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丁外人的机会
从骀荡宫回到承光宫,步入辇驾,进了宫室,鄂邑长公主再支撑不住,两腿一软,踉跄着便要跌倒,跟随的宫人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见殿门旁闪出一个白色人影,微带墨色的广袖飞扬间,手稳稳地扶住了长公主的身子。 “长主小心。”男子温柔的声音动人心魄,令闻者顿觉微醺之意。 宫人一见此人便咽下了已到嘴边的惊呼,同时低头退下。 “你怎么来了?”见到男子,长公主微怔之后,发觉自己几乎是被男子揽在怀中,不禁羞恼,尽管脸色仍然苍白,但是,颊上却不由显出两抹酡红。 容貌清秀的男子听到鄂邑长公主不悦的质问,便垂下眼帘,沉默片刻,才抬眼看向她,轻声道:“臣想念长主。”话中一片深情,无限委屈。 鄂邑长公主的脸更红了,却没有再嗔怒地开口,而是默默地走入内户。 男子乖顺地跟着长公主身后走进内室,见鄂邑长公主径自坐到依窗而设的锦榻,扶着凭几,怔怔地出神,他也不出声,轻轻地走到榻边,跽坐着为她拿捏肩背。 “嗯……”恰到好处的力道让鄂邑长公主不禁闭上眼,舒服地叹息出声。 “今天来是有事?”虽然满意男子的服侍,鄂邑长公主还是再次追问男子的来意。 她已经过了心动、冲动的年纪,这个男子不过是她的儿子寻来给她解闷的玩意,什么感情、爱恋……她想想都好笑,不过,闲着无事,陪着他玩玩豆蔻少女的怀春游戏……倒也不错。 “长主今天怎么了?”男子没有回答,反而关切地询问。 “没什么……”她觉得没必要与这个男人说今天的事情。 男子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话,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道:“长主可知,如今长安城中流言不断……” “什么流言?”鄂邑长公主不以为然地反问,“又是说上非先帝子?” “不是。”男子摇头,犹豫地看了长公主一样,似乎很是苦恼,待鄂邑长公主不耐烦地催促后,方轻声道:“入冬已逾月,大雨之后,至今无冰……如今长安城中都在议论……天意……” “凡人岂知天意?”鄂邑长公主不屑地撇嘴,“天意?端看人如何解罢了!” 男子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长主明鉴!” “你究竟想说什么?”到底男子也侍奉自己近一年了,鄂邑长公主哪里不明白他说这些其实是另有深意。 男子没有再卖关子,而是轻声道:“如今,大多数议论都说,这是上天对汉室有功不赏的警戒……” 鄂邑长公主一愣,脸色竟再次煞白。 “长主?!”男子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鄂邑长公主摇头:“什么时候开始的?” “十月雨止之后就开始有议论了,最近……比较……”男子的话没有说完,便见鄂邑长公主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踱步,片刻之后才停步轻叹:“这么说,霍光与上官桀并没有反目?” 男子听到她的话,不禁愕然:“长主怎么会这么想?” “方才在建章宫,县官对我说,最近一个月,霍光与上官桀从没有一同晋见……”鄂邑长公主喃喃轻语,“我以为……” 男子摇头笑道:“爱女辞世,大将军妻迁怒女婿,大将军倒是没有,不过,顾及嫡妻,自不会如以往一般行事。” “你敢肯定?”鄂邑长公主盯着男子追问,“霍光素来最疼惜这个长女的。” 男子郑重地点头:“昨日遇到上官安时,他还对我说,若不是大将军明理,他这个父亲恐怕真的连看儿女一眼都没办法。” 霍光的妻子强行将外孙女与初生的外孙带回家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再说,母系外家抚育失恃幼儿也是常有的事情,长安居民说过也就罢了。 见长公主仍有迟疑,男子笑了笑,道:“男女有别,行事上自不会一般无二。” 鄂邑长公主思忖片刻,无奈地点头:“的确,霍光不应该为这种事与上官桀反目。” ——尤其是在金日磾过世的情况下,霍光需要上官桀的支持,同样,上官桀既无必要也没有办法与霍光对抗。 ——元狩六年,武帝正式省太尉一职,由大司马大将军掌武事。 ——如今大汉的兵符在霍光手上,任何将校士卒的调动都要经过他,只此一样,便足以让霍光的权力凌驾于其它辅臣之上。 鄂邑长公主并不是精于政治的人,但是,她很清楚兵权是一切威慑力的基础——她出生在卫氏开始显贵的元朔五年,从晓事就听着宫人传唱“卫子夫霸天下”的歌谣,但是,经历过那么多年的风雨沧桑,她早已不会天真地以为卫氏的赫赫权势源自中宫椒房。 ——若是卫青的手中没有大汉兵符,若是卫青薨后天子不是亲自掌管兵符,那么多宠姬当真无法撼动中宫与太子的地位吗?
“还有一件事……臣不知长主是否已经知道了……”见鄂邑长公主陷入沉思,男子犹豫了很久才期期艾艾地开口。 “何事?”鄂邑长公主随口应道。 “故太子孙属籍宗正……”男子才将话说了一半,就见鄂邑长公主凶狠地盯着自己,不禁一颤,稍顿了一下,才把话说完,“掖庭养视,据说是奉了先帝遗诏!” “先帝遗诏!先帝临终就他们几个人在身边,尚书令还是张安世!他们想要什么遗诏没有!”鄂邑长公主异常恼火。 “辅少主是遗诏!领尚书事是遗诏!封侯是遗诏!如今,故太子孙的属籍、供养也是遗诏!他们到底有多少份遗诏?” 男子惊恐万分,跳起来扯住长公主的衣袖:“长主慎言!” 话已出口,该发的火已经发了,鄂邑长公主摆袖甩开他的手,重新坐回榻上,冷笑:“原来是太子孙回来了!嫡系正统啊!难怪燕王请立郡国庙,虽然益封万户以嘉孝心却终不允准!” 男子已经不敢再劝阻,只能垂首立于内户旁,静静地听着长公主的冷笑之言,片刻之后,他听到长公主愤然起身,疾步出门:“去骀荡宫!” 辇驾启行的声音远去,男子缓缓抬头,望着内户上垂下的丝绦珠串,淡淡微笑,伸手将摇摆的珠串轻轻抚正,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笑道:“丁外人,这个机会用好了,你就不是‘主人翁’这种身份了!” 注1:长主,指长公主,记——长主内周阳氏女,令配耦帝。时上官安有女,即霍光外孙,安因光欲内之。光以为尚幼,不听。安素与丁外人善,说外人曰:“闻长主内女,安子容貌端正,诚因长主时得入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于足下,汉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忧不封侯乎?”外人喜,言于长主。 注2:记“ 注3:鄂邑公主的出生时间不详,因为她是燕王的jiejie,而齐王、燕王、广陵王于元狩六年同时封王,估计出生时间在元朔六年到元狩元年左右,我便把她的出生放在元朔五年这个算是有点特殊意义的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