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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那就不要死

    玖:那就不要死

    单手李这一句说得孩子立即开口反驳,“他不是怕你打我,是怕我打你。”

    “……”单手李顿时呛住,“臭小子,你你你……你说啥!”

    苏州一脸无辜,“没啥。”

    单手李一脸黑线。

    张承山觉得这二人好笑,“热闹。”

    单手李拿着筷子的手在虚空一划,闷声闷气道,“得,净欺负我这老好人。”

    “别怕,”苏州幽幽地看着他,“我不会欺负你的,只要你不招惹我。”

    单手李就当没听见,吸溜吸溜地喝着粥。

    苏州见他没反应,气呼呼地将眉毛一挑,放下筷子,“吃好了。”

    张承山不动声色地擦嘴,完全无视这二人间的硝烟。

    苏州扁扁嘴,甚是委屈道,“张承山。”

    单手李一个没忍住,刚喝进嘴的粥喷了出来,“……我靠!臭小子直呼其名了啊!礼貌是个问题!”

    张承山绷不住地笑,“单手李,你反应太大了吧。”

    单手李尴尬地看着一塌糊涂的桌面,“啊,军爷莫怪,莫怪!”

    苏州在桌那头道,“哦,真是尴尬,溅了我一手。”

    单手李黑着脸顶了回去,“臭小子闭嘴!昨儿个你他娘喷了老子一脸,老子有说什么吗!”

    苏州脸一红,不再说话。

    张承山兴味颇浓道,“怎么,昨天怎么了,说说?”

    “啥事儿啊!咳!”单手李道,“我昨儿个说起军爷您不成婚的问题,扯着扯着,这臭小子……啧。”单手李忽然反应过来,适时止住了话头。

    “怎么,”张承山道,“说一半不说了?”

    单手李瞄了一眼眼神漆黑冷漠的苏州,干笑几声道,“没啥没啥,就是这臭小子……他不是中暑吗!一个恶心就把汤喷得我满脸都是!”

    张承山点头,“对,”又将脸转向苏州,“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苏州道。

    “嗯,药按时吃上就没什么大恙,”张承山道,“行了,天也大亮了,这就走吧。单手李,你将这儿收拾收拾。”

    单手李长出一口气,“军爷尽管放心,您走吧。”

    张承山应了一声,起身又道,“上海那边有什么动静,你自己能应付的就应付了,不用知会我。”

    “是,”单手李起身抱拳,“军爷放心,交给我。”

    张承山拍拍他的肩,“有劳了。”

    单手李点头。

    张承山不再多耽搁,示意苏州跟上,二人如此出门。

    到了马厩,仍是烈马青鬃,张承山将马牵了出去,照应苏州上去,他自己也翻身上马,动作利落,毫无泥水,长疆一甩,烈马飞奔而去。

    身后烟雨溟沐。

    二人一马,似踏天涯,看尽落花,一时无话。

    张承山忽然开口打破沉默,“苏州,你想不想学习骑马?”

    苏州正发着愣,回过神来乃道,“什么意思。”

    张承山在他头顶笑了笑,“你若是想学习骑马,我走之后,可以让单手李教你。”

    那我一定会被他骂得狗血淋头。苏州腹诽道。

    “怎么样?”张承山道,“学会了骑马,出门什么的,也就方便些。”

    “跟着单手李学?”苏州道,“不可以你教我么。”

    张承山笑道,“我倒是想教你,也得等这趟回来了,估计时间会耽搁很久。”

    “没关系,”苏州道,“我可以等。”

    张承山“啧”了一声,“那我不在的这些时间,不就白白浪费了?你就不打算学点什么东西?”

    “我想重新唱戏。”苏州脱口而出。

    张承山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是觉得你先学会骑马比较好。”

    “为什么?”苏州问。

    “此次去城北,我即是有打算让你重新学习唱戏的,”张承山解释道,“你又正好说你想去玉楼春看看,我便想着,能不能让玉楼春的师傅带带你。”

    “他若是不愿意呢?”苏州问。

    “师多爱才,以苏州的资质,玉楼春的师傅不会拒绝的。”张承山道。

    “可这跟骑马有什么关系?”苏州不解。

    “你自己想想,”张承山道,“若是玉楼春的师傅收下了你,那你不得天天往玉楼春里跑?咱们家离城北,那不得有一截路?你不会骑马,难道要自己往那里跑么。”

    “咱们家……”苏州嚼了嚼这几字,道,“咱们家有单手李啊。”

    苏州说完,脸又不受控制地红了一红,“咱们家”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煤球,炙烫着他。

    张承山倒是没觉出什么不对,只是道,“单手李,是吧,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若是被玉楼春的师傅瞧见了,又该怎么说?玉楼春里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想必你也听过,只收懂得自我成全的人。若是单手李天天接送你,被那师傅瞧见了,你还能继续在玉楼春待下去?早被师傅扫地出门了!你要自个儿成全你自己。”

    苏州忽地想起师父的话来,他鼻子一酸就要掉泪。

    张承山又道,“苏州,出门不比在家,若是在咱们家里,罩着你那是不用说的,就连单手李,他也别想欺负你,他不仅不能欺负你,他也要罩着你,让着你,可是在外边儿呢?你说我和单手李,我们俩在你身边,那你出了门了,我们俩罩你一下是可以的,但若是我们俩都不在你身边呢?那你一个人,孤身在外,谁来护着你?这天下这么大,我和单手李也不能天涯海角地跟着你,你还不得自己一个人走?你不成全你自己,到时候要谁来成全你?苏州,没有人会给你这个机会,世道就是这么残酷。”

    和师父多么相像的教导,苏州忍着不让泪掉出来,可泪珠到底还是一颗一颗滚落,跌在马背上,混着细雨,濡湿烈马皮毛。

    张承山叹气,“你现在还小,看起来是需要照顾,我和单手李罩你,那也是应该的,但你长大了呢?苏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呢?到时谁来罩着你?”

    苏州闷着声音,“我原来以为师父会一直保护我,可是,就连他,也死了,他死了,没人照顾我了。”

    “我不是接了你师父的班么,”张承山道,“难过甚么,又不是没有人爱你了。”

    “没人爱我!没有人!”苏州忽然有些抑制不住自己,是的,他的师父,是他心中永久的痛,他总觉得,师父是因为他才死的,因了这个想法,以后的所有日子,只要有人提到他的师父,他都会,控制不住他欲成滔滔的委屈,控制不住他决堤的愤懑与思念,“师父死了就没有人了!”他吼叫道。

    “我不是么。”张承山幽幽叹气。

    “你不是!”苏州恨恨抹了一把眼泪,“你凭什么爱我,你又不是我的谁!”

    “若是我不爱你,”张承山道,“我现在为什么跟你说这些。”

    “我不知道!”

    “那单手李呢,”张承山道,“他总没有理由也护着你。”

    “他哪里护着我了!”苏州道,“他就知道欺负我!叫我臭小子!”

    “你都听不出来好坏话么?”张承山道,“苏州,你是个机灵的孩子。”

    苏州不说话。

    “还有阿颖,她不爱你,她为什么给你退烧,给你抓药,”张承山道,“还为你圆谎。”

    苏州一愣,开口道,“这哪里是爱了,这明明都只是喜欢!”

    “苏州,”张承山笑道,“在这种情况下,喜欢和爱其实没有分别,因为喜欢你,所以大家才会愿意给你他们的爱。你何必将这些弄得泾渭分明?”

    真的没有区别?许多年后,或许当事人回忆起这一段,那些朦胧的念头沾染着雨水,潮湿地让他们心里发涩,他们不敢过多地回想,不敢惊扰这沉睡在流年里的过往。于是他们选择淡忘,只留那初遇时的,好风光。

    见苏州不再说话,张承山又道,“你不要怨怪单手李,这么多年了,我从没见过他对什么人如此上心。”张承山又笑了一笑,道,“即便是我当年年少,也未曾见他如此护着我。我甚至在想,若是我将来成了家,有了孩子,他是不是也都不会过多地看几眼?哈哈!”

    “那你是说我很乖很讨人爱了?”苏州问。

    “是啊。”张承山点头。

    “可你们要是死了,就没人爱我了。”苏州又道。

    “细细想来也是这么个道理。”张承山道,“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苏州扁嘴,“那就不要死,留着命,爱我。”

    张承山一愣,旋即笑道,“好啊,那我就不死,留着命,继续爱苏州,哈哈!”

    苏州仍是扁嘴,“所以你明年一定要回来。”

    张承山点头,“苏州知道了?别怕,这算不得什么。”

    “打仗啊!不是很可怕。”苏州道。

    “哈哈,没什么可怕的,”张承山笑道,“苏州放心,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活着回来。”

    苏州“嗯”了一声,垂下双眼,不再说话,未干涸的泪珠就那么一直挂着,直到细雨将其洗去。

    张承山也不再多话,专心地瞧着路,一时间只听得“哒哒”的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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