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40 昼，两人的祭典
黑色的长发摇摆着。 幅度很小，因为其主人的步履并不大。 但希尔薇知道如果走在前面的少女愿意，她可以在短短十几分钟里走遍这个浸透了欢快气氛的城市。 ——如果不举行一次节日，谁也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城市多么有活力。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位哲人说的，但此刻这个一领之首的红枫城，的确是洋溢着旺盛的活力。 除了主干道以外的道路两端，都被商铺所占领了。 “来看看哟！新鲜出炉的烤薄饼，热腾腾的枫糖浆，包你吃过一口就再也忘不了！十枚红枫铜板，好嘞，您拿好。” “枫叶酒，用最鲜艳的红枫和最好的紫麦酿造，最纯正的枫叶领口味！不要错过，不要不要错过啦！” “来自紫叶领的茶叶，今年的头茶！还有从天山商路运来的东国茶叶！不管哪一种只要五银币一罐，五银币一罐了！” 外来的人群往往意味着一笔可观的收入，这些商铺大多在昨天还只是普通的民家此刻在名为“节日”的魔力催化下，都变成了商人。将家常的食物，酒酿摆上简易的摊铺。 这是没有特产产出的黎赛很难看到的。 但嘈杂的主力还是那些没能在大集市里占得一席之地的旅行商人们。 其次则是几乎每条街道上都有的游行乐团。 以喧哗程度来算，比起往日至少更热闹五倍。 “很新奇？” “不，也不是很新鲜……只是……” ——有点不一样。 在祭典期间就连最吝啬的老板也会松开钱包的口袋，工作的时间越长，拿到报酬就越多，有时候老板心情好，有节制的摸摸捏捏后，甚至能看到白银的色彩。 所以几乎每个祭典，希尔薇都在熟悉的店家帮忙。 像这样悠闲的走在人群中，无所事事的四处张望，已经多久没有过了？ “啊……” 脚步微微一滞。 街对面的面包铺前，站着一家人，年幼的男孩还很小，就算努力踮起脚也看不到摆在玻璃碗橱改成的橱窗中罗列的面包。 像是炫耀的，大一点的男孩对着他挤眉弄眼，故意把手里用纸包好的面包在他的鼻尖上荡来荡去。 抓了好几次都没有抓到的小男孩鼻子一歪，嘟着嘴哇哇大哭起来。 原本和店员谈笑风生的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喊声吸引了注意力，没好气的瞪了当哥哥的一眼后，笑着把小儿子抱起来让他挑选肥肥胖胖的面包。 女人带着有些责怪的目光在大儿子脑袋上揉了揉。在拿到找的零钱后，男人牵着小儿子的手，女人牵着大儿子的手，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 直到他们消失在人群中，希尔薇才转回了头，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 ——已经多久没有人牵着自己的手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了呢？ ——已经多久没有人看着自己的脸认真的说“小心不要走丢”了呢？ 不由自主的抚摸身上的伤疤，希尔薇心情复杂的看着不紧不慢在前面走着的克莉丝。 ——就算是克莉丝，也不知道这些事吧…… “想吃吗？面包。” “！” 想着事情的同时听到所想的人的声音，让希尔薇心跳停了半拍。 那双灰色的瞳孔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在想什么，但是幸好，克莉丝猜错了。 希尔薇用力的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还不饿。” “那么，有哪里想去吗。” 悠然的脚步停下了。 克莉丝转过身，将长长的黑发梳到耳后。 “我……” “……中心公园，大集市，魔法师协会，唐纳德大剧院，还有吗？” 恶寒从背后攀爬而上。 希尔薇后退了一步。 恐惧。 本能的恐惧。 自己是玻璃的人偶吗？黑发的少女是掌握着黑巫术的邪恶人偶师吗？ 为什么自己想什么都会被她知晓？难道自己要做什么，也被她cao纵吗？ 那是被看透，一切都被别人所掌控的恐惧。希尔薇不敢抬头，害怕再和那灰色的瞳孔对上视线，就会像童话里所说的连灵魂都被带走。 “……集市吧，这个时候，商人们为应该会为了吸引眼球而拿出新奇的东西。” 手臂被扯动。 希尔薇就像人偶一样向前走去。 走过了哪里，走了多久都没有注意，只知道嘈杂和杀价声变得越来越大。 声音因恐惧糅成一团，扭曲、变成不可名状之声。 好像世界已经远去，时间也不再有意义，除了那只手，那只能轻而易举cao纵自己的一切的纤细柔软的冰凉小手以外，什么都没有。 “希尔薇。” “！” 恍惚被自己的名字所打破。 “啊……” 那不可名状的讥笑也好，世界时空皆尽远去的空荡也好，甚至连被当做人偶一般肆意cao纵的恐惧，都消泯在毫无起伏的声音中。 不可思议。 被注视着，希尔薇居然感觉到了安心。 “之前入城时，你盯着这边看了很久。” “诶？” 希尔薇有些不知所措。 是因为这个原因？如果她没记错的的话，那个时候，这里还仅仅是一片堆放着店铺建材的大广场而已。 在机车上，她仅仅是因为久违的看到如此盛大的准备场面，不由得将视线多停留了一会而已。 居然注意到了吗？连这种小事都？ 那么，会知道我想去中心公园，魔法师协会的那座高塔和大剧院也不是因为什么奇怪的魔法吗…… 没有在意希尔薇复杂的神色，克莉丝移开了视线。 稍微……有点不舒服呢。 熙熙攘攘的人流大概有刚刚走过来的街道上的一倍还多。 皱着眉毛，克莉丝不得不暂时收缩了【幽魂主脑】天赋，【情感味觉】的感知范围。 据密托茨黛拉说，红枫城正在向商业中枢城市转型，每年枫糖祭对大集市的支持都在增加。此时此刻红枫城里至少有五分之一人口聚集在这里，每个人的情绪都在节日的催化下变得激动，在克莉丝的触手上，这锅情感大杂烩味道可不怎么样。 “有什么想要的吗？” “嗯……唔……” 希尔薇为难的看了看四周。 “……先走走看看好了。” 小心翼翼的提议，并且尝试性的拉了拉黑发少女的手。 “……诶……” 就像与自己的手相牵的并不是什么人而是一片羽毛一样，连一点点的反抗和迟疑也没有，克莉丝被她拉着，迈动了脚步。 【随你】。 那平淡的表情，似乎这么说着。 “——恩，那就先四处走走看看吧。” ——好像变得轻松一点了。 气氛改变了。 被希尔薇牵着手的克莉丝歪了歪头。释放出会稍微影响人，使人们不会过于靠近的精神压力，一边走了起来。 ………………………………………………………………………………………… 大集市中的商铺和街边商贩有决定性的不同。 虽然未必就一定有更好的品质，更新奇的商品，但是商品的数量有着绝对性的差异。 不管怎么说，能在这个官方性质的大集市里有一席之地的商铺们，必然是有着红枫城官方承认的资本的，这种资本最为显著的体现就是商铺中员工的数量。 普通的旅行商人可是没有钱去雇佣员工的。 因此，他们也不会特别卖力的叫卖，比起街道，这个顺着圆形广场一圈一圈排列下来的集市中，主旋律是杀价和殷勤的推销。 草药，宠物，皮草，饰品，食物，日常器具，冒险者的装备…… 甚至以往要去魔法师协会的高塔中才能买得到的各色药剂，附魔物品，寻常很难见到的魔法原典也有。 就在魔法师们的摊位附近，美德教会的牧师们也在贩卖着教会美德池中鞠起的圣水、被大陆几乎所有学院用作基础教材，装饰精美却不奢华的美德教典、以及各种各样加持了神术的小玩意。 满载有趣的异国商品旅行商人们，他们的花样就更多了。 黝黑和小麦色的肌肤，穿着炎热风情的舞娘，这些是从西方的沙漠国度而来的商人，女孩们商铺上拿起动物的牙和骨雕琢的粗犷又原始的武器，递给男人们时不忘抛出一个媚眼邀请他们晚些时候关顾大剧院去观看她们舞团的演出。又从石质的小盒里挑起一小撮洁白的乳膏涂抹在小麦色的健康肌肤上，向女人们展示艰苦行商旅途中依旧光滑细腻的肌肤，结果这些要价好十几个银币的化妆品卖的十分不错。 隔了几个摊铺的，是南方部落联合的商人们。 他们的故乡气候同样炎热，因此那些服装与沙漠商队的人们很相似，却又有不一样的韵味。那是只有在人类版图的最南方、毗邻兽人领萨奥德金和妖精领法瑞兰，不同种族文化的大熔炉中才会编制而出的艺术，许多吟游诗人和艺术品收藏家都趋之若鹜，询问着是否可以卖出一件给他们用以收藏。 不过他们的招牌商品是香料与宝石。只要看聚集在这个商团的商铺前的女人总是喜笑颜开而男人们几乎都看着钱包愁眉苦脸，偶尔对上视线都是“你辛苦了”，“同苦同苦”这样无声的交流，就知道这些香喷喷和闪亮亮的小玩意对女人是多么有吸引力了。 这些是贩卖的商品比较多的商人，与之相对的，货物单一却的同样有人气的商人也有。 比如那些北地而来的商人们，他们卖的东西是最简单的——装在一个个小瓶子里的淡蓝色粘稠液体和小盒中像是什么东西的牙齿一样的半透明结晶，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聚集在他们商铺前的有很多都穿着商人的装束，甚至能看到妖精的身影。 “那个是宝石吗？” 希尔薇认不出那是什么。 “冰怨精华与冰怨牙，同一种魔物身上的两种东西。” 克莉丝站在人群外，稍微思索了一会后，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抹金色。 那是正面印着抽象的巨龙图腾，背面印着人的侧脸与奇特文字的圆形金色硬币，少女抬起手，金色在空气中划出一条炫目的线条，轻声却庄严的吼叫震在每一个灵魂上。 瞬间，在商铺的安静了，只有金币掉落在木桌上的闷响被淹没在来自其他商铺的嘈杂中。 片刻后，人群分开了一条道。 一位手指上有着祖母绿与黄金指环的中年男人双手托着一个盒子走了出来，不动声色的张望着。在看到克莉丝和希尔薇的时候那张满是横rou的脸上一瞬间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又瞬间隐去，恢复成商人的笑容，他恭恭敬敬的走到克莉丝面前行了个礼。克莉丝随手拿过那个盒子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中年男子如蒙大赦般，一再行礼后才退去。 “那个……克莉丝小姐，这是……” 希尔薇小心的看向克莉丝。 刚才，黑发的女孩身边的气质完全改变了，那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居高临下感和难以目视的威严她以前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奥伦法的狂王，乌夫拉克。 “冰怨精华是非常纯粹却很温和的冰元素聚集体。来自冰怨的王者的精华在少量魔力的催化下，只要一小滴就能让整个浴缸的水结冰，是食品商人们常用于遥远运输过程中保证食品新鲜的重要物品，贵族和平民们则常常用来制冰以供享用。” 克莉丝打开精美的紫色木盒，从中拿出一瓶淡蓝的液体，水晶瓶两层的间隔中，有冰冷的气息流动。 “也是炼金的常用素材。” 这样的水晶瓶盒子里还有三个，在水晶瓶旁边还整整齐齐的码着六个小木盒，被打开后，一阵凉意让秋日尚存的余热又稀薄了少许。 “冰怨之牙，挂在房间里可以降温，也时常用于地窖储藏，炼金处理后也可以制作饰品。这两者都是北方的特产，运到南方有很大的利润空间，越是往南，越是贵重。北地的人冬天狩猎夏日跑商，这已经是回程了。” 克莉丝说的，是希尔薇闻所未闻的知识。 “至于那枚金币……一种显示财力和地位的手段而已，表示【把你们最贵重的货物拿出来】。” “……这个世界，果然很大呢……” 喃喃自语的希尔薇，再一次环顾四周。 连大集市的外圈第一圈都没有走完，就已经看到了太多太多没有见过的东西。 “那就继续去见识吧。” 把盒子盖上，收回到【灰色伊甸】之中，克莉丝重新牵起了希尔薇的手。 “嗯！” 大集市的游览还在继续。 不同的是，希尔薇不再仅仅在人流中行走，远远地看着商铺上的物品了。 她会突然拉着克莉丝的手挤到某个商铺前，询问某个商品的来历，也会因为商人讲述的故事而入神，。 不过，走了一圈，希尔薇什么也没有买，而商人们看到她身上的女仆装和克莉丝淡漠的表情也大多会笑笑，并不在意。 期间还路经一个东国的商铺，黑发灰瞳的克莉丝被当做了她们的同乡，被送了来自东国的料理，让克莉丝稍微有些在意的是，虽然这些被称作“便当”的食物希尔薇很开心的吃下去了，但是…… “要吃些什么吗？希尔薇。” “不用了……啊……是妖精呢……” 其他时候提起关于食物的话题都得不到回应。 是想多了吗…… 看着挤进少见的妖精商人的商铺前，自然魔法培育出来的魔法植物和植物上，自然而美丽的饰品而发出低呼的女孩，克莉丝眯起了眼睛。 准备跟上去的脚步一滞。而一个脚步声，在嘈杂中靠近。 一步、一步……迟疑的味道，纠结的味道，很显然他感觉到了克莉丝所释放出来的精神压力，这是一般人会本能的避开的暗示，他可能感觉到了但是他依然在逐步靠近。 哪怕有危险也不在意，只要利益与危险相衬，就算是神明也敢践踏的……。 嗅到利益的气味后，明知危险也要凑上来贪图金钱的碎屑的…… “……” 淡然的转过身，克莉丝用灰色的瞳孔记录下那露出惊恐的色彩又一瞬间恢复如常的脸。 “……克、克莉丝小姐，贵安。” “无需那么恭敬亦无妨，老努克。” ……野兽。 虽然克莉丝的突然回头令他措手不及，但贪食金钱的野兽很快就安抚下了慌乱的气息。 “那位殿下今天没有来吗？” “莉莉安主人在休息，倒是汝……顺利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顺着黑发少女的视线看见公告栏里贴出的拍卖宣传单，老努克干笑了几声。 红枫城官方对大集市的支持行动之一，就是这些随处可见的告示牌，只要是商业宣传就都可以贴上去。 商业谈判后，最显眼的告示，自然是属于资本最雄厚的商人的。 那张特意附上了发光效果的宣传单上，大意是：今晚的拍卖场将“前所未有的”拍卖数把“强大而珍贵，连魔法师协会也认可的稀有的附魔武器”。“一旦错过下一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再有这样的幸运”，请带上足够多的金币莅临。 加上一大堆夸张华丽的辞藻差不多就是全部内容了。 所以老努克一脸的不自在，对同行他可以吹嘘说那些宝贝是他“勇敢而智慧的判断”的成果，但在这个还不到他胸口高的女孩面前，那只是“来自其他人毫不在意的赏赐”。 这些附魔武器自然源自之前那些倒霉的“无头骑士”。 “都是托您和那位殿下的福……今天是和女仆小姐来逛街的吗？如果有空，不妨来我们商会坐坐。” “妾身害怕你们会把妾身卖给有扭曲癖好的人。” 克莉丝摇了摇头，玩笑话被她说出来后，一点也不好笑。 老努克干笑着，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了。 “商人的遗孀如何了。” “遗孀是……” 愣了愣，老努克才意识到克莉丝指的是他之前提及的，那个被装扮无头骑士的两个少年夺走货物，最后负债而自杀的商人的妻子。 “过得还不错”这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 老努克搞不懂了。 他的遗孀过得怎么样？ 这个黑发的女孩是关心她们，还是……关心自己有没有做什么？ 老努克想起了那个在商会大厅中顶着黑眼圈做着报表的女性。 商人自杀后将自己的尸体卖给了一位亡灵法师，加上全部的家当才勉强还清，现在她和女儿只是勉强度日而已，生活的重负让这个原本如贵妇人一样貌美的女人变得憔悴，她那原本有着不错魔法天赋的女儿，也懂事的放弃了求学的念头。 但她的确是坚强的生活着。 但他呢？ 他只不过是发自肺腑的安慰了几句而已。 “戴莎是个坚强而精明的女人，她现在很努力的生活着，已经安定了下来……” 冷汗从额头上慢慢流下，老努克的声音在微微的颤抖。 要被灰色的漩涡吞没了。 “……今天有什么有趣的活动吗？这个城市里。” 片刻后似乎是觉得无趣，灰色的目光移开了。 这片刻让老努克感觉过去了约等于无尽的岁月。 “其他的活动吗？” 他松了口气，绞尽脑汁的回忆起今天枫糖祭的活动。 万一这个少女善心大发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救助她们怎么办？虽然从之前的交谈来看她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甚至有些冷漠的的人，但这样年纪的女孩的善良想法又谁能说的清呢？ 女人心，海底针。 一旦她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也，他要怎么办呢？ 推脱说自己也仅仅是回本？ 别开玩笑了，附魔武器的利润一个贵族、一个王族身边的人会不知道？这一次老努克不但能让之前的损失全部勾销，还能完成每一个旅行商人的梦想——让他结束作为行商生活，就此在某个城市中拥有一家店铺。 既然有这样的收益，那么多积累点善行援助一对母女又有什么不行的呢？说起来，这笔钱也不能说是和那位倒霉的商人完全无关啊。 要是她真的突然说“将拍卖所得是一部分交给那对母女”，自己要怎么做？ 他是商人，不是慈善家！ 为了避免这个话题再度被提及，老努克飞快的思索着今天一天红枫城中大大小小的活动——这些才是枫糖祭的核心。 “现在，大剧院里应该在表演歌剧，今天出场的歌剧团有六个，上演《王子复仇记》，《爱恋母亲的国王》，《水都富商》，《黑天鹅之死》，经过改编的童话剧《蓝小鬼》还有《水晶鞋》” 首先想到的是歌剧。 这是自诩高雅的贵族为了彰显自己的气韵和高贵常去的场所，因为与贵族做过生意，他也有陪伴贵族在点着熏香的歌剧院里看着演员搔首弄姿，在过于华胥的台词里一个多小时不知所云的经历。 ——而且不止一次。 几乎每个和他做生意的贵族都在商谈前带他去歌剧院一趟，所以老努克觉得，贵族们都会喜欢这个才对。 “……” 除此之外呢？ 纤细的手指无聊的绞着头发，就像在这么问。 看起来对这个提案毫无兴趣。 “中心公园附近，美德教会的公益活动正在进行，有很多人都聚集在那里。在下午，那里有魔法牌的擂台赛，据说魔法师协会和美德教会各自都拿出了不错的奖品。” 把玩着手里不知从哪拿出来的盒子的纤长手指稍微顿了顿，然后——“继续”——这么无言的说道。 “城外的护城河在午后有游泳竞技。” “第六大道附近在傍晚有吟游诗人和旅行乐团的集中表演。” “再过一会城里的炼金术师公会会召开发布会。” “…………” “……” 商人嘴里说出了一个又一个活动的时间和地点。 这些活动在商人眼里，就是一枚又一枚闪闪发亮的银币，无论是可能出现新的畅销产品的发布会还是聚集了很多人的比赛现场。 事实上老努克就是为了估测炼金术师公会新发表药剂的商业价值正在前往炼金术师公会的路上。 如果没有偶然间看到了更大利润的存在，他现在已经离开大集市了。 但这个巨大的利益对这些活动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对了，克莉丝小姐有看到大集市中央的空地吗？在中午哪里，那里会举行大胃王竞赛。” 说到最后，老努克自己也泄气了。 别说利润，这是连获得一些赏赐都困难的氛围。 克莉丝手上的动作停止了。 “……妾身知道了。” 她点了点头，没有告别就向前走去。 这就结束了吗？ 老努克叹了口气。 终究，什么也没从克莉丝那里得到，但是既然这一次能够交谈，那么下一次也可以。 所谓人情关系的积累，就是这么慢慢达成的。 这样想着，抬起头来的老努克面前划过一道淡紫的弧线。 他反射性的接住，立刻因那透过紫松木盒渗出的寒气打了个哆嗦。 ——还真有赏赐？ 呆然的看着摇摆的黑发分开人群，老努克咽了口口水，打开了盒子。 “啊……” 商人的表情在寒气扑到脸上之前凝固了。 盒子里是一朵花。 一朵康乃馨。 一朵用冰怨的牙齿雕琢的，赠予母亲的花。 老努克猛的抬头，可是那头长及脚踝的漆黑长发，很显然不会有搭理他的心情。 他只有苦笑着盖上了盒盖。 这不是赏赐，而是命令。 一个下命令的人不会在意的命令。 但他真的能拒绝吗？ 克莉丝没有在意商人五味杂陈的情绪。少女轻巧的踱步，所到之处人们都如同得到了无法抗拒的命令，为她分开一条狭窄，却足够保证不会有其他任何人触碰到她娇小身躯的通路。 沉默前行，却如女王君临。 这个时候妖精的店员刚刚结束一个故事的讲述，正向希尔薇推销着一小瓶膏药。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自己的身体也一定要珍惜呢。也许你希望用这些伤痕记住什么，但那些过往的，璀璨如繁星的记忆，在我们妖精的眼中是无价的珍宝，但在人类社会中，只会给你带来不好的回忆。” 有着淡紫色短发的妖精，对希尔薇的拒绝不是很理解。 就算是现在，在妖精的摊铺前，这个身上有着伤疤的女孩身边也有一个人以上的间隙。其他人眼中投来的充斥着负面情感的目光连她都觉得恶心。 这个女孩绝对不可能没有感觉，也不可能不在意。 不在意的话，就不会这样缩着身子了。 非人类比任何人都能看出人类的卑劣，在不经意间。 “抱歉，不过，真的不用。” 抚摸着脸上与肌肤的触感截然不同的疤痕，希尔薇摇了摇头。 “没有钱也没关系，就当是妖精的礼物收下吧，就算是为了让你的主人不会再对你做过分的事，相信自己，你是很可爱的女孩子，没有这些伤疤后，就算是再残暴的人也不会那么狠心呢。” 妖精的店员似乎误会了什么，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希尔薇下意识的捏了捏裙角。 自己是女仆。 某种意义上，就是彰显贵族气度与权势的一个门面。一个“不给主人丢脸的女仆，”姿色，身材，谈吐，教养，全部都要与一般贵族持平的等级。 “不会有谁会雇佣一个身上有伤疤的人作为女仆的，这几乎在说一个贵族只配被这样的女仆服侍。” 希尔薇不明白贵族们的尊严和面子是什么，但是她也知道，这样大面积的伤痕会让人觉得不快。 自己感恩莉莉安殿下的善良，提出要做她的贴身女仆，对此玛丽的回应，是平光镜框上闪过的寒光。 “除非，这些伤痕，是主人亲手留下的，除非告诉所有人，你只是用来发泄主人欲望的玩具，奴隶，只是主人让你穿上女仆装而已。” 王公贵族有一两个“玩具”，没有什么奇怪的，特别是这些“玩具”还是奴隶的时候，搞不好还会让贵族们对莉莉安有所改观。 “……即使这样也没关系，就算是当莉莉安殿下的玩具也没有关系。” 仔细想想那真是自己一生中说过的最大胆的话。 但是，莉莉安很温柔，克莉丝小姐也是，玛丽小姐虽然很严格，但也从来没有责骂过我，她们用温柔包容这些绝对不能称之为美丽的伤疤。 如果把这些伤疤去掉的话，和背叛这温柔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 睁开眼睛，希尔薇准备再一次，郑重的拒绝来自妖精的好意。 她看向妖精淡蓝的瞳孔，那里面闪烁的是真正的，为了她好的关切目光，虽然要辜负这样的关切非常的对不起，但是…… “我……” 这个瞬间，威严如崇山落下。 “妾身和妾身的主人可不会对这孩子做过分的事呐。” 在妖精清澈的瞳孔中，希尔薇看到了高贵而高傲的女王靠近的身影，那实质般的气质分开了人群，除了妖精之外所有人都不敢目视，只是被那折射的余光一瞥，身体就没用的僵硬了。 “呼……” “咿呀！” 耳边被轻轻的吹了一口气。 “克、克莉丝小姐？！” 本能的弹起来的身体，也被环过腰间的手轻易的揽进一个小小的怀抱。 另一只手灵活的绕过脖子，半强迫的把脸扳到一张淡漠的表情前。 被轻而易举的拘束住的希尔薇，困惑与羞耻在肌肤上涂上一层淡淡的粉红。 此刻克莉丝灰色的瞳孔深处浮现的是希尔薇从来也没有见过的妖艳光芒，她的脸在希尔薇的脖子上摩挲着，冰凉的触感在肌肤上拂过让少女的身体微微抖动，当这凉意贴上伤疤，一股过电般的感觉几乎将大脑击穿。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讨厌这样的伤疤……至少妾身……” 完全不顾周围的诧异与议论，克莉丝抱紧少女的手慢慢上滑，最后停留在不知所措和羞耻下颤抖的唇上，轻轻一弹。 “妾身爱着这孩子哦，爱着这孩子此刻的美丽哦。” 啾—— 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希尔薇此刻的真实写照。 唇上凉凉的，一条同样冰凉的小蛇突破了牙关，就像一块有意识的甘甜布丁，在嘴里四处跳动。 在周围的惊呼轰响后，“被克莉丝吻了”这个认知才迟迟浮现。 ——诶啊唔诶 震惊混着不断被吞咽而下的甘甜液体一遍又一遍的洗刷着少女的脑海，与走向大集市的路上所感觉到的一样，整个世界都化为空白，克莉丝的唇，身边奇妙的闪光，嗡嗡作响的杂音在她的脑海里又一次搅成了一锅混沌，吞噬了光与色与音，将一切都埋入无穷的黑暗。 最后支离破碎。 “到此为止……么。” 感觉到怀里的女孩软软的失去了力气，克莉丝换了个姿势将她抱起。 “妾身的答案，满意否？妖精哟。” “也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不过，放心了呢。” 淡紫色头发的妖精，把翡翠的小盒重新放回货架上。 “人类，不被什么人爱着的话，是活不下去的啊，如果是你的话，这孩子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吧。很抱歉说了失礼的话，这个，就当做我的歉意，请收下吧。” 妖精对于情感的感知在大陆上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那是一个装满洁白液体的小瓶，在蛋白石质地的瓶身上，十分含蓄而唯美的雕琢着两个美丽的女孩交缠的姿态。 “这是晚上才会随机贩卖的稀有品，今晚好好疼爱一下这个女孩吧。” “这个妾身就收下了……” 克莉丝很淡然的接过了瓶子，然后，灰色的瞳孔中，魔力的光芒闪现。 “不过这个……你们打算花多少钱买下呢？” 皲裂声响起后，在紫发妖精的手边，出现了一卷画布。 克莉丝饶有兴致的看着眼神游离的妖精。大陆上对妖精的刻板印象，就是天真、善良，美丽而高贵的种族，但是，果然不愧是商人吗？从原本没有利益的地方得到利益的本事可是一点也不含糊。 从背后伸出半透明的触手，将画布展开。 画布上，是会让人不分男女的脸红心跳的画面，如果是在妖精之中，搞不好会诞生一两部长诗也说不定的美丽。 克莉丝和希尔薇，拥吻的画面，拍摄的角度，光影的布局都堪称完美，就算将这幅画作为一个博物馆最贵重的藏品也绰绰有余。 虽然用妖精与大自然沟通的天赋来做这个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姑且，这是妾身的初吻哦。” “这个……那个……” 眼神游离的妖精，伴随着魔力的波动突然出现在克莉丝的身后，在克莉丝淡然的转过身后…… “真的万分抱歉，因为您与这孩子拥吻实在是太过美丽以至于我在没有征得您同意的情况下拍下了这个！真的万分抱歉！我马上把它破坏掉，请千万不要向商会投诉啊！” 商铺中其他的妖精在听到这句话后，纷纷发出了哀嚎。 “等一下艾莎！这样的艺术品就这么破坏掉太可惜了！美神是不会允许这种事的！” “就算美神允许，堵上安提克斯之名，我也不会答应的！” “住手！这种事简直是妖精的耻辱！” 三个妖精直接【闪现】到艾莎的身边，自然魔法特有的气息在顷刻间澎湃起来。妖精因对艺术与美德追求与重视进入狂热状态时就连龙族都不敢招惹，如果艾莎真的一意孤行，它们真的会在瞬间激活【法术序列】把她“清理”掉。 但是，有着淡紫色头发的妖精，悲哀的摇了摇头。 “就算被你们送回母树的身边，我依然要做，因为，这不是艺术。” 她从克莉丝手里接过那张画，淡紫的魔法阵在手中显现。 “你说什么？” “难道你的眼睛被瑟拉曼草染黑了吗？你的头脑被矮人的烈酒泡醉了吗？这样美丽的、这样美丽的东西——” “但是，这不是被期待着出现的，这位客人，并没有同意我们就这样将这样的美丽记录下来！” 艾莎咆哮着，魔法阵中点点的荧光洒落在画布上，慢慢地将洁白的画布变为灰烬。 一个一个被点燃的洞中，晶莹的眼泪滴落而下。 艾莎在哭泣，没有一个妖精能在这样的美丽消逝之时还毫不动容，但是，不对，这样单方面留下的美丽，不是她，不是妖精一族所渴求，所探寻的【美】！ “我们所爱的美，难道是连孕育出她的人都不同意它诞生的存在吗？我们所为止不顾一切，在这个大陆上寻找百年，千年的美丽，难道不应该是创造美和记录美的存在全部都能笑着，感恩命运的东西吗？这样的、这样的、只有我们一厢情愿的留下来的美丽！” 所以，要毁掉，既是向这位客人的谢罪，也是对自己一时间冲昏头脑的拷问，但至少，她还可以展开画布，在最后的最后，把它记录下来。 永远的记录下来，作为自己的罪！ 画布，彻底的烧掉了，只剩下灰烬从艾莎被翠绿的火焰烧伤的双手中落下。 “真的、很对不起。” 没有在乎聚集起来的人群，这一次，紫发的妖精，深深的跪下，将额头，抵在了黑发女孩的鞋尖。 周围爆发出轰鸣。 妖精是高贵的种族，也拥有与这高贵相衬的高傲，向一个人类下跪，也许在红枫城——不枫叶领往前千年往后千年都不会再有一次了。 这个枫糖祭所发生的这一幕，注定在这片土地上传唱。 “各位客人也对不起了，我们今天就此结束了，这位客人，请从我们的商品里挑一件您所喜欢的，作为我们这么失礼的歉意吧。” 艾莎抬起头，尖尖的耳朵都萎靡了下去，妖精的女孩又一次的向克莉丝鞠躬，然后向店铺走去。 另外三位妖精也迅速把刚刚正在谈论的生意做完，开始准备收摊。 “嗯……等一下，可以吗？” “嘶——这位客人？！” 火焰灼烧留下的伤口中还带着绿色光芒的手被握住了，压抑不住的痛呼让艾莎又一次流下了眼泪。 但是，冰冰凉凉的触感，又让她觉得有些舒服。 “还有、什么问题吗？” 带着哭腔，艾莎可怜的看着用公主抱的姿势抱着女仆的黑发女孩。 “问题只有一个，妾身想问……” 银白色的触手，突然包裹住了艾莎被烧伤严重的双手，灰色的魔力光在双手间画出连续的魔法阵。克莉丝微微眯起眼睛，突然将一根触手狠狠地刺进了艾莎的胸口。 “！！” 围观的人，发出了悲鸣。 艾莎的表情，更是在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触手慢慢地从艾莎的身上拔出，妖精的手上烧伤的痕迹慢慢减淡，到最后，将紫发妖精手里出现的，卷起来的画布打开的克莉丝，慢悠悠的说了一句话。 “这个‘美’，你们打算花多少钱来收购呢？” 扑通！扑通！ ——今天对于在场的人来说，绝对是永生难忘得日子。 四个妖精，没有丝毫迟疑的，跪在了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黑发女孩的面前。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周围的目光早已被无视，脸色苍白的艾莎在居高临下的冷漠目光中颤抖着。 “我们……买不起啊……这个‘美’我们……真的，买不起……所以求求你，把画……把画给我们，可以吗？就算是要我也可以！” 克莉丝微笑着——在妖精们的感觉中，这个黑发灰瞳的美丽女孩在笑着。 但那张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对艾莎的哭诉和祈求，克莉丝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少女只是用足尖勾起瑟瑟发抖的妖精的下巴，淡然的重复着： “这个‘美’，你们打算花多少钱来收购呢？” 【妖精商人，是大陆上唯一将“美”作为比金币更加贵重的硬通货来进行交易的职业，妖精会绝对诚实的对一件艺术品，或者美德承载物进行估价，如果在可承受的范围里，那么不论是多么的天价也会付出，历史上也的确不乏因此一夜暴富成名的艺术家，但如果是在承受范围之外，她们会变得出人意料的……jian诈和没有节cao，除非亲眼目睹，否则真的很难想象这些在戏剧与小说中纯洁高贵的个体居然会做出连矮人和侏儒都自愧不如的行为来……不过不知为何，自从有了魔导成像技术后，这种情形减少了很多。】 ——《对大陆商贸业的资本流通》 ……………………………………………………………………………… “哼~嗯嗯——，哼~嗯哼——，哼嗯哼——嗯~嗯~哼……” 希尔薇睁开了眼睛。 冰凉柔软的触感和细小的歌声，要说是哪个把自己叫醒的话，果然还是后者吧。 温柔的，好听的，摇篮曲一样的歌声。 “醒了” 戛然而止的歌声，将之取代的，是灰色的平静瞳孔。 ……诶？ 精致的面容，离得非常的近，阳光在长长睫毛上跃动着，闪闪发光。 自己的脸的一侧是漆黑的祭祀服，在紧致的皮革下，是她在侍奉少女沐浴时也抚摸过的平坦小腹，在这之上，是比自己还要残念的，未熟的果实，然后…… 好像……在哪里的小说里读到过，这个姿势是……膝枕 “克莉丝……小姐……啊，抱歉！” 刚刚清醒过来的大脑，迟钝的有些无法理解现状。 但作为一个女仆，让应该服侍的人为自己膝枕，是毫无疑问的失格。 ——必、必须快点起来，并且道歉才行。 “不用这么着急。” 克莉丝再一次弯下腰，仅仅是这样一个动作就完全打消了希尔薇的挣扎。 “你昏迷了两个小时，抱歉，妾身之前似乎是太过火了。” 虽然是道歉的话语，但是黑发少女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抱歉的神情。 但是希尔薇的注意点却不在那里——倒不是说作为女仆又有些害怕克莉丝的少女不敢对黑发少女毫无诚意的道歉表现出丝毫的不满，让希尔薇心跳数飞快上升的，是克莉丝本身。 ——太！太近了啊！ 喷吐在鼻尖的炽热气息比任何昂贵的香水更令人沉迷，眼前轻微开合的樱色嘴唇，让希尔薇无法遏止的回忆起失去意识之前嘴唇上的柔软，还有那条很温柔又非常非常霸道的令自己窒息的滑嫩粉舌……不、不对！不要想起来！不要想起来！ 只是回忆那前所未有的体验，女孩的大脑就陷入过热的状态。在毫无神彩的灰色瞳孔中女孩看到自己窘迫通红的脸，她扭过头想要逃避那明明毫无情感但又炽热炫目的目光，却看到自己裸露的肩膀。 刹那间，女孩的脸变得苍白。 “诶、诶？” “礼物。” 提出问题前，克莉丝先给出了答案。 她重新直起身体，让枕在大腿上的女孩能够站起来，看清自己全新的形象。 “礼、礼物？克莉丝小姐，不用这么……” ——有什么在龟裂 “妾身送出去的东西，没有人敢拒绝哦。” 顺手堵死了希尔薇反抗的话语的克莉丝，偏了偏头，饶有兴致的看着局促不安的女孩。 “可是，这太贵重了……” 在脑海里，有什么在龟裂。 希尔薇的身体在颤抖，但是，绝不是因为喜悦。 所谓的礼物，是一件衣服。 以淡红的枫叶为主题设计的连衣裙。 总体的设计，是被无数设计师所推崇的既大胆，又优雅的妖精风格，完全裸露的肩膀和背上露出的大片肌肤，是只有对自己的皮肤及其自信的少女才敢挑战的设计。 希尔薇大概是从来没有穿过这种将肩膀和一片背部，乃至几乎整条大腿都暴露在外的服装，预想之外的凉意和羞耻感让她在长椅上缩成了一团。 ——不，是在恐惧，身上的伤疤吧…… 眼角溢出的晶莹克莉丝没有看漏，此时此刻的希尔薇，几乎被恐惧压垮。 ——为什么要让我穿这样的衣服？ ——为什么克莉丝小姐要这样做？ ——不要看，谁都，不要看啊啊！ 希尔薇哭号着。 在心灵的最深处。 那样的悲伤、那样的绝望，让【幽魂主脑】的食欲，躁动了起来。 ——多么美味的灵魂啊……多么美味的悲伤啊……多么美味的……绝望啊！ 默唱【解读】，克莉丝在希尔薇的面前立起一面冰晶的镜面。 “抬头看看，希尔薇，你现在很美。” “……怎么可能啊！” 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句话里究竟饱含多少的憎恨。 希尔薇想从克莉丝的身边逃开，离这个讨厌的家伙远远地，但是逃、能逃去哪里呢？ 这里没有遮蔽物，她难道要穿着这样的衣服，跑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吗？ 她只能把自己缩成小小的、小小的一团，躲在克莉丝身边那仅有的阴影中，向真神祈祷谁也不要注意到自己。 “希尔薇。” “不要过来！” “希尔薇。” “不要过来！” 很滑稽吧。 一边拼命的躲向身边女孩投下的阴影中，一边拼命的让她离开。 “希尔薇。” “不要，不要，不要！” 把耳朵捂住，拼命的将世界隔离。 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啊！ “希尔薇。” “不要再说了！” 不想听，不想听！我不想听！ “妾身求求你，希尔薇，看看自己，好吗” ……诶 如同被雷击击中，希尔薇的动作停止了。 女孩战战兢兢的抬起头。 她听到了什么 哀……求 那个克莉丝小姐……在哀求着她 难以置信。 她突然想要看看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想要看看黑发少女的脸，是不是真的露出了哀求的表情……真的在哀求吗？哀求着自己哀求着这个……浑身丑陋的伤痕，懒惰而且作为女仆都不合格的自己 “……啊……” 抬起头，在看见黑发少女的身影前，希尔薇看见了自己。 “……啊……诶……”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面前出现的冰镜中，那个将身上丑陋的疤痕不知羞耻的暴露在空气与阳光中的自己。 ……真的是自己吗 被淡红连衣裙包裹着，阳光下，像静谧的红枫一样灿烂的女孩。 真的是……自己吗 希尔薇战战兢兢的从长椅上站起来，低下头，抚摸着手臂，脖子还有腿上的淡红纹路。 指尖传来与正常的肌肤截然不同的，让人头皮发麻的触感。 没有变，这些经过药剂和神术治愈的伤痕，没有消失，依然存在于此处，时时刻刻让她回忆起那个地狱。 可为什么，镜中的女孩那样的耀眼 淡雅的枫树在连衣裙上优雅的舒展，明明已至秋日，这棵枫树却像仍未退却夏日阳光般，依旧活力充盈，但这活力又不是那么灼热，枝桠柔润的蔓延开，甚至抚上没有布料的四肢。 就像一片片美丽的枫叶，点缀在女孩的身上。 “很美。” “唔……嗯……” “这是用你和妾身初吻换来的，在没有布料的地方，有一层很难感觉到存在的魔法织物改变光的折射率，让这些伤痕更加美丽。裙摆也附加有【幽暗术】，不用担心走光。” “诶……” 冰镜前的女孩，连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不知什么时候的，谁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 【哇，好漂亮的衣服啊，这个，是我的礼物吗】 【真的可以吗谢谢……和……，最喜欢你们了！】 明亮的灯光下，小小的女孩掂着裙角快了的转着圈，飞舞的裙摆就像蝴蝶翩跹，和女孩脸上的笑容一样美丽。 【很漂亮哦，希尔薇，简直就像是小公主一样。】 【希尔薇，你就是……和我最最可爱的小公主哦。】 希尔薇……我……吗 明亮的房间，像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世界。 “自己”就在那里，但是那里和自己毫无关系。 只有年女孩在烛光下跳着不算舞蹈的舞步，欢笑着。可，是谁在和她说话……谁在和我说话呢 连影子也看不到。 【公主！希尔薇要当公主，住在大大的，有花园的宫殿里！】 “——！！” “冷静下来了吗” 看着瘫软在黑发少女的怀里点头的自己，希尔薇有些茫然。 镜子里的是自己吗？自己……是自己吗？ 但是…… “对不起，克莉丝小姐……” 克莉丝摩挲着希尔薇的脖子，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说起来，莉莉安殿下也提到过，克莉丝小姐有些亲昵的举动，特别在意脖子…… “说起来，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这里是……” 希尔薇有些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因为完全不知道那个话题要如何继续。 而且，刚刚醒来就受到巨大的冲击，以至于到现在希尔薇还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看上去，是一个公园的样子。 能够看到大片大片的草地，还有草地上的人们，比起街道中，这里显得更加安静与祥和，但也不乏活力。 一脸严肃的男孩从父母手中接过素色的风筝在草地上奔跑，年轻的夫妇看着他托着风筝笨拙的奔跑，露出了笑容。 牵着狗狗的老人走走停停，拿着画笔比比看看。在走了好一段路后，好像终于找到了合适的风景，就拍拍狗狗的脑袋，支起画布开始将颜料调匀。背上的画具被拿下的斑点狗打了个哈欠，窝在老人脚下摇着尾巴和耳朵。 当然最多的还是草地的长椅上，成双成对的情侣们，他们避开了节日热潮，来到相对静谧的公园，享受着亲昵的时光。 “中央公园，美德教会在这里举行义卖和慈善活动……不过似乎已经结束了，现在在做的，是团契呢，妾身以为在这里你应该可以多少放松一点的。” “啊……” 顺着克莉丝的话语看去，另一侧的草坪，聚集着很多人。 神术铺成的光芒地毯上，年轻的男女聆听着牧师的教诲。 白发苍苍的老妪在美德的光芒下精神抖擞的给教会的小姑娘们分发亲自烤制的葡萄曲奇。 年迈的军人向孩子们讲述身上每一条伤疤的光荣过往。 女孩子们对这些故事没有兴趣，她们宠溺的抱着毛茸茸的小动物们，咯咯笑着贴到脸上。 就像教堂的壁画般的景色。 “真好呢……” 老实说，希尔薇对这个并不陌生。 每逢庆典就会美德教会就会举办各种各样的活动，而这些活动结束后，就必定是【团契】的时间。 像这样，让圣职者和人们亲密接触，没有架子，不主动宣传教义，身体力行的展现七美德的光辉。 除去祭典官方的活动，往往美德教会的团契就是人气最高的。 “以前，在很照顾我的牧师带领下，我也参与过的。” “但妾身似乎是想错了。” “嗯……对不起，克莉丝小姐，明明这么为我着想……” 希尔薇苦涩的笑了笑。 美德教会的教义宣扬的不仅仅是七美德，但是除了切实会得到神的眷顾的七种美德，其他的美德并不是那么的普遍与被人所接受，很多都是除非在美德教会的活动以外的时间和地点，都了无踪迹的——比如【尊重】。 穿着华贵衣服的贵族和衣着普通甚至褴褛的平民亲切交谈，有长长名字的男爵继承人向名字都只是一个单字的农民请教与狗狗的相处方法，美德教会所提倡的【无分贵贱，人们都应该彼此尊重】的美好，就是这样让人欣慰的景色。 只是…… 不论再怎么美化，伤疤就是伤疤，那种看稀奇动物甚至是怪物的目光，她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 人会本能的避开与自己有巨大差异的个体，无关道德礼仪。 这是人性。 在很久以前，身上留有巨大伤疤的人甚至会被当做恶魔的附身者被送上火刑柱。 希尔薇知道，那种连贵族和平民的婴儿互相打闹双方父母也只会哈哈一笑的气氛中，依然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如果我再开朗些，也许可以毫不在意那些目光，大胆的和她们搭话吧。 如果我再坦然一些，说不定还能让这些伤疤成为与她们接近的桥梁呢。 如果我再勇敢一些，像童话中的勇者和骑士一样的话，那些目光，终究会消失吧。 在黎赛的王宫的时候，希尔薇就明白了。 正因为那些目光毫无恶意。 正因为那些眼神温柔怜悯。 所以无论如何也不想过去。 无论如何也…… “有哪里，还想去吗？大剧院的话，下一场剧要在八十分钟后。” “……不用了，就在这里，就好。” 重新坐到克莉丝的身边，希尔薇犹豫的看着那双灰色的瞳孔。 已经没有其他的，可以去的地方了。 “就在克莉丝小姐，莉莉安殿下的身边……就可以了。” 即使是密托茨黛拉，在最初见面的那个夜晚，那野兽的瞳孔中流露出的一丝同情，希尔薇也没有漏看。 “但是……我还是害怕，害怕克莉丝小姐你，会把我所有不想被其他人知道的事，全部看透。” “所、所以……” 啪……地，为了掩饰脸上的什么，女孩扑到了克莉丝的怀里。 大腿的肌肤上，吹过细弱的吐息。 “抓住我……好吗？” 沉默。 紧张的浑身僵硬的希尔薇突然感觉一只手绕过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放在了她的头顶，紧绷的身体本能的开始挣扎，但那只手就像一块坚固的枷锁，无论她怎么挣扎也不会动弹分毫。 ——只要这只手不放开，她就会在这里，被禁锢到化作枯骨。 这样的念头闪过后，一种不可思议的安心感让希尔薇的身体都软了下来。 ……太好了…… “克莉丝小姐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去做的事吗？明明，不用一直陪着我也可以的。” “……有的，想要参加的活动。” “……诶？” 还以为克莉丝会淡然的摇摇头的希尔薇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那个对什么事都毫无兴趣的克莉丝小姐居然会对祭典上的活动感兴趣？会是什么呢？ “红枫城，大胃王比赛。” “……诶……” 明明抬不起头来，希尔薇还是想要抬头看看，现在在天上悬挂的，究竟是赛贡的太阳，还是戴安娜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