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长公主的质问
——啪! ——嗒! 清脆的撞击声让殿内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绣幄之中的天子,而年少的天子也是一脸的震惊,半晌才眨了眨眼,缓缓低下头,盯着落在自己席前的青布囊,一个字都说不出。 谁也没有想到,鄂邑长公主入殿之后,没有行礼,没有问安,竟是沉着脸,直接扬手,将一个青色物件摔向天子的位席。 那件青色的物件摔倒天子面前的漆几上,随后便弹向天子的怀中,最后,顺着天子身上光滑的锦绣深衣落到莞席上。 刘弗陵半晌没有出声,盯着青布囊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拾起,随即抬头,压着怒火,冷冷地唤了一声:“皇姊!” 皇子公主自幼就被各种规矩教导着,一言一行皆受约束,刘弗陵又是先帝少子,宠姬所出,自幼就被所有人娇惯着,哪里被人这般无礼对待过?更不必说,如今,他是大汉皇帝,身份至尊至贵,即便权力被辅臣掌握,但是,真正到了他面前,哪怕是霍光,也是毕恭毕敬,鄂邑长公主虽然负责供养之职,但是,毕竟只是皇姊,只是长公主,而不是皇太后! ——她怎么敢这样无礼?! 刘弗陵越想越觉得自己受到了羞侮,脸色自然更加的难看。 殿上其他人仍然震惊之中,金赏与金建却在看到少年天子的脸色越发不好看时,蓦然回神,心中愈发地惊悸,兄弟二人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眼,同时看懂了彼此眼中相同的深意——想办法离开! 现在这种情况下,金赏与金建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丝毫的好奇心——金家位高,但是,如今的金家在他们两人手中,既无权,也无势,如今这般复杂的情势,他们能自保已是万幸。 刘弗陵的羞恼十分明显,盯着长公主的眼睛几乎就要冒火了。 看到刘弗陵丝毫不加掩饰的恼怒神色,鄂邑长公主难得地感到了几分心虚。 金建十分有眼色,立刻扯了一下兄长的衣袖,金赏也算机灵,顺着金建的眼神望过去,刚暼见鄂邑长公主的神色,便扬声道:“长公主见主上。” 毕竟是皇家公主,多年的规矩教养让鄂邑长公主闻声便跪下稽首行礼:“陛下长乐未央。” 刘弗陵不由一愣,眼光一转,便望向金赏,却只看到自己的两位侍中低头敛衽,一派恭谨的模样,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再想到之前金建对中宫那般容易的退让,便觉得无比失望,微微抿唇,垂下眼。 尽管如此,刘弗陵也没有忘记起身答礼。 又是一番称谢见礼之后,鄂邑长公主慢慢站起,却不复之前的张扬,径自低着头,一言不发。然而,金赏却在她起身低头的那一瞬间,分明看到她眼中有一抹瞪向自己的狠厉之色。 金赏不由愕然——他们是侍中,如此赞礼本就是职责所在,鄂邑长公主却…… ——这是迁怒?! 诧异之后,金赏陡然明白过来,却是只觉得哭笑不得。 不过,还没有等金赏想明白此事的前后、利弊,刘弗陵便开口让殿上诸人退下了。 “朕与皇姊闲叙,尔等勿需随侍。” 刘弗陵的话生硬无比,殿上众人都是一愣,然而,这番话正合金赏与金建的心思,不等随侍的宦者开口,他们兄弟二人便同时应声行礼,毕恭毕敬地退到殿外。 他们是天子幸臣,见他们离开了,殿上一干宫人、宦者只以为是天子早有决断,也就都跟着退了下去。 因为是天子与长公主叙话,少年天子又说了那样的话,最后退出的宫人十分乖巧地将厚重的柏木殿门关了起来。 尽管宫人的动作已经十分地小心翼翼了,但是,殿门合上时仍然不免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仿佛是被那个声响惊动了,少年天子与鄂邑长公主竟同时望向对方,开口就打算跟对方说些什么。 “皇姊……” “陛下……” 话音一起,两人又同时沉默,鄂邑长公主毕竟年长,阅历远比十五岁的天子丰富,心神方定,便伏首至地,恭恭敬敬地道:“陛下召妾未知何事?” 这般情况下,鄂邑长公主也着实想不出更好的话语了,只能选择最直白的方式与自己的弟弟开口。 刘弗陵不由皱眉——这绝对不是他所希望的情况。 既然召见了鄂邑长公主,刘弗陵自然是有所筹谋的,但是,这样直接开口…… 少年天子的眼中不由显出几分犹豫不决的神色。 “……朕只是多日未见阿姊,有些惦念……”少年天子终究还是选择了含糊其辞。 伏首在地,听到少年天子明显含混的话语,鄂邑长公主不由冷笑,却没有吭声。 ——她倒要听听,这位少年天子是如何惦念自己的! 果然,如此含混的话语在少年天子口中支吾了半晌仍然没有说清楚。 鄂邑长公主有些不耐了。 想到自己之前为何恼怒,鄂邑长公主心中对这个少弟的怜惜之情更是少了许多。 拧眉思忖了片刻,鄂邑长公主慢慢抬起头,盯着少年天子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扯动唇角,浅笑言道:“妾谢陛下惦念。” 不过六个字,鄂邑长公主却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挤出来,虽是满面笑容,但是,眼中却是再明显不过的冷意。 刘弗陵不由讶然,似乎不明白长公主为何会如此言语,刚要开口询问,不经意间,瞥见了被自己随手摆在面前漆几上的信囊,不由眸光一闪,竟是抿唇不语了。 少年天子的这一番神色自然被鄂邑长公主看在眼中,也因此让鄂邑长公主十分地恼火——自己方才那般恼怒……这位少年天子竟是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鄂邑长公主是越想越觉得懊恼,但是,想到之前的情形,她也不敢轻易发作,只能强自按捺心中的怒意,半晌才总算平静下来,却是笑道:“妾也惦念着陛下。之前金侍中奉诏送信,妾询问了一二,心中更觉忐忑……陛下……今日可是中宫上食?” 到这会儿,刘弗陵有些明白,自己这位皇姊是多么恼怒了! ——竟然是字字句句地明讽暗刺,就差直接对他说,她完全不需要他费心惦念! 听明白鄂邑长公主的话意,刘弗陵倒是没有动怒,反而是更加不解了。他伸手将那份青布囊封检的信简拿起,对鄂邑长公主示意:“阿姊是为此而恼?” 鄂邑长公主又气又羞,抬手指着刘弗陵,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不是朕的意思。”刘弗陵忽然解释,神色坦然,随手便将信囊重新放下。
“不是陛下的意思?”鄂邑长公主目瞪口呆,怔怔地重复了一遍。 刘弗陵点头,眼中满是无辜的神色。 鄂邑长公主陡然回神,却是没有半分愧疚地质问:“那么,这是谁的意思?陛下为何要告知妾?这种言论,当下有司问罪!” 说到最后,鄂邑长公主的语气变得十分严厉,一派理直气壮,居高临下的姿态。 年少的大汉天子是第一次面对鄂邑长公主颐气指使的态度,如何能不惊愕?待长公主的质问全部说完,他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是燕王的奏疏。朕只是觉得……皇姊知道这个消息会开心……” 话说到一半,刘弗陵也就回过神来了,稍稍顿了顿,却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地说出来,只不过,没有全部说出来。 “燕王?!”鄂邑长公主不由皱眉,低声念叨了一番,心中不由骇然。 “皇姊?”刘弗陵见鄂邑长公主脸然陡变,不由担忧地唤了一声,待其看了过来,才轻声道:“阿姊觉得不好?” 鄂邑长公主依旧是眉头紧皱,抬头看向刘弗陵,似乎想从他的神色看出什么,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不好!自然不好!” 刘弗陵自然而然地追问:“为何?” 这个问题却让鄂邑长公主沉默了。 她十分肯定燕王的这个主意不好,但是,若要对人说出个究竟来,却又是毫无头绪。 刘弗陵见她沉默,又等了一会儿,见长公主确定无话可说,才继续劝道:“阿姊是担心人言,还是担心此事不谐?” 这话问得极其诚恳,但是,鄂邑长公主仍旧没有说话,一双黑眸定定地望着年少的天子,直到少年天子忍不住皱眉,她才缓缓低头,无奈地低叹。 年少的天子却被长公主的这般态度惹恼了。 刘弗陵自幼便受宠,稍长即为大汉天子,虽然素来都是聪慧深沉的模样,但是,归根结底,一直被周围人呵宠的他并没有太多的耐心。 深吸了一口气,刘弗陵将浮上心头的不悦之情狠狠按下,眉头却仍然紧锁着,沉声追问:“阿姊究竟愿不愿意?” 鄂邑长公主心中讶然,面上却是没有显露,只是再次抬头,神色平静地看向年少的天子。 ——她……似乎……从来没有看透过这位天子…… 良久,久到刘弗陵又想开口了,鄂邑长公主才开口,缓缓言道:“妾自是愿意,然则,大将军可会允准?” 他们此时说的这件事早就被霍光否决过。 无论如何,鄂邑长公主没料到,听了自己的问题,年少的天子竟会冷笑扬眉:“也许……不需要经大将军允准。” 鄂邑长公主脸然骤变,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然而,少年天子紧迫相逼的目光让她无法沉默,只能以嘶哑的声音勉强开口。 ——可是……说什么呢? 鄂邑长公主忍不住苦笑。她眯着眼,低声问自己的弟弟:“这是陛下给妾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