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图穷
丞相典天下诛讨赐夺,吏劳职烦,故吏众。 武帝元狩六年,丞相吏员三百八十二人——史二十人,秩四百石;少史八十人,秩三百石;属百人,秩二百石;属史百六十二人,秩百石。 然而吏员几百人的丞相府却是门无塾,不郭邑,门署用梗板,方圆三尺,不垩色,上书丞相府三个字。 门,也是丞相府与其他府寺最大的不同——丞相府设东西两门。 ——也许正是这个缘故,丞相府才不方便在门的两侧建屋,也就是“塾”。 不过,平常,丞相府只开东门。只有丞相有病时,皇帝法驾亲至问病,才会开西门,迎皇帝法驾。 霍光乘的是皁缯盖、两黑轓的硃班轮安车,到了丞相府,东门长史自然不敢阻拦,立刻将霍光的车驾迎了进去,同时派了小吏匆忙去禀报丞相。 田千秋年迈,行动不便,即使是一听掾史的禀报,便起身出了听事的黄阁,也没能迎出多远,就见霍光已经进了正院。 见霍光已经加快了步子走过来,田千秋也就不矫情地站住了,等霍光走近,便相揖言道:“大将军长乐未央。” 霍光长揖答礼,也回了一句:“君侯长生无极。”一般来说,长者都更喜欢“长生”之类的吉语。 “老了!”田千秋摆了摆手,“比不得大将军。且入阁再叙?” “固所愿矣。”霍光再揖,请田千秋先行。 田千秋的确不耐久立,也没有再与霍光推让,便由属吏扶着,颤巍巍地回了黄阁。霍光稍落后半步,跟着他一起进黄阁。 丞相的听事阁称黄阁,但是,与宫中殿阁不同,并不设钟铃。 虽然先了黄阁,但是,田千秋没有坐上席,而是请霍光坐正席,自己坐到下首。 霍光见田千秋已经坐定,便只让了一遍,随后便在正席坐下。 摒退属吏掾史,田千秋直接开口:“大将军此来……” 霍光微笑:“仆观君侯之色,似比前番更好一些。” “尚可。”田千秋有些困惑——难道霍光不是有事吩咐,真是是单纯来叙话的? 霍光没有让田千秋继续困惑下去,笑了笑,便道:“赵将军屯兵上谷,仆心忧粮草事。” 田千秋一愣,随即便恍悟,连忙道:“虽未上计,然今岁并无灾异,府库岁入当无忧矣。” 霍光点头:“君侯如此说,仆亦心安。然有一事,赵将军出京前,却是当议未议。” 田千秋一愣:“何事?” “随赵将军出征者,皆羽林麾下,此部粮草以及秩禄……”霍光没有说完,不过,田千秋已经懂了。 “大将军之意,当计之发往上林?”田千秋拧眉,“转输之费……” 霍光摆了摆手,站起:“此事,劳君侯与车骑将军商议了。” 田千秋刚要起身,一听这话,顿时脸色惨白,身子一软,竟是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霍光仿佛没有看到,一揖即言:“仆告辞。” “大将军!”田千秋忽然开口。 霍光闻声停步,一派温和地道:“君侯但言。” 看着一脸平静的霍光,田千秋却是满心惊悸,半晌,才道:“大将军,此事当请御史大夫共议。” 无论心中是何感受,田千秋那张满是皱褶的老脸都没有任何显露,霍光也只作不知,温和地笑道:“明日,长主设宴,御史大夫亲自相邀,当是无暇议事的。” 田千秋低下头,慢慢地答了一句:“既是如此,便罢了。” “君侯辛苦。”霍光再揖。 田千秋抬起头,没有说旁的,只是道:“大将军见谅。仆不能相送矣。” “不敢。”霍光也敛了笑容,“君侯安坐。” 田千秋不起身,便只有丞相府的长史等人相送了。 等送走霍光,一干人重回听事阁,却见丞相仍然坐在下首的漆秤上,长史连忙上前劝道:“君侯可是乏了?不若稍歇再坐阁?” 田千秋搭上长史的手,慢慢站起,又慢慢地走回正席:“老了……风起了……冷了……阁中该摆温炉了……” “诺。”长史立刻应声,旁边自有掾史迅速出去传话。 “……风起了……”田千秋喃语着,摆手让诸人退下。 出了听事阁,一名少史随口说了一句:“今日,风是有些大了!” “噤!”长史立即低声喝斥。 ——他们这位君侯,虽然已然老朽,却不是随口言语的人。 ……风起了…… 秋风并非秋雨,绵绵不绝,九月己巳,仿佛是为了表明已入季秋,天刚亮,眼看着是艳阳高照的一天,却起了大风。 虽然风大,但是,并未变天,对一般人来说,除了觉得寒意更重,倒也没有什么影响,承光宫中却因为这场大风而再次忙碌起来。 “今日风怎么这么大?”抬着火齐屏风的宦者低声抱怨。 长公主不在,宦者仆射也没有出声制止。 一起抬屏风的宦者安慰他:“这风不算什么!听说燕都的早几个月就起大风了!燕王宫中十几人合围的大树被吹倒了几十棵不说,连燕王的大殿都坏了!” 宦者仆射正好听到,顿时就乐了——燕都的风是大,但是,是拔了宫中七围以上的大树十六棵,又损了城楼。 ——口耳相传的故事,总是这样。 “咳!言语两句也就罢了!”宦者仆射瞪了他们一眼,“也不看看这儿是谁的宫!” 几个宦者同时缩头——谁不知道燕王与长公主交好啊?燕王的闲话,他们还是少说吧。 因为大风,承光宫前殿中原本的布置全部换了一通,锦帷绣幄全换了更厚实的,原本的漆板屏风也全部换成更加沉重的石制大屏。 等全部布置妥当,诸令丞、仆射才去禀报长公主。鄂邑长公主又亲自检视了一番,才安心地与太宦、私官商定食肴,又与掖庭丞、乐府商定歌舞乐曲等事。 因为少帝发了话,命大官等为长公主设宴,诸人也不敢怠慢,本来,这也不是第一次,不过,这却是第一次以大将军为主宾的宴席,众人更加不敢怠慢。 等全部议定,已近午时,太官等人都匆匆离开,各自准备。 这一日,霍光却是安安稳稳地在尚书台理事。
不过,在他身边跟了几日的刘病已却不在。 杜延年过来奏事,说完之后,不由就好奇:“曾孙不在?” 霍光抬眼看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只是应了一声:“嗯。” 见霍光不愿多说,杜延年便没有再问刘病已的事情,只是道:“大将军今晚当真要赴宴?” “自然。”霍光的语气冷淡,似乎不愿多谈,“君命岂可违?” 接连碰了两个软钉子,杜延年也就没有再问什么,执礼退下,正好与张安世在门外碰上,两人见礼之后,便各自行事。 出了尚书台,杜延年又遇上了霍山。 “谏大夫长乐未央。”霍山侧身让道。 杜延年同样避道:“中郎将长乐未央。”霍山是晚辈,但是,这是宫中,霍山的官秩高于他,他可不敢先行。 霍山也没有多说,长揖谢过,便先往尚书台去了。 杜延年倒是站了一会儿,才继续前行,心中却不由嘀咕——霍光居然没用亲子? 不过,这是霍光的家事,杜延年也没有真的打算怎么管,不过想了想,就丢开了。 过了晡时,桑弘羊才到尚书台,同行的还有上官桀。 最近一年,上官桀几乎没有理过尚书事,尚书台内的众人一见到他,不免都有些尴尬,见礼之后,便都不作声。 自然也有人去禀报霍光,霍光倒没有摆什么架子,听到桑弘羊来了,便迎了出来,竟是没有来得及听仆射说上官桀的事,因此,见到上官桀,霍光先是一愣,等上官桀笑道:“子孟不愿仆相陪?” “岂会岂会!”霍光立刻笑道,“是许久未见少叔了。” 两人一通寒喧,竟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模样,让尚书台所有人都不由心惊。 听两人的闲话告了一个段落,桑弘羊才轻咳两声:“两位将军,时辰已不早……” “是是是……”上官桀恍然大悟地拍手,“不该让上与长主久候。” 霍光一脸惊讶:“陛下亦往?” “正是。”桑弘羊连忙道,“此乃长主之意,主上不便不允。” 霍光笑了笑:“长主设宴,自是长主作主。”言罢便道:“御史大夫,左将军,先请。” “大将军先行。” 三人出了尚书台,行了一段,霍光忽然问上官桀:“长主既请动少叔,可有邀车骑将军?” 上官桀一愣,随即道:“吾不知。御史大夫可知?” 桑弘羊同样摇头:“不知。” “子孟欲见安?”上官桀好奇。 霍光笑道:“非也。吾见君侯遣人入宫,欲见安,故有此问。” “君侯有命?”上官桀一愣。 霍光摇头:“不知。君等稍后君侯使者一刻。” 丞相府在宫外,出入宫禁不比他们容易,需先请,方能入,如今,也就是要霍光允准。 巧的很,今日,上官桀不在车骑将军府,也不在家,而在宫中。丞相府的那名使者估计也是白跑了几处,才想到宫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