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放弃
“我们必须知道,那位女医去了哪里!” 金建说得斩钉截铁,金赏倒也十分赞同,刚要开口,就听外面传来一个带笑的女声:“女医?查什么女医?” 一听到这个声音,金建连忙起身,同时不无责怪地看了兄长一眼,却见金赏也是眉头紧皱,但是,在从坐席站起的同时,便敛去了所有不满的神色,换上一脸稍带惊讶的神色,走出内室。 见状,金建也只能在心底轻叹一声,面上却敛去了所有情绪,跟着兄长走出去。 “夫人不是说要在外舅家用过夕食才回吗?”金建刚出内户便听到长兄温和的询问,不由也好奇地看了女子一眼——这会儿尚不到正午——随后才笑着与女子见礼:“阿嫂。” 出声的女子正是金赏的妻子,霍光的六女渺君。 见霍渺君的目光不住地往内户打量,金建不由失笑:“阿嫂,内室只有我跟阿兄。” 霍渺君顿时脸红,嗔怪着瞪了小叔一眼:“二叔说什么呢!妾只是好奇君等为何说起女医。” 金赏不由语塞,金建却低头闷笑,惹来兄嫂不同意义的不解目光。 干咳了两声,金建抬头:“阿嫂……阿兄不会说的……阿嫂若是不生气,我便告诉你?” 金赏多少有些明白了弟弟的打算了,便十分配合地冲弟弟打眼色:“别乱说话!” 霍渺君无视夫君的阻止,笑眯眯地对小叔道:“妾不生气!” 金建一边往门口挪步,一边慢吞吞地道:“阿兄知道中宫的新侍医上任,正要与我商议要不要把人请来,给阿嫂诊脉……” “金建!” “吾君!” 金赏气急败坏,霍渺君更是满脸通红,对着夫君娇嗔。 金建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金赏与霍渺君道:“其实,我也想请义女医登门的……”却没有说下去,脸上也浮现了可疑的红晕。 金赏夫妻俩一愣,金赏到底是兄长,很快就反应过来,惊喜不已地抓住弟弟的手腕:“你房里的婢女见喜了?” 金建点头,挠了挠头:“见阿兄着急……我没好意思说……” 霍渺君的表情十分复杂。 ——金建尚未成婚,不过,如金家这样的列侯门第,他身边自然也有几个婢女侍奉;金建不是列侯,不需要太在意嫡庶名份,自然也没刻意地让御婢不能受孕,有孕……丝毫不奇怪! ——只是霍渺君与金赏成婚四载,至今无孕…… 此时此刻,霍渺君心里的滋味着实不是欢喜二字可以形容的。 再想到金建所说的——夫君想请女医登门…… “……太好了!这可是今年第一桩喜事!建!你该早说的,正旦祭祖祢时,我也好禀告先考。”金赏不停地说着,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金建没有料到长兄如此为这个消息开心,瞠目结舌地盯着来回走动的兄长看了好一会儿,才摇头对长嫂道:“阿嫂,我很担心……”少年公子故作忧郁地言道:“若是阿嫂有喜……阿兄会不会……” “金建!”金赏猛地回神,喝斥住忽然变得十分多嘴的弟弟。 霍渺君也回过神来,摆起长嫂的架子,对小叔笑道:“二叔可是快当阿翁了,不能再如此口没遮拦了。” 金建也收起嘻笑的姿态,对兄嫂的教训恭敬应诺。 笑闹之后,三人也就在分列主次,在正堂落座,堂外侍奉的奴婢见状也连忙进来,奉上汤饮。 待奴婢退下,霍渺君勉强打起精神,转头询问夫君:“君想延请的可是甫上任的中宫侍医义姬?” “正是。”金赏知道这件事已被弟弟一番作态给圆了起来,自然是顺着往下说。 霍渺君的神色微僵,强笑着道:“那倒是不必了。” “嗯……啊?”金赏一愣一惊,不解地看着妻子。 霍渺君低下头,轻声道:“昨日,父亲已经请义女医给我们姊妹诊了脉了。” 这个消息让金赏与金建面面相觑,颇有些“如此容易”的惊诧感觉,不过,此时也不及多想其它,金赏随即便移开目光,看着妻子,颇有些急切地询问:“那么……那个……” ——成婚四年尚无子女,说不着急子嗣……那绝对是假话! 霍渺君咬了咬嘴唇,面色有些苍白:“女医言……我若想受孕……需要调理……” 其实,义微说了很多,但是,其中的内容,她实在不敢说出口。 金氏兄弟自然看得出她有所隐瞒,但是,两人此时最关心的并不是自家这些事,因此,沉默了片刻,金建十分明显地岔开话题:“毕竟是大将军,这么容易便将中宫侍医请去,我可是听说,中宫尚在卧病之中。” 金赏也附和着说了两句,霍渺君以为兄弟俩是在宽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好再感伤自身,强自按捺下满心烦乱,对兄弟俩笑道:“中宫侍医又如何?她原是先帝废后卫氏的侍医,身涉诸邑公主的巫蛊案,耐为隶臣妾,今上即位后,大赦天下,我家长姊又为她入赎才得以为庶人的,嫡母与大姬在世时,若有抱恙皆由她诊治。” ——原来还有这番渊源。 至此,金赏与金建更加确定——义微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才会这么匆忙地抛下侍医的职责,赶去霍家。 金赏稍稍沉吟片刻,立即有了决断。他转头看向妻子,语气温和地道:“虽然义女医已有交代,不过夫人转述终是不妥,不如还是遣人请其前来,将各项事宜对家中仆役交代清楚……” “不必了!”霍渺君脸色骤变,十分失态地拒绝了夫君的好意。 金赏的神色不由一僵,看着一脸不安的妻子,心中陡然有了不好的感觉,想追问却又无从问起,只能沉默下去。 金建低着头,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兄嫂的古怪神色。 “……那就依夫人的意思……”沉默了半晌,金赏也只能如此说了。 霍渺君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再与夫君对晤,立即便想起身离开,却听到金建好奇的声音:“对了,阿嫂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之前,兄长还打算吩咐家令午后去霍家走一趟,问一问呢。” 霍渺君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即便笑了:“二叔真是……这事……我却不太好说……” 金建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事涉大人,阿嫂不便言尊家大人的是非……” 霍渺君点头,仪态优雅地起身:“君与二叔稍坐,妾去准备昼食。” “有劳阿嫂。”金建恭敬地答谢,霍渺君答了礼,看了看夫君,掩唇笑道:“吾君真想请义姬……这会儿也请不到的……她是中宫侍医,昨晚急着入宫,邓家阿姊便定了约,让其下次出宫便去邓家,打算好好请教保养之道……”说着,霍渺君的笑意更浓:“习医之人就是懂得养生,明明是三十多的年纪,看起来仍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金赏尚未明白过,金建已经笑了:“阿嫂是因为没有争过邓家小君……” 霍渺君的年纪也不大,听到小叔这般说笑,哪里还能再维持长嫂的仪态,立即将之前的忧虑抛开,边笑边往外走:“谁让一家女子中,除了小妹,就数我最年少?怎么能不谦让阿姊?” 听到这番揶揄之辞,连金赏都忍不住笑出声——看起来年轻的女医,又是霍光的故交,又与东闾氏母女交好…… ——不必多想也知道霍家会发生什么事了! ——已出适他家的女儿哪里好掺和娘家的事情?想来,霍家的女儿都不好再待下去。 ——说到底,如今那位博陆侯夫人不过是继室,出身又是御婢;霍家五个出嫁的女儿,生母都是良家出身,霍渺君的母家还有五大夫的官爵,能对其有几分尊重?只看嫁到邓家的那位长姊还有心延请义微登门指教,便知道了。 不过,这些也就是玩笑而已,待霍渺君离开,金赏便看向弟弟:“怎么想?” 金建颇为沮丧:“看起来……的确有问题……” 他们不会天真地认为,义微匆匆赶去霍家是为了什么私事,更不会认为她是为了替霍家女儿诊脉…… “陛下似乎很厌恶见到义女医……”金赏回想着椒房殿的情形。 “要问清楚吗?”金建看向兄长,拿不定主意。 “怎么问?你有办法?”金赏反问。 金建摸着下颌,若有所思地点头:“办法……当然有……只是……我们问出来又如何呢?” 说话时,金建抬头看向兄长:“阿兄究竟有何打算?” 金赏不由苦笑,闭上眼,良久无语,直到听到外面隐约传来霍渺君的声音,他才猛然睁眼:“我们赌不起!更输不起!” ——金家是俘虏出身,纵然金日磾受先帝遗诏,顾命托孤,爵封列侯,终究是外国臣虏,半点根基皆无!金日磾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们两个尚未及冠年的童子,不过凭着父荫与那位少帝亲近才立足宫廷之上,帝位更迭……拥立之功……他们没有资格掺和! 金建默然无语——金赏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若是并非必赢之局……便放弃吧! ——放弃那点君臣之谊,放弃……那位年少的天子…… 注1:西汉皇帝赐爵时,二十级爵中,从第九级的五大夫向上的爵位是只赐给秩六百石以上的官吏,一般研究认为,虽然史书无明文,但是,因为居延汉简中“爵不得过左庶长”、“拜爵皆毋过五大夫”一类的规定,因此,西汉应该也与东汉一样,民的爵位不得超过公乘,五太夫以上属于六百石以上的官吏才能得到爵位。 注2:中先写“光与左将军桀结婚相亲,光长女为桀子安妻。”后写“复徙光长女婿长乐卫尉邓广汉为少府。”对照中燕王自陈“我亲武帝长子”的情况,应该是当时的习惯,排行时不计算已死兄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