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小奈（二）
伍拾壹:小奈（二） “……哦。”苏州应了一声，又走前面去了。 那叫小奈的孩子眼中忽地掠过一抹阴霾，转瞬即逝，捕捉不得。 张承山走在小奈一侧，见小奈费劲地迈着小短腿，却怎么也走不快，须臾便与苏州拉下了一大段距离，不由有些怜悯，同时又担心苏州一个人离得太远，乃道，“累不累？” 小奈扬起脸，“嗯。” 张承山看不出什么情绪地道，“我抱着你吧。”言罢，也不等小奈回复，一把抱起他，大步追上苏州去了。 苏州漆黑的眸晃转了几番，随即将目光从张承山抱着的小奈身上移开，只生冷道，“你们太慢了。” 张承山笑了笑，“小奈太小，走不快，故而与州州拉了许多路程。” 州州？！ 这张承山他娘的什么时候跟他这么亲密了？ 苏州扯了扯嘴角，“休要乱叫。” 张承山狭眸一眯，“难道叫错了吗？” 苏州忽然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张承山，是不想这小孩子知道他的名字么？那么，他又究竟是在防备什么？ 苏州不知道。 “……你喜欢就好。”苏州干巴巴挤出一句。 小奈眼睛扑闪几番，“哥哥，你是叫州州吗？” “我……”苏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张承山，黯淡天光下，张承山的俊脸沉如寒冰，苏州的心惊了一惊，张承山，是不喜欢这小孩子问东问西么？ “哥哥？”小奈又叫了一声。 苏州再去看时，张承山脸上只是一如既往的春风笑颜，苏州甚至疑心方才所见只是自己的幻觉。 不管怎么说，张承山隐瞒他的名字一定是有用意的。况且如张承山所言，这小孩子确实来历不明，苏州不想添枝加叶。 不想……给张承山惹上什么事端。 “嗯。”苏州点了下头，再不说话。 小奈却对着张承山道，“大哥哥你放我下来吧，哥哥好像不喜欢你抱着我呢。” 苏州眼角一抽。 张承山抱谁关他屁事儿？这小破孩要上天么？ 张承山也不啰嗦，立刻将小奈放到地上，“跟着，别走丢了。” 小奈点了点头，小跑着跟上他二人步伐。 三人如此走着，苏州到底有些心软，不自觉地就想放慢脚步等着小奈。张承山看了他一眼，道，“要下雨了，仔细淋着。” 苏州讷讷地又将放慢的脚步快回去。 小奈实在跟地吃力，张承山也懒地再去抱他，只任由着他小跑追赶。 不多时，张家宅邸已经到了，三人刚踏上青除，雨点便密密匝匝砸下来。 单手李恰从大门出来，目光扫过张承山与苏州，落到小奈身上时，却滞了一滞，当即横眉一竖，“小要饭的怎么到这儿来了！那啥，你等着！我给你拿点吃的去！” 苏州道，“闭嘴。” 单手李心上我这也没惹你，你臭小子倒惹起我来了，正想开口反驳，张承山一摆手道，“带这个小孩子去盈洗，换身干净衣服。” “我靠军爷！”单手李大叫道，“您这也太慈悲了！那随随便便一个要饭的上门来，您都要给洗个澡，再换身衣服呀！” “……我不是要饭的。”小奈细声细气道。 “那你是啥？”单手李扫了小奈一眼。 “我…我是卖身给大哥哥的……”小奈低了低头。 “啥？”单手李掏了掏耳朵，“你说啥？你卖身给谁？” 张承山皱一皱眉，“休要多问。” 单手李悻悻闭了嘴，须臾，又道，“臭小子，你去，带这个卖身的去洗澡！洗干净了！洗完叫我！” 苏州冷冷瞥了他一眼，抬步进去了。 小奈却还呆头呆脑地杵在原地。 单手李“啧”了一声，“卖身的！还不跟着去！大爷我友情提示！别惹那臭小子！否则有你好受！哈哈！” “单手李，莫要吓他，”张承山眯了眯眼，又道，“不过，是不能惹他。” 小奈伶俐点头，“放心吧大哥哥，我不会惹哥哥生气的。”言罢。便跨进了大门去。 单手李在他后面喊道，“卖身的！你卖了身就该有个卖身的样儿！不准叫大哥哥！好歹也是位爷！以后叫军爷！” 小奈大声回话，“知道了！” “小孩子而已，你计较什么。”张承山一皱眉，亦是进了大门去。 “不是啊军爷！”单手李三两步跟上来，“军爷，您不觉得这要饭的，呸，这卖身的有点问题吗！” 张承山停下脚步，看着单手李道，“说说。” “第一，”单手李拔高声音道，“这卖身的怎么就不偏不倚找上军爷您了呢！那大街上那些个老爷富绅，他怎么就愿意跟您走了呢！” 张承山道，“你这是非得让他听见吗？” “听就听呗！”单手李仍是大着嗓门儿，“他要是个寻常卖身的便罢了！他奶奶的要是个见不得人的主儿！听了大爷我这话，趁早滚出张家！” “行了，”张承山皱眉，“怎么说也是小孩子，听了心里会不好受。” “您甭想这么多！”单手李道，“这下马威，就让小的来给！” “……” “这第二！”单手李道，“这要饭的他娘的也太伶俐了！他才七八岁光景吧！这么小的孩子他知道那么多吗！” 张承山幽幽道，“你怎么看出来他知道的多了？” 单手李噎了噎，“总之就是看着不正常！军爷您养过警犬吧！那幼犬虽小，可本事也大着呢！那寻常幼犬能和警犬的幼犬比吗！那瞧着就不对！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什么是警犬！什么是寻常犬！” 张承山不再说话，单手李的话很在理上，敏感时期，容不得他不考虑诸多，错杀一百，不放一个，也是迫不得已之事，即使是这般大小的孩子，也一样。 “啧，军爷您从小就接受以直觉断人品性的教育，”单手李道，“您感觉怎么样？” 张承山蹙眉，“是不怎么样。” “这就对了，”单手李道，“不管怎么说，还是相信直觉，总之我觉得有问题。” “这样，”张承山道，“你去查一下那小孩。” “放心吧军爷，”单手李抱一抱拳，“这么一查，好歹能查出点什么。苏州城这么大，不能不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查不出来是不正常，”张承山眯眼，“查出来什么也要仔细甄断。” “军爷是指……”单手李道，“那卖身的没这么多心眼吧！那还故意泄露假信息啊！” “那孩子还小，”张承山道，“如果真有什么问题，势必不会是一人，后边儿肯定有人照应着，你上点心。” “我去，”单手李骂道，“不是我说，军爷您既然感觉就不太对，为啥还把那卖身的领回来？” 张承山苦笑了一下，“瞧着有几分惹人怜爱，苏州也巴巴地求着，便将他带回来了。” “那臭小子心太软，这可不太行！” “苏州教人很难捉摸，”张承山摇头，“说他生性冷漠，他又甚为心软，说他性本慈悯，有些事情，他又不甚上心。” 单手李道，“咳，这他娘就是那臭小子的性子！不过，还是有点偏于心软那一方！” “苏州受苦太多，”张承山道，“见不得疾苦，又不想理却疾苦，这样的矛盾心理，倒真真是委屈他了。” 单手李叹一口气，“有军爷和我单手李在，日后还能教他受苦不成？便是受了苦，我单手李也要替他出一口气！” 张承山不禁一笑，“行了，有你这句话，我放心。你去吧。” 单手李应一声，抱一抱拳就要离开。 张承山叫住他，“天雨，拿把伞。” “谢军爷关心啊！”单手李道，“这么点雨，我还怕淋不成？这就走了！”言罢，径自走入雨中。 张承山看向大门外，单手李的背影逐渐融入青雨之中，海棠的花瓣被雨打湿，伶伶仃仃落了一地，苍苔映衬着，更添几分风流之意。 然而再怎么风流，也终是葬却风流。 张承山收回视线，朝着盈洗室去了。 到了地方，张承山一瞧，苏州正靠在门前打盹儿。 “困了去睡一觉。”张承山道。 苏州迷迷糊糊睁眼，看清是谁后，薄唇动了动，“不困。” 张承山走近来，“你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不用。”苏州声音有些冷涩。 “都打起盹儿了还不小憩一会儿？” “说了不用。” 张承山静静地看向苏州，“苏州。” 苏州扯了扯嘴角，“对不起。” 张承山看了他一会儿，良久，乃道，“不愿意就算了。” 苏州不说话。 张承山亦是不再说话，立在一侧，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良久，盈洗室内水声哗哗，一个清亮的童音传了出来，“哥哥！我洗好了！” “哦，来了。”苏州应一声，就要推门进去。 张承山一把扯住苏州，修眉微蹙，古谭的眸中盛着nongnong墨色。 苏州一阵慌乱，他堪堪垂下眼去，“做什么。” “我来。”张承山说完，也不等苏州回复，直接推了门进去了。 风忽地吹来，将那木门吹的更开，又倏忽退去，木门被重重关上。 苏州盯着那关紧的木门，良久，微寒的眼有些迷蒙起来。 那一瞬，他的心中，好像突然失去了什么一样，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