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一不做二不休
上官桀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这一次,霍光的安排总是让他有种违和的感觉? ——霍光看起是针对他们父子,实际上,却是在针对天子! 上官桀无法不惊怒非常。 上官安却对父亲的看法不以为意,反而十分冷静地轻声道:“阿翁,罪名都是事后定的。” 大汉的律令的确森严,但是,终究是以人决断,更何况还是论心、论行等等的不同情况……更重要的是…… ——成王败寇! ——历来,胜利者总是被歌颂的! ——如果霍光的谋算成功,又有谁会指责一句“大逆不道”呢? 这些道理,上官桀应该都是明白的,上官安不由有些不明白——那句话……不应该由他来说才对…… 上官桀的确明白,但是,算计天子…… “先帝托以少主,霍子孟岂能如此辜负?”上官桀咬牙。 ——为了私利算计天子是一回事,但是,像霍光这样公然对付天子…… ——封闭宫门,强令诸卫…… ……这是公然的架空天子了! 上官桀无法不觉得心惊了——究竟还有什么是霍光不敢做的? 对父亲的愤慨,上官安倒是丝毫不觉得有丝毫的必要,因此,他很随意地应了一句:“阿翁,敬侯已薨,谁又知道先帝托给大将军的少主究竟是谁呢?” 虽然先帝临终之际召见了诸大臣,亲颁诏令,但是,自后元二年二月,天子行幸盩厔五柞宫,直到立皇太子,那十多年天的时间中,陪伴于天子左右的,除了今上,便只有霍光与金日磾两人了。先帝崩后,所有的遗诏也皆由他们二人颁出。 当时,掌诏命奏疏的尚书令是张安世。 只看如今张安世在霍光面前的份量便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多么深厚了。 ——谁知道那些遗诏……是不是出自先帝之意…… ——如果以最大的善意去看待霍光……那么……在那不算短的十天中……谁又知道……先帝对霍光、金日磾……是不是另有交待? ——毕竟……霍光看重卫太子唯一的血脉……不算什么难以想像的事情……可是……金日磾……凭什么听任霍光那般行事? ——那道令皇曾孙属籍宗正的遗诏……实在是……有着不轻的份量! ……只看始元五年那桩离奇的冒充卫太子案……便知道,卫太子对大汉子民来说……仍是先帝的正统嫡嗣……而那道遗诏……事实上……也意味着,先帝仍旧承认卫太子一脉的正统性…… 事实上,这么几年下来,上官安对先帝的安排多多少少也有些犯嘀咕——先帝对霍光是不是太放心了? ——或者说……先帝对今上的能力是不是太有信心了? …… 这些,上官桀无不是心知肚明的。 因此,听了儿子的这句话,上官桀没有反驳,也没有再愤慨什么,而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就像之前,因为封闭城门一事,他们父子俩被阻于城外时,曾经商议的一般。 他们父子离京,又恰逢王莽染疫,霍光封闭城门,自然不是只为了隔绝疫症蔓延。 ——若是真的为了避疫,第一件事就不是封闭城门,而是立刻安排帝后与朝中贵人离京。 正是这个缘故,最初的惊讶一过,上官桀与上官安便确定,长安城中绝对没有出现太严重的疫症。 用上官安的话说就是:“大将军自己不惜命,也不惜少帝的命,总该惜那个皇曾孙的命吧!” ——刘病已。 卫太子仅此一脉,霍光岂能不顾? 至少,霍光对这个太子之孙的重视,远在刘弗陵之上。 …… 听儿子这么一说,上官桀也有些惊疑不定了——霍光难道……真的打算行废立之事…… 这时,上官安又说了一句:“阿翁,可是有流言说‘少帝非武帝之子’……当年,诸功臣废孝惠皇帝之子时……” 上官桀猛然变了脸色,上官安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儿的意思……?”上官桀斟酌着,也试探着。 ——这种关系重大的事情,即使是亲生父子……也是不敢轻易坦白相谈的。 上官安抿了抿唇,轻声道:“臣的意思……还是得看阿翁的意思……” 上官桀不由皱眉。 ——上官安的主意……恐怕……还是不同寻常的…… “……我的意思……”上官桀掂量着儿子话中的意思,隐隐地觉得不安了,犹豫了许久,才轻声道:“我自然是不敢与霍子孟相比的……” ——擅行废立之事…… ——拥立之功…… …… ——是的! ——这些都是莫大的诱惑! 但是!—— 想想那些元勋功臣拥立孝文皇帝之后的事情…… 上官桀丝毫不觉得那是值得向往的功业! 因此,犹豫之后,当朝左将军对自己的儿子十分坚定地说:“我是要做忠臣的!” 上官安的眼光一闪,随即低头,拧着眉反问:“阿翁决心保今上?” 上官桀微微眯眼,片刻之后,不答反问:“尔意欲何为?” 上官安全身一震,良久才答道:“阿翁……上会领情吗?” 说出这句话,上官安忍不住撇嘴冷笑。 ——刘弗陵啊…… 只要想到如今这位少年天子,上官安便觉得齿冷。 ——那位赵婕妤的儿子…… ——绝对不是能够让人心安的君王! 上官桀没有吭声,双手在床边来回摩挲,半晌才道:“安儿……这会儿……你不顾及中宫了?” ——无论如何,刘弗陵是天子,上官氏是皇后! ——他们上官家是天子的妻族! 既然已是这样的局面,上官家能做的选择又有多少? ——不过是唇亡齿寒! 就如吕氏与少帝一样,无论如何,诛杀诸吕之后,出自吕氏一脉的少帝以及孝惠皇帝诸子……都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存活下去了。 ……原因…… ——也就是上官桀之前所强调的大义名份!
……以人臣身份,行废立之事…… ——无论如何都是僭越之举! ……那么……否认在位君王的正统性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如今……却是相似的局面! ……只不过……对上官家来说……所面对的正好是相反的选择! ——若是刘弗陵的正统性被否认,那么……作为椒房戚党的上官家……又能如何? 上官安的提议……是将兮君的安危置于不顾了。 这让上官桀不能不奇怪……不能不诧异! 上官安却是更加诧异,抬头看向上官桀,一脸莫名其妙地道:“这与皇后有什么相干的?” 上官桀一愣,就听上官安慢条斯里地将自己的意思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阿翁,如今,我们与长公主的信都已发出,燕王必不会推辞,事成之后,燕王之功最高,燕王之势已成……便是你我一心忠诚,燕王又岂会甘心?到那时……我猜阿翁的打算,是再以勤王之名除去燕王?” 上官桀点头,上官安受到了鼓励,语气更加沉稳:“可是……阿翁……燕王手里有你我的书信……若是无人有心追究,我们自然能辩白清楚,可是……若是……天子与我们有一样的盘算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上官桀嗤笑:“安儿,少帝尚未亲政!” ——说白了,上官桀不认为刘弗陵有当黄雀的本事! 上官安却郑重地摇头:“阿翁……大司马大将军能做的……其它将军……做不到!” ——霍光是大司马大将军! ——位在群臣之上,领天子内朝,掌大汉兵权…… ——包括期门、羽林在内,汉军士卒皆在大将军虎符的统辖之下。 ——因此,霍光一道军令颁下,即使少帝另有诏令,诸将、诸屯、诸校尉府也不能不心存犹疑…… ……可是……这不代表……任何一个人的命令都能有相同的效果。 ——至少,除了大司马大将军,公卿百官无人能够向诸军颁令。 ——包括丞相,包括御史大夫,包括其它将军…… ……万一事态危急……天子一道诏令颁下…… ——那绝对不是上官桀与上官安的命令可以对抗的! ……当然……上官桀与上官安……也没有资格越过天子向军中随意下令……更不别说对自己所掌屯兵之外的军队下令了…… ——大司马大将军啊…… 在想明白之后,上官安对霍光的职位,真的是十二分地眼红了。 ——若是,当初……领这两个官职的是上官桀…… …… 上官安忍不住叹息,随即就在父亲不满的目光振奋了精神,咬了咬,终是将心一横:“阿翁……一不做二不休……” 上官桀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儿子,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上官安以极低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说出大逆不道的话语——“……废了少帝,另立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