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你不是卫太子!
“想曾孙像不像卫太子……”冯子都随口应道,说道一半才蓦然警醒,却已来不及收回话语了。 僵硬地转过身,看向身后一身玄衣袍服的霍光,冯子都只能硬着头皮行礼:“吾君……” ——曾孙像不像卫太子…… 霍光的脸色骤然一沉,眼神晦黯,盯着冯子都,仿佛随时都会择人而噬。 冯子都早在发觉失言的时候便惊惧不已,这会儿跪下叩首行礼,瞥见霍光的神色,便更加用力地将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根本不敢抬头,至于求饶之类的话,更是一个字也不能说——霍家素来规矩大,这种事情……想都不要想! 这一番动静,刘病已自然也听到了。 ——事实上,在冯子都出声前,刘病已便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 霍光素来行止有矩,只听脚步声,刘病已没有多想便已认出是霍光过来了,自然也就往外迎了过去。 刚到门前,还没有开门,霍光与冯子都一问一答便清晰地传入刘病已的耳中…… 门外,冯子都惊惧惶然,门内,刘病已也是脸色煞白,全身禁不住颤栗起来。 ……肖似…… ……肖似卫太子…… ……肖似他的祖父…… ……意味着什么…… 刘病已不敢多想,却也挪不动步子,双手交握着,紧张地听着霍光的回答。 “……看来……最近……家里的规矩真是松散多了……”霍光盯着冯子都,轻声低语。 冯子都一怔,随即却是心中一松,惊惶的感觉顿时去了一半。 ——霍光显然是在迁怒了…… 冯子都向来是精明的,心思一动,便想到之前听到的消息——“夫人使人请了主君过去。” ——是那位显夫人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这样一想,冯子都便悄悄地抬眼,不着痕迹地瞥向霍光,果然发现自己的主君面色阴沉,虽然盯着自己,但是,很显然,并没有真的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冯子都心安了。 尽管如此,冯子都也不敢再提那肖似不肖似的话,而是轻声提醒:“吾君……曾孙在里面等着呢……” 听到曾孙二字,霍光立刻眯眼,原本有些恍惚的心神也收了回来,望了望书房,又瞥了冯子都一眼,跟着冷哼一声,才举步往书房走去。 紧闭的柏木双扇门就在这时被猛地拉开,霍光与冯子都同时一惊,冯子都更是下意识地挡到霍光面前,等看到是刘病已站在门口,才讪讪地退回廊下。 “曾孙?”霍光也不无惊讶地看着刘病已,然而,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刘病已一番之后,霍光却是淡然地道:“风大。进去说话。” 言罢,霍光便举步进了书房的门。 ——从内院过来,一路都是廊道,霍光本就没有着履,倒是方便了许多。 刘病已咬牙想说话,却被霍光按住肩膀,半推半拉地,就被带进了书房。 看着被主君随手关上的门,冯子都轻轻撇嘴——这会儿,艳阳当空,万里无云,天高气爽,十里桂香……就是没有风! “腹诽”了一下主君差劲到极点的理由,冯子都便抬手,认真比划起霍光方才的动作——内行看门道。霍光方才能刘病已硬是从门口带进书房,用的可不是蛮力。 虽然看出了一点门道,但是,比划了半天,冯子都仍是不得要领,沮丧地低下头,抱着裹着黑布的长剑,努力重温自己方才所见的每一个细节。 想了半天,冯子都颓然地放弃了,随即便转念思考——直接向霍光请教的话……如愿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么一琢磨,倒是让冯子都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霍光的身手如何? ……虽然没有见霍光真正动过手……但是……骠骑将军的弟弟……大将军亲自调教过的人……先帝指定的大司马大将军…… ——霍光真的完全……不能自保? …… 冯子都在外头思绪万千,尽琢磨这些毫不相干的凌乱琐事,书房内,刘病已却是心乱如麻,连个头绪都理不出来…… “……就在这儿待着吧……我让人准备了些食肴,待会儿就会送来。汤浴也准备了,要不要先沐浴?”书房的门关上后,霍光便放开了刘病已,径自到榻上坐下,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不言语,便直接交代了这么一通。 刘病已只是怔怔地听着,直到最后的问题入耳,才下意识地摇头,脑海中却是乱得更加厉害了。 霍光轻轻抿唇,一脸复杂的神色,却始终没有移开目光,一直在看着刘病已的脸。 纷乱的思绪让刘病已着实头痛,他也知道如今自己是在霍光面前……这般状态是不可以的……最后,刘病已狠狠心,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尝到血腥味的同时,也总算将那些纷乱的心绪压了下去。 霍光哪里会不明白刘病已在做什么,脸色骤变,差点就要站起,但是,见刘病已神色还算平静,便到底将担忧之心按捺下去,仍旧坐在榻上,不过,还是沉了脸色,一番教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曾孙读了经、书,却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刘病已素来敬畏霍光,毕竟,霍光的身份在那儿,而且,教训他素来都占着理,他除了认错,便没有第二条路。 这会儿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这一次又与以往不同,想到方才冯子都所说的话,刘病已心中又是一乱,勉强镇定了一番,再开口,却是道:“我……我听到将军与那个苍头的话了……” 刘病已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霍光已经变了脸色。 看着霍光铁青的脸色,刘病已知道霍光已经是怒极,实在是不敢再说什么了,只能低下头,沉默不语。 霍光对冯子都所说的疑问是厌恶至极的,方才没发作,是因为冯子都与一般奴婢不同,会有这种念头……也属理所当然…… 因此,霍光转而就迁怒于之前就惹他不痛苦的妻子了…… 这会儿,刘病已旧事重提…… ——他能迁怒于谁? ……总之…… ——这份怒火不会冲刘病已去的…… 霍光蓦然回答,心念一动,就有不悦了:“曾孙很关心这个问题?” ——关于他像不像卫太子……的问题…… 刘病已坦然摇头。 ——他对自己是不是与祖父肖似……是丝毫不感兴趣的! 霍光一怔,怒火自然消退了一些,但是,看着刘病已闪烁的眼神,霍光还是提醒了一句:“既然不关心……就不要提及!”
——不关心……就当作没听到……才对! 刘病已咬住下唇,没有应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看到面前站着的少年,以倔强不甘的眼神望着自己,霍光不由苦笑——为自己无法抗拒的心软…… ……肖似……吗…… 轻叹一声,忍着摇头的冲动,霍光对刘病已道:“想问什么?” 刘病已张口欲言,却没有发出声音,看着霍光,眉目间满是犹豫…… “想问就问!不敢问就闭嘴!”霍光的语气立时变得冰冷,而且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当断便必断! ——犹豫……是最要不得的! 霍光盯着刘病已,心中百味杂陈,也因此,更加压不住满心的怒意。 “开了口……开了头……却连说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吗?”霍光愤怒地质问刘病已,着实是恨他不成器的样子。 刘病已哪有不慌的?不过,被霍光一通质问,他却定了心神,稳稳地抬眼看向霍光,抿了抿略显干渴的双唇,轻声道:“我知道我想问什么……” “说!”霍光的语气十分不善。 刘病已却仍旧不为所动,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才道:“大将军……我怕让你难过……” 霍光一愣,完全没有想到刘病已会这样说。 “……我会……难过……”霍光本是哭笑不得地开口的,说到最后,却是神色一凝。 ——他有点明白,刘病已想问什么了…… 一老一少,两个就这么一坐一立地相视着,半晌无语。 “……大将军……”刘病已耐不住,终是先开了口,却立即被霍光抬手阻止。 “不要问!”霍光十分坚决。 “大将军!?”刘病已不安地惊呼,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你……”沉默了一会儿,刘病已不顾霍光的阻止,再次开口中。 “不要问!” “为什么?” “不要问!” 刘病已的声音尖锐起来,霍光却仍是坚持拒绝的态度。 “因为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刘病已尖锐地质问,“大将军对我要问什么根本是一清二楚!” “不要问?” “是大将军不敢答吧!” “不是!”霍光断然否定。 刘病已原本的汹汹气势骤然被打断了。 “我是知道你要问什么。”霍光的语气波澜不惊。 “——我是不是认为你肖似卫太子……”霍光握紧双拳,语气却是轻描淡写的。 刘病已怔怔地望着当朝大将军,双唇嚅动,却终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是不是肖似卫太子?”霍光盯着刘病已的眼睛,唇角慢慢扬起。 “曾孙,我很清楚——你不是卫太子!他在湖县!不在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