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白衣
白衣少女弹琵琶的样子,比她刚刚走进来时还要幽怨动人。 同样有忧郁气质的华淑琪坐在座位上,不时斜瞥她一眼,不算坚强的心里,竟然也涌起nongnong的怜惜之意。瞧他人,除了云杉之外,连七妹华淑萱都概莫能外。 “好厉害的女子呀!”华淑琪心猛地一动,旋即警惕。 白衣少女低眉续续弹奏,并无知觉仿佛。 第一曲叫《江海遗韵》,弹完大家都说好。华淑琪夹在人众当中轻轻抚掌,云杉也举起手来拍了两下。 白衣少女站起来,蹲身一礼,萧三郎取了一锭足量的五两官银放在桌子上。白衣少女走过来,取银子,柔声细语:“多谢。”又轻轻问:“奴家最拿手的还有一曲,想赠与各位。”说着,目光微微一抬,如水耳目可可儿凝视程倚天。 这才是这儿可以决策的主儿! 白衣少女只是盼他答应而已。 程倚天哪里能拒绝?冲萧三郎点点头。萧三郎说:“烦劳姑娘。” 白衣少女于是又坐回去,又弹了一曲,曲风依旧清新,绵绵中叙说衷肠。弹完,她说:“此曲唤作‘归真’。”又说,“叨扰这么久,奴家告退。”没有再讨赏,抱琵琶离去。 她走后,云杉也站起来,说:“我真的要走了。”离座出门。 那白衣少女走在前面,云杉匆忙追逐,跟在后面。出荣昌客栈,一前一后一路相随,最后直到那条清水河边。从这儿往南边看,便是云杉于荣昌客栈内所在房间后窗。这条河河面宽阔,河水清澈,白衣少女凭水而立,越发超凡出尘。 “冷香儿!”云杉快走几步,超越她,二人对面而立。 白衣少女冷香儿怀抱琵琶,娇怯之色顿去。目视前方,清丽绝俗的脸上露出刺骨的冷意。 千言万语,这一刻,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最后还是冷香儿先开口:“我的曲子,你都听过。” 一向杀伐决断的云杉难得拖泥带水踯躅起来。半晌,她都没有言语。好一会儿,她才叹息一声,对冷香儿说:“你可好?” “若能归真,我自然好;若不能归真,就成江海遗韵,徒自存活于他人生活,被调笑后,什么都没有,玉殒香消。” “香儿——” “不要假装这么亲热,我难道说错了吗?” 默然,片刻,云杉才说:“那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呢?” 香儿淡淡一笑,意味深长。 从河边回来,遇到程倚天主仆。华淑琪和华淑萱也打算跟着一起回岳州。程倚天在等云杉,看到云杉,他很高兴,立刻迎上来:“你终于回来啦。”瞧云杉失魂落魄,奇怪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云杉猛地一惊,瞄他一眼,嗫嚅:“噢,没、没什么。”想到香儿最后那一笑,她鼓起勇气:“倚天哥哥,和你商量件事——” 程倚天愕然,微吟,还是回答:“你说。” “我——”一句话堵在喉咙,说什么也冲不出来。云杉纠结无比,用力跺脚,“我——我们,我们以后,以后再也不要见了!” “你说什么?” “我说,”云杉的主意瞬间变成这样,她眼神坚定,毫不犹豫滔滔往下说,“我一直以来只是想利用你所以才接近你。现在我觉得,你上面有你义父压着,下面又是杜伯扬、萧三郎这些人掣肘,就连身边,还有杨昱监视。你这样无用,我再怎么想跟着你,到底能获得什么好处?” 这话太伤人,程倚天脸色发白,踉跄退开一步。 云杉心发痛,眼发涨,可是,她偏偏要管住眼泪,不让眼泪流出来。她接着说:“我要走了,要找比你更有用一百倍的人,这样,才可以让我真的开心。”转身,鼻子猛地一酸,两行眼泪直冲而下。 “不要再见了!”说完这句,她疾步而走。轻功全力展开,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人海。 程倚天纵然想追,追不回一个存心想离开他的人。 更何况萧三郎和杨昱一起拉住他。 程倚天又气又恨。 萧三郎劝他:“算了,公子!” “她怎么能说那样的话?” “不过是不值得你去牵挂的人而已。” “我记了她六年——” “都忘了吧!” 程倚天的眼眶也红了,不过,他忍住了,最终没在人众面前落泪。萧三郎拍拍他的肩,同杨昱,三人一起回来。 华淑琪迎住道:“还是我们一起,回岳州吧。”温柔的话语,让人心暖。 华淑萱却冷嘲热讽:“瞧你这空档凑得,这会儿,怕是心里比谁都高兴。” 华淑琪内心真像她说的,云杉和程倚天闹翻,她绝对只有得利,不高兴怎么可能?可是,再怎么高兴,也不能表现出来。华淑萱却这么没眼力劲儿——噢,不,这位七妹哪里是没眼力劲儿?七妹明摆着就是刻薄。 华淑琪和华淑萱,华淑琪想要的逸城公子,华淑萱不抢过来,日后华家人面前,华淑萱可要丢脸丢大了呢。 馨乐坊里,杨昱带来的那份惊艳,早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被掩藏。也许,单论喜欢,华淑萱还是更倾向于多看因少言少语而显得冷酷的杨昱两眼。然而,瞧萧三郎对程倚天的态度,再对比程倚天和杨昱的气派,贵族小姐出身的她,首选程倚天已经没有悬念。 程倚天喜欢姓云的女的,只要眼睛没瞎,都看出来。 可是那又怎么样? 回岳州,整个华家在武林中的势力可都是站在她这一边。只要她华七小姐想,逸城想在扬州开洗心楼,想在岳州开洗心楼,想让和顺居在全国开得好,逸城公子就得属于她! 再说云杉,说出那一番打脸的话,以她的教养,也知道此番真是伤了程倚天的心。一个是恩重如山的义父,一方是情深意浓的同属兄弟,人与人之间,最忌讳用感情来刺伤感情。何况,她还要找“比你更有用一百倍的人”。 那“比你更有用一百倍的人”—— 云杉情绪低落,止不住停下脚步。四处看去,无不是陌生的风景,除了树,便是河。偌大的世界,没有多少真正属于她。 随便择了块草地坐下,出神良久。琵琶声声,响起在身后。 她猛然转身,只见白衣少女冷香儿依靠一棵大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树冠如云,映衬得她一身白衣如月如雪。美好如这样一个少女,原不该神出鬼没,又心计百出。 云杉愠怒:“就这么阴魂不散了?” 冷香儿拨了几下弦,冷笑:“机会,我当然要抓住。”顿了顿,接下去“被派往逸城的玉雪笙,原是备受瞩目的对象。马道大当家加盟,苗疆那儿名气早就不小的萧三郎阴差阳错也加入,其余如殷十三、冷无常等,有他们这么些人在的逸城,早晚都会声名鹊起。可惜,玉雪笙扑街,她在逸城呆了六年竟然被逸城公子给赶出来,莲花宫五色侍女获得这样的下场,不被抛弃那是笑话。”
云杉禁不住错愕:“你该不会想告诉我,血蛊处死玉雪笙,竟是你幕后主使?” “这都没有。”冷香儿怀抱琵琶站起来,“这是梦瑶仙、梦沉仙私自做的决定。”又弹拨几下,“但是,作为一个早就回来,却迟迟不回宫的属下,如果我也让你尝尝血蛊的滋味,算不算僭越呢?”清纯的脸露出残酷的笑,“我想宫主一定不会怜惜。宫主她,对你这个紫箭侍女,可是切齿痛恨得紧呢。”摒指一划,声同裂帛。 灌木间,草丛里,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安置好的血蛊爬涌而出。黑色的八只脚小虫,数量如此庞大聚集在一起时,爬动如同水流。与此同时,还夹着甲壳撞击发出的“哗啦哗啦”声。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经过冷香儿时,这些小虫并不停顿。它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云杉。 云杉顿时非常惊慌。她无处可逃,只能大声叫:“香儿,我们并无仇怨。” “放走程倚天,争取不到逸城的利益,我只能拿你向宫主交差。” “不必这样苦苦相逼吧!” 冷香儿仰天一声大笑:“哈!”突然投向遥远天边的眼神凄迷起来。她嘴巴里喃喃念着什么,黑色的血蛊已经涌到云杉脚下。 琵琶声响起来,冷香儿弹奏了一曲,云杉一听,耳熟不已。温温婉婉的抒情,柔和、优美,意境记忆里那等深远。好像可以听到海潮,海潮那头,还有明月升起。高高的舞台上,最好有一位穿白衣的神女,带着满天星做的花环,旋转、舞蹈…… 云杉感到了这柔和音乐中坚强的杀机,她不再乞求,认命,闭上眼睛。 等血蛊爬上脚,再爬上身,咬入肌肤,很快,她也会变得和之前的玉雪笙等人一样。那时候,不管是谁,大概都不会再喜欢她,记得她。 而这一点,正是抱着琵琶的冷香儿最想看到的结果。 可是,脚边的裙摆明明已经被汹涌而来的血蛊碰到,脚面上却迟迟没有传来甲虫爬过去的触感。云杉惊奇不已,睁开眼睛。却见一只只甲虫身上出现许多金丝,亮闪闪,好像被金丝做成的网兜住一样。金丝网越缠越紧,缠得这些甲虫缩着八只脚原地颤动不已。 树丛背后也有哀嚎声传出。 云杉想要飞掠过去看看,突然想起什么,收回刚刚抬起的脚。 “桑越人!桑越人!”她冲着高高的树顶大声叫,“你这个藏头露尾的笨蛋,你快给我出来。” “呼”一阵风,白衣白面的桑越人从树顶上掉下来,摔在一群血蛊当中。那群血蛊早被“金丝网”捆绑了个结实。桑越人压在它们身上,当场把它们压进土里。桑越人爬起来,拍拍衣裳,若无其事,“嘎嘎”大笑。 一直都很讨厌他,这会儿,这张只要出现在外人跟前必定白面红唇的丑脸,突然之间却变得好看起来。 “桑越人!”云杉的声音脆脆的,美丽的眼睛微微弯着,尽是欣喜。 桑越人大着胆子拉住她的手,云杉微微皱眉,旋即,也释然。他一定跟着自己很久,这时候才会巧到不能再巧,蓦然出现。 桑越人给她一颗药丸,云杉不疑有他,服下。然后,便由桑越人牵引着她,两个人走出血蛊的包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