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杜延年带来的消息
杜延年的确是为了霍光临行前的交待而赶回的,因为从云阳赶回,他恰好与封侯的诏书错过,到了霍家,才从已经是博陆侯家丞的家老口中得知这桩喜事。 “大将军与左将军同日封侯?”杜延年一怔,随即警醒地接过家丞亲自奉上的热汤。 “是的!”家丞不明白,这个家主信重的军司空为何独独追问这个问题。 杜延年捧着耳杯,低头看着袅袅升腾的热汽,沉默不语,连霍光来了都没有发现。 家丞刚想提醒杜延年,就被霍光摆手阻止,随后又在他的示意,轻轻退出书房, “大将军!” 杜延年也不知道自己沉思了多久,一抬首见霍光就坐在自己对面,不由吓了一跳,立即就要起身。 霍光伸手按住杜延年的肩膀:“不必了。看你这样子,是从云阳赶过来的吧。” 杜延年没有坚持,笑了笑,将已经变得温热的汤水一口饮尽,随即尴尬地道:“臣不知大将军封侯,空手登门……” “无妨!”霍光摆手,“杜家已经致礼,你那侄儿并没有落下你。”随即便转回正题:“家老说你有急事,是云陵,还是……” 杜延年点头:“是将军上次交待的事情。” 霍光神色一凛,更加严肃,杜延年却犹豫地周望了一下。 “放心!”霍光摆摆手,“如今,在我这里说的话,没有一个字出得了这间屋。”说到最后,话中已带了几分狠厉。 杜延年这才安心,不过,还是压低了声音回答:“钩弋宫的宫人当日全部下了掖庭狱,上次将军借起云陵的机会把人送过去,我仔细讯问过了,不过,无人知道详情,想来赵婕妤当时还是与苏文合谋……” 这个结果并不出霍光的预料,因此,他只是轻轻颌首,等杜延年的下文,很显然,这个结果不可能让杜延匆忙赶回长安。 “……不过,有一个内者说了一桩事情。”杜延年稍稍停顿了一下,并非犹豫,而是不安,“臣并没有找到相印证的证言或是证据……” 霍光微微挑眉,沉吟片刻,还是示意杜延年说下去。 “据那人说,八月初,内者令郭穰求见过赵婕妤。”杜延年只能尽量客观地描述自己讯问所得的答案,“那人很肯定地说,郭穰与赵婕妤从无往来。” “郭穰?”霍光觉得这个姓名很熟悉。 杜延年莞尔,轻声提醒霍光:“他曾出首刘屈氂妻祝诅大逆,如今是……” “内谒者令!”霍光神色立变,冷冷地接口。 杜延年垂首不语。 他很清楚霍光为何如此反应——后元二年,望气者言中都狱有天子气,前往皇曾孙所在的郡邸狱宣颁诏令的便是内谒者令郭穰。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这个郭穰是谁的人? “幼公如何看?”霍光沉声询问。 杜延年苦笑:“臣尚未说完。” “哦?”霍光挑眉,缓缓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继续。 “那人说赵婕妤当时就让人查了郭穰,结果如何,他不知道。臣便请掖庭令查了郭穰的籍册。”宫中上至娙娥、婕妤,下至宫婢、阉宦,每个人的出身、经历皆由掖庭登记造册。 “什么结果?”霍光微微皱眉。 杜延年从袖中取了两卷竹简,在案上并排展开,随后转了一个方向,让霍光自己看。 “这是郭穰的履历。”杜延年的左手指着一卷竹简,随后,用右手指向另一卷竹卷,“这是……” “上官桀的履历。”霍光淡然地说出他要说的话。 杜延年收回手,沉默垂首。 书房内寂静无声,良久,杜延年才听到竹简相碰的轻响,抬头却见霍光已经起身,两卷竹简被他拿在手中。 看到霍光用铁条弯曲而成的火筋挑开悬于梁上的鎏金铜温炉顶盖,杜延年便知道霍光要做什么了。 将两卷竹简放在炉中烧得通红的木炭上,看着竹简迅速被点着,亮蓝色的火焰从圆形的炉口窜出,霍光睁大了眼睛,抬手用火筋拨动竹简,让火焰更加炙烈。
“幼公,今天,幸君的儿子在我家中出了意外,我最小的女儿牵涉其中。”霍光盯着明亮的火焰,忽然开口。 听到这番与此前的话题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杜延年怔忡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却是瞠目结舌,不敢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领会错霍光的意思。 再炙烈的火焰也有燃尽的时候,当竹简焚尽,只有木炭的温炉中,火焰再次驯服地敛起光芒,静静地炉中休息。 霍光盖上炉盖,依旧站在温炉前,微微勾起唇角:“长公主前日向金赏打听我的女儿品貌如何……” 杜延年不由一惊:“县官才十岁……”不过幼学之龄,议婚未免太早了吧? 霍光轻笑:“我倒没有料到长公主还能将我与卫家联系在一起。”若非如此,便不会对先帝遗诏皇曾孙养视掖庭的事情那般紧张。 杜延年抚额:“长主担心将军更看重皇曾孙?”不能说长公主的担心毫无道理,但是,寄望于婚姻,未免……妇人之见啊! 霍光轻笑,并没有否认杜延年的话:“得到之后便会害怕失去。” 鄂邑长公主的头脑恰到好处——她很清楚,她的一切都来自今上,如果今上有失,她便还是那个一文不名的公主,尽管她的确是皇女,但是,不是所有的皇女都能拥有窦太主、平阳长公主那般的尊荣权威的。 杜延年刚想说什么,陡然想起这个话题的起因,不由沉吟了一会儿,才抬眼望向霍光:“大将军可是觉得左将军已有所计较?” 霍光笑得冷漠:“上官家的户籍上,兮君的名是嫱。妃嫱嫔御……也许,上官桀从一开始就有这种打算!”想到外孙女的名,霍光已有七分笃定,暗恼之下,他已直呼上官桀的名。 “若是那样……可就很不好了……”霍光轻声低语,轻轻地用火筋敲着炉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响让杜延年的心跳跟着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