偏宠他们,二来东闾氏与霍幸君对他们兄弟素来照拂有加,虽然对现在那位博陆侯夫人不如顾忌,但是,让他们不理会兮君,也是不可能的。 这个时候,皇后想见大将军…… 若是接到消息的是霍家其他人,可能也就敷衍一番,未必会真立即报给霍光。 兮君也不是不清楚这一点,因此,命大长秋传诏时,她便特别交代——如果不能出禁门,便让能出去的人去找霍山或者霍云。 因为霍山被霍光派出去了,传话的郎中便只好找了在羽林任职的霍云。 听大长秋说,霍云多少也明白兮君想做什么,想了想,终究没有完全应下,只道:“我去见大将军,大将军是否有睱,却是难说。” 大长秋哪里敢说旁的,连忙就一迭声地谢过了。 霍云并不怕霍光,虽然心里多少有些打鼓,但是,既然说出口了,他也就干脆不想了。 “大长秋传诏?诏命汝告知吾?”霍光不由皱眉,觉得霍云行事太失于谨慎了。 霍云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回答:“是!” 霍光被他一个字堵了回来,倒是哭笑不得了。 “算了。汝随吾同去见中宫。”霍光挥手言道。 听到霍光这个决定,霍云倒是深感意处,连忙跟了上去,心中倒也有些欢喜。 走了一会儿,霍云示意随从诸人稍稍退开,自己凑到霍光身侧,低声道:“大人对中宫有何计较?” 霍光不由好笑:“中宫自然还是中宫,能有何计较?” ——别说兮君是皇后,即使是只嫁了寻常人家,只要她的夫君没有参与此事,相坐论罪也论不到她身上。 听霍光这样说了,霍云倒是有些不满:“大人没有去建章,不知道昨夜的事情!” 霍光听他如此说,倒也上了心:“昨夜?昨夜如何?” 霍云撇了撇嘴:“中宫还好,县官却是连压席的铜镇都砸了……听说就是想砸皇后来着!” “当真?”霍光的脸色一变,随即便道,“中宫可曾受伤?” 霍云摇头:“没有。县官不是呕了血吗?气血两虚,哪里能砸多远!” 霍光稍稍安心,却仍然有些不满:“县官……” 说着,霍光摇了摇头,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霍云沉默了一会儿,才对霍光道:“大人,若是县官一直如此……” 霍光摆手:“不会的。” 他说得肯定,霍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叹了口气,稍稍退后,霍光的亲卫立刻就跟了上来。 霍光并不是随口一说——刘弗陵聪明,昨夜只是一时激愤,稍后想清楚了,便不可能对兮君再行什么粗暴之事。 ——毫无意义不说,也容易激怒霍家人。 ——虽然兮君姓上官,但是,毕竟是霍光的外孙女,霍光无意追究了,也就是将其当成了自家人,又怎么能被折辱? 霍光很肯定,刘弗陵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骀荡宫的气氛很紧张,帝后都病着不说,宫禁之中的异样又岂是可以当作不知道的? 听说霍光来了,侍奉皇帝的一干宫人、宦者差一点就要一起晕了,幸好来通传的宦者立刻就说清楚了——大将军是来覲见皇后的。 通传的话音方落,兮君便从西厢走了出来,被中宫诸人簇拥着往前殿走去,留下皇帝的近臣面面相觑,心中愈发地不安起来。 直到走进前殿,兮君仍然是很不安的,但是,看到大殿之中,只有霍光与霍云在,兮君不由就长吁了一口气。 兮君进了绣幄,听着长御的赞礼声,坐下又站起,等霍光与霍云在“谨谢行礼”的声音开始行礼了,才重新坐下。 礼毕,自有宦者引两人坐下。 兮君抿了抿唇,才犹豫地开口:“……大父……”唤了一声,竟是半晌也没有说下去。 霍光低下头,等了一会儿,才道:“中宫尽可直言。” 兮君勉强扯了一下唇角,终究是笑不出来,长叹一声,便干脆低下头,轻声道:“大父,有人告诉吾之属吏,吾祖母……” “安阳侯夫人自杀。”霍光没有犹豫,直接替外孙女说了出来。 虽然是再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但是,兮君的脸色仍然不由一白,好一会儿才道:“……如此……我可能遣人料理丧葬之事?” 霍光没有说可不可以,而是问道:“中宫打算如何料理?” 兮君再次扯了一下唇角:“大父……先妣所葬之地原是上官氏冢茔。” 霍光点了点头:“稍后,我会让廷尉将夫人送至冢茔。” 兮君松了一口气,然而,随即就变了脸色。 霍光道:“皇后母按制置园邑,守冢户二百。若谋反罪定,皇后之父与祖是不能葬入园邑的。” 兮君闭上眼,半晌才缓了脸色:“自当如此。” 霍云有些不忍心,插了一句:“又非夷三族,具五刑,收敛安葬后,皇后自可使奴婢守冢。” ——夷三族,具五刑,那就是尸首不存了,其他死罪,再不堪,总能囫囵下葬。 兮君听到霍云的话,立刻脸色煞白,半晌都没有缓过来。义微连忙跪到绣幄边,察看皇后的情况。霍光也狠狠地瞪了侄孙一眼。 ——有他这么说话的吗? 义微给兮君按了几个xue位。 好一会儿,兮君才缓过来,看着霍云,笑得凄冷:“谢表兄关心。” 霍云低着头,喃喃地说了什么,也没有人听清楚。 霍光见外孙女这般,心里也不落忍,叹了一口气,道:“外事自有臣在。此事,中宫本不知情,此时也无法过问,且安心休养为宜。” 兮君点了点头,半晌才道:“女医昨夜也说我当静养。陛下问,我可静养多久……” 霍光不由皱眉,直接打断了外孙女的话,道:“汉有律令,诸事皆有律令可依。中宫尽可安心。”
兮君看向外祖父,一时竟是无话可说了。 见外孙女如此,霍光心中也觉得不好受,叹了一口气,对兮君道:“幸君唯皇后一子,皇后当为先人珍重。” “诺。”兮君低下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霍光听到她答应,心中倒是定了不少:“臣闻陛下亦抱恙,此正是中宫任重之时,中宫且勉力。” “……诺。” 兮君隐约觉得霍光的话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会儿,却没有想明白,只能先应下。 这个时候,霍光也不能久留,见兮君也无话可说了,便出声告退。 兮君本就心乱如麻,原来是想着向外祖父问清楚一些事,让自己定下心神,没想到,这一番对晤让她的心更乱了。 听到霍光请退,她想留又不知道自己还要说什么,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儿,终究是叹了一口气,点头。 霍光领着霍云出了前殿,却没有立刻离开骀荡宫,而是在宫门前停了下来。 霍云本以霍光要教训自己,耷拉着头,等了半晌,也没有听到动静,这才悄悄地瞥了霍光一眼,却见自己的叔祖父望着骀荡宫前殿,根本都没有看他,才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心中也不由好奇——叔祖父这是在望什么? “云。”霍光忽然出声。 “在。”霍云吓了一跳,差点真的跳起来。 “汝先出骀荡。”霍光很平静地命令。 霍云心中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反驳或者询问,应了一声便转身出了宫门。 霍云寻思着,霍光如此命令,必是不想他看见什么,心思一转,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好远,又转了弯,才停下等霍光出来,心中却一直寻思着——叔祖父是在等谁呢? 霍光等的是义微。 之前在殿中,义微悄悄地给他使了眼色,出了前殿,霍光寻思了一下,还是决定多等一会儿,就在霍光猜测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的时候,他就看见一个女子出了前殿,于是,他立即让霍云先行离开。 出来的正是义微。 见霍光正在等自己,义微更是加快了步子,赶到霍光面前,正要行礼,就被霍光扶住:“不必多礼了,微可是有事相告?” “是。”义微点头,“大将军最好向太医问清楚,陛下的身体究竟如何。” 霍光一愣,随即变了脸色,抓住义微的胳膊,追问:“陛下如何?” 义微苦笑:“我没有诊脉,但是……昨夜,陛下呕了血,面色见金……都不是好事!” 霍光松了一口气,放开手:“我只怕他立即出事。” 义微撇嘴:“那倒不会。” 霍光点头:“可还有事?” 他不过随口一问,义微却点头。 见她神色凝重,霍光也不由提了心,就听她道:“皇后之前风寒未愈,昨夜又受了惊,寒邪入营……” “将如何?”霍光直接问结果。 义微叹了一口气:“女子之身最惧寒邪,营乃血之精专,行于脉中……恐于子嗣……有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