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万丈雄心漫天尘5
卜易司到了洛水，不改常态，闷头苦读，成绩自是优异。令他惊诧的是，他的同学里竟然有苗一诺、苗二青两人。按常理两人应该还没修完十二级怎的到了这里，只不过他一心只求这一路杀出一条光明大道，这念头一想而过不以为意。平日里，双方见面也点头致意，不再视如敌酋。皇天不负苦心人，卜易司两年内竟是连过四级，且是第一，流泽国举国轰动。 这日里，代表流泽国最高权力的议政殿派人来传话，帝君和十二宰相要面见今年所有的十六级过关者。 来者黑布遮面,额头正中一点薄薄红色rou冠,不仔细看就是一点红色胎记,刚刚不经意露出的手指异常弯曲像极了爪子，此刻用长长的袖子遮住，这是典型的蛋人。 这蛋人卜易司听父亲说起行商趣闻时有所闻，今天第一次见，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人倒也不恼，想是见多了这奇怪的眼光，眉角仍透着笑意，身子挺拔，没有奴仆下人那种献媚的气息。 云岚原有不少帝制国家，惯用阉人，圣帝一统天下后觉得此举有违天道，历经百十年造出这蛋人，供应于世。这蛋人蛋孵十天而出，又六月长成人，寿五十，吃苦耐劳，且无性别，脸型丑陋，世人多将之归为妖族一类，因此少了yin秽宫闱、结党乱政的可能性。 蛋人首领皆以姬为姓，以天干地支为名，如姬甲子就是最大的那位，余等以天干或地支加数字作记，如姬丁五二。对个别稍微得势又做歹事的蛋人，人们背后常骂之为“鸡贼”。只是神罚之后，这蛋人估计也很快将耗尽，又会有人恢复那宫刑之举。 卜易司读书破万卷，这些个纸上文章自是由一及百，相当熟悉。 来者自称姬乙辰，卜易司闻之一喜，自己的分量不轻啊。接着又闻一同面圣者有五百人之多，不禁诧异,顿感有些失落。 姬乙辰心里笑话这乡野商贾之家来的人在江都多年，虽学识渊博见识却粗鄙，面上却甚是恭敬地解释道：“卜先生有所不知，文相和税相主持改制，阻力甚大，为天下苍生计，便行‘旧归旧、新走新’的法子……” 未等他解释完，卜易司已然明白，这种做法虽有些骑墙但造成的震动较小，阻力较小有利于改制，但也有很大的弊端。何况这改制到底是好是坏犹未可知,芸芸众生，渺小如蝼蚁，在宗教礼法公器这头巨兽下勉强存活，辛劳一生。 卜易司继而苦笑，自己这时没有官职却开始cao着宰相的心，甚为不妥。继而又想，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还是小看了天下人。 在姬乙辰一再催促下，卜易司梳洗打扮一番,顿觉神清气爽。卜易司本就模样不差，心有喜事，神气外溢，自有一副俊朗少年的潇洒。姬乙辰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似的，这时唤人牵来一匹高头大马，给他挂了一朵大红绸花，未等他反应过来，已命人鸣锣开道。姬乙辰自己却跟在他左侧，小步走着。刹那间，卜易司有了股睥睨天下的豪情，路边楼上熙熙攘攘，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尽是羡慕欣赏之意，偶尔不知何处，还飘下一条丝巾、扔来一个香囊，倒也真如书中所写的帝都状元行街旧事。没走几步，同样披红带挂的人多了起来，万千宠爱不再于一身，队伍人多，两边聚集观看的人也多，反而愈发热闹。 末了，到了一处宫殿的侧门。卜易司放眼望去，宫墙深深，殿堂楼阁巍峨耸立，接二连三蔓延开去，竟似与天边融为一体，檐角或飞禽或走兽，檐下雕龙画凤，端是气势恢宏。 “叫什么名？” “额？”卜易司看的入神，听闻一声慵懒口气，头也不回，答道：“卜易司。” 那姬乙辰悄立一旁，双手藏于袖中，眼色平静，沉默不语。 只听得一阵哗哗翻书声，再无动静。期间，有十来个同是戴花之人前来问询，片刻间就问名核对拿了文书走进宫门去了。 待得卜易司收回神，略一思量，知道是这小吏有意刁难，喝道：“还是没有找到么？” 那小吏抽了本文书一看又放回，头也不抬回道：“还未找到，还请这位准大人再等等。说不定是下人路上掉了也不一定，我就让他们去找一找。若是找不到，在下到时候一定重重责罚他们。” 小吏皮笑rou不笑地打着腔调，什么‘准’大人，什么掉了责罚简直儿戏，如果有召不见岂非十几年辛苦付诸东流。卜易司一时心焦，又无可奈何。 这时又一人上前，还未等那小吏说“通名”，那人已报道：“学生沐风。有劳大人等候。”接着卜易司听到一声微小的重物敲击声。 那小吏竟然站了起来，恭敬地把文书递到沐风面前，笑道：“折煞小人了。公子只要吩咐一声，小的定会派人送到，何须亲自来办。” 卜易司定眼看去，一团银白之物一闪而没进入小吏袖中，分明是一大锭银子，心道原来如此。估计前番离去的都是这般手法，只不过这沐风使的银子较大，那小吏来不及掩饰才被自己察觉。 沐风正奇怪地打量着卜易司，不再搭腔，接过文书一拱手便翩然而去。 “看什么看。没见过么？”小吏见行事败露，反而理直气壮骂道。 卜易司正欲反驳，突感袖子被人一扯，只觉手心里被塞进一硬物，低头一看赫然是块碎银，轻轻一侧就见那姬乙辰眉眼示意要自己给那小吏。 卜易司虽有意辩争，但见得四周已无旁人，生怕误了时辰，将碎银往桌子上重重一扔，道：“再找找。” “抓紧办事，误了事你也脱不了责。”那小吏还待推脱，姬乙辰发了话。 只见那小吏在面前的一堆什么书册中一阵翻找，却在手下压着的名册下拿出一张文书，笑道：“真是对不住，原来在这。” 显是早就找好，不塞银子不给。真是污吏。卜易司愤然夺过文书，快步迈向宫去。 “卜公子拿好，可别掉了。”那小吏不忘远远一声喊，接着又吩咐下属道：“把这些名册分别送到各位相爷府上去。” 卜易司心中一惊，想立马打开文书看看是否有假或者那小吏故意拿错，继而想到如此大事借他胆也不敢。 “jian猾如鼠，直如鸡贼，甚为可恨……”卜易司想到自己读圣贤书，立志主正义之事，即将做事的第一日便遇见如此之事，愤愤不已。 话刚出口，便后悔不已，忙向姬乙辰道歉：“学生说的不是大人。” 继而又道：“刚才多谢大人解围。就算学生借大人的。” 忽又想起这姬乙辰这般辛苦来传，自己喜钱也未曾给，不由尴尬万分，面红耳赤道：“学生初出学堂，诸多不周，请大人海涵。那喜钱和借款一起下次一并奉上。”其实倒不是卜易司小气，只是卜易司当初只身赴洛水求学，已向家中申明要自己养活自己，除了最初带的银钱，都是闲暇之余抄书写字教课谋身立命，因此并不宽裕。 “公子言重了，些许身外之物何足挂齿，我等仆役本应为大人们排忧解难。”姬乙辰说的客气，没有分毫不喜，突又低声道：“公子才思敏捷，刚正不阿，人中翘楚。有人让我托话于你，这庙堂不同于学堂，人心叵测，一味方正勇猛，只会伤人伤己，公子只需恪守本心稍作圆融，自有一番远大前程。切记切记。” 卜易司听完，诸多疑问生起，只是再三问询，那姬乙辰已如同聋哑，只是走在前面一味带路。 “怎么才来？”一声责怪，一个蛋人迎过来，引着卜易司和姬乙辰继续向前。卜易司也收起胡思乱想，变得小心翼翼。 原来这次人多，面圣放在了议政殿前的广场上，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众生都低着头，悄无声息。那议政殿台阶尽头早已放着十三把椅子，镶金嵌玉，圆润泛光，应是那贵重无比的花梨木所造。 听的那声责怪，等候的人群有些sao动，胆大的还回头看了一眼。 “肃静。” 卜易司自知理亏，默然跪到人群最后，和众生一起等候。 “齐了。”有人暗暗传递信号，接着便有主事者大声指挥起来。 “恭请圣君及诸位宰相大人！” “行礼！” 诸多大典礼节几经起废，已大大简化，那礼部也形同虚设。只是来的早的，跪的久了有些体力不支，反倒卜易司被人一番刁难捡了个大便宜，可无形中又拉到了同科生员的仇恨。 “诸位，皆是人中翘楚，国之栋梁……”那高处站起一人，须发皆白，中气十足，正出口成章地说着。 前面一排排同仁争相欲睹帝君和宰相们的风采，身子左右轻微摇摆，还有人踮着脚尖想看个真切，大人们情知群情激动，没有怪罪，两旁的侍卫仆从因而也没有出来喝止。 “那是武相姬无炎，也是如今的首相，修为颇深，应是‘知行’境界的宗师。”卜易司站在最后，身高不算出众，视线被阻只看得个模糊影子。 偏偏这时，有人靠近来，侃侃而言，倒是让他多了些了解，卜易司侧眼一看却是那沐风。 卜易司点头示意，算是回应，心中惊讶翻腾不已。自己早年听父老多有提及仙人修行之人，幼年至今读了不少宗派的书籍典章，深知此路颇为艰难。今日陡然听到一半仙之人近在咫尺，却贵为首相，如此高位之人如何亲近，诸多不解仍是求解无门。 子承父业经商，出入朝阁做官为民请命，还是修行成仙，一时间多种选择涌现，茫茫前路，卜易司竟有些迷茫，不知如何选择。 “左边这位是吏相苗廷进，门生故吏遍布朝廷内外，有子苗绍奇，天纵奇才，玲珑心思，隐然有接替吏相的迹象。” 片刻间，卜易司惊异连连，听得往昔一个熟悉的名字竟是宰相之子，心里不断祈祷，大人不计小人过，希望他不要故意找自己麻烦才好。 “右边那位是税相司马勤，爱财如命，雁过拔毛。”沐风说着，低了声音，竟是附耳过来，言道：“余者，不足道也。” 卜易司正在思量这沐风富贵中人为何要搭讪自己，见他对上峰尊位也敢品头论足，虽然流泽国言论自由，但如此场合总有不妥。待听得他的“不足道”，竟是把帝君也归了进去，卜易司自是心惊不已，下意识地环视一番，见周围无其他人关注这边方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