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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也由简入奢,喝的茶由幼时的劣茶变成了现在最好的茶叶。时日一久,这品茶的水平也大有提高。所以此时听得有人泡茶的技艺比茶馆专门的茶博士都要强,不由得心生好奇。 傅衡既要引这钟玉贵入瓮,准备工作自然要做得细致。这家茶馆便是根据钟玉贵每日上下朝的行动路线购买的,他的各种习惯都摸得一清二楚。店里的两个小二都是得力的干将,最会观言察色。 此时虽然有心想让这钟玉贵上楼,但他们知道钟玉贵能由一个茶农做到大将军,除了本人有一身武功之外,最要紧的便是胆大心细。楼上本就有女眷,如果自己极力推荐他上楼,怕会引起他怀疑。所以此时只不动声色,让茶博士把他的茶快速泡好,端至他的面前,道:“客官请。” 钟玉贵将茶博士泡的茶放到眼前一看汤色碧绿清澈,一股幽香扑鼻而来。轻呷一口,只感觉一股鲜爽甘甜的滋味一直从舌尖流到了舌根,再在下腭处打一个转,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都被这甘爽滋味所唤醒,舌根处汩汩地泛出津液来。 这时本就是大热的天,他家里离宫里远,乘车也有两盏茶功夫。再被刚才那事情一折腾,便觉身上有一种躁热。可这杯茶喝下去,全身上下的毛孔全都张开来,无一处不舒坦。他满足地叹息一声喝采一声:“好茶。”心里对这茶和茶博士十分的满意。 茶博士听得这一声赞,脸上笑出一朵花来。特地从柜前出来。隔着两个座位的距离,对钟玉贵道:“一看这位爷就是个懂喝茶的人。不是夸口,小的这茶泡的在这京城里要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这要不是大热的天,又是这个时辰,咱们这茶馆就能坐满了人。” 说完往楼上看了一眼,压低了些声音,嘟囔道:“偏有人不识得好歹,嫌弃小的手艺,偏要自己泡茶。小的就不相信。她泡出来的茶,还能有小的泡的这么好?” “喂喂喂,说什么呢?”楼上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梳着两把头的小丫头便噌噌下得楼来,指着茶博士道:“说什京城里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说这样的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知道你是什么不?你就是一只坐井观天的癞蛤蟆。就只看得见那巴掌大的一块天。这天底下有多少人泡得好茶!人家只是不拿出来展示,没人知道罢了。便是这位……”她指了指钟玉贵,“这位爷,没准泡茶的手艺也比你好。哼!” 说完,转身就想上楼。 术业有专攻。这有本事的人,总有那么一点痴,最是听不得别人贬低自己的强项。这茶博士听得小丫头的话,也不管她是不是客人了。只管叫道:“喂喂,小丫头。你把话说清楚了?谁是癞蛤蟆?我泡茶的手艺,可是这京城里的茶馆里顶顶有名的,别人请我都请不到,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倒是你,这才叫口气大。有本事,你泡一杯茶我喝喝,看看谁泡的好。” 说完又指指钟玉贵:“便叫这位客人品一品,作个评判。” “比就比。”小丫头被这么一激,应了一声,又要转身上楼。 楼上这时却传来了一声柔美的声音:“阿梅,不得无礼。”声音如同刚出谷的黄鹂,低回萦绕,婉转动人。 “姑娘。”阿梅“噌噌”地跑上楼去,道,“您就泡一杯茶给他喝喝嘛,看他还吹牛不吹牛。” “是啊是啊,姑娘你就泡一杯,让他们都开开眼吧。”绿竹知道自己捧哏的机会到了,也出声帮腔道。 “你们啊,怎么跟了我一段时间,还是这样的性子。姑娘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茶最是清心的东西。泡茶喝茶,讲究的是宁和静谧,心间无一点浮尘。看看你们俩人,争强好胜,哪里能泡出什么好茶?快快别再提‘茶’字。” 这茶馆本就是木制建筑,最不隔音。原先楼上主人默然无声,便也罢了。现在周柔这话,是一字不漏的到了楼下人的耳里,那茶博士顿时不依了,道:“姑娘也不要说得那么悬。反正我就是一俗人,我现在只跟你们论茶技,您就只说我泡的茶好不好吧?” 阿梅一听,便在楼上撒娇道:“姑娘,您看看,您不计较,别人就得指到您头上来。为了让阿梅回去能睡得着觉,您就泡两杯茶吧。” 绿竹在一旁看得着实佩服。心想,这阿梅莫不是表演专业毕业的吧?看来傅衡手下,真是什么人才都有。只要不是时运不济,想不成事都难! 做这番戏,要的便是这两杯茶。水也烧开晾到了一定的温度,当下周柔也不作声,专心致志弛泡了两杯茶,递给阿梅,阿梅用托盘捧着两杯茶,满脸得意地从楼上下来,一杯送到了钟玉贵面前,对他笑了一下,便转身将托盘放茶博士面前一放,板看脸道:“喏,让你开开眼。” 这同样的茶,同样的水,同样的茶具,不同的人来泡,滋味全然不同。投茶量,水的温度,泡茶的时间,都要刚刚好,多一分少一分,滋味便不如那般好。 而周柔在山庄学了三年,因为她的味觉比较敏锐,教习便让她专攻茶艺。所以这泡茶的功夫,那真是顶顶好。便是不做戏,那茶博士泡茶的功夫也是赶不上她的。所以这一杯茶,喝到了钟玉贵的嘴里,便有了全然不同的滋味。 再想着刚才那柔美婉转的声音,这一杯茶,又喝出了另一种不同来。 “咦,味道还真不一样。”茶博士哪怕是舌头麻木,此时也得喝出好味道来。 “怎么样?不骗你吧?”阿梅就站在他的身边。等着看他的反应呢。这会儿听得茶博士的这句话,当下极为得意地一仰头。 “慢着,我怎么知道你用的不是别的水?或是别的茶?不行。我得当面看看。”这茶也饮了,茶博士的目的,便是要引钟玉贵上楼一观,诱敌深入。当下将茶杯一放,抬脚便往楼上冲。 阿梅咬了咬嘴唇,道:“看就看。”说完,对钟玉贵道。“这位爷,您好人做到底,也请上楼一观。免得那癞蛤蟆再耍赖。” 钟玉贵虽然也有两房妻妾,却是个不沉迷女色的。这会儿虽对楼上的女子没有绮想,但刚才那一杯茶的茶香,却还在舌尖上萦绕。久久消散不去。再听得门外车夫还在跟修车的人在大呼小叫。便终于忍不住茶的诱惑,微微颔首,跟着阿梅上了楼。 “阿梅,你越发胡闹了。”苏六娘迎上前来,瞪着眼睛责怪了阿梅一句,抬头正要跟钟玉贵说两句道歉的话,却见他两眼早已望向了周柔,一眨也不眨。赶紧闭了嘴。 此时的周柔,伸着纤纤素手。手提水瓶往一个奇怪的茶杯注水。只见这茶杯,盖子如一枚贝壳,竖立在制作精美的敞口茶杯旁,茶杯下面垫看一个如荷业一般同样花色的杯托,煞是好看。 周柔注完水,将茶盖盖住杯口,然后提起茶杯,轻轻旋转手腕,让里面的水充分接触到每一处杯壁,再轻轻一提手,将水倾入一茶盂里。接着分茶入杯,注水润茶,提瓶高冲。动作有如行云流水,神情专注,心无旁,整个人犹如观音端坐莲花,手提柳枝净瓶,宁静而安谧,平和而圣洁,直让钟玉贵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宁静下来,再无一丝尘世纷扰。 周柔将水注至七分满,这才将杯盖盖上,盈盈立起,将一杯茶奉至钟玉贵面前,含笑道:“劣婢不懂事,扰了先生清静,小女子敬茶一盏,以表歉意。”说完福了一福。 她转过身来,将用茶馆里的杯泡的一杯茶递给茶博士,道:“爱茶之人,行事犹如定淡淡茶香,应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博士静下心来,细细体会,沏茶技艺便能更上一层楼。”说完,也施了一礼,轻移莲步,缓缓转身下楼。 而此时绿竹和苏六娘早已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带来的茶具,也跟了下去。 钟玉贵端着那杯茶,猛然警醒,叫道:“姑娘,多谢你的茶。不过,你这茶杯,怕不是这茶馆里的吧?” 楼梯口传来周柔的声音:“那是我让人特意烧制的,叫三才杯。那一盏是新制的,无人用过,先生大可放心。今日一茶之缘,赠予先生罢。”说完,翩然出门,登车而去。 钟玉贵立在窗前,目送着车辇往西南而去,只觉若有所失。将那杯茶细细品啜,只觉沁人心脾,一直甘爽到腹肺里。 此后几日,他下朝路过此茶馆,便总要到这茶馆来坐坐。而周柔并没有让他失望,在他第二次到茶馆的时候,便又看到了这个如秋水长天一般宁静渺远的女子,静静地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手里握着一盏茶,正跟对面那叫阿梅的婢女下着一盘棋。虽然仍然蒙着面纱,但那露在外面的眼睛,却如同幽幽夜空里的星星,闪烁着清冷而宁和的光芒。见他上来,她微抬眼眸,朝他轻轻颔首,轻笑了一下,便又将注意力转到了棋盘上。 钟玉贵身为大将军,偏又遇上天下安定,并没有多少仗可以打。他便把自己对于行兵布阵的心得,放到了棋盘上,下棋的水平也是极高。此时他扫了一眼棋盘,目光便被这一盘棋所吸引了。待得看到周柔下了几步棋后,更是站了起来,目光专注地看着棋盘,连小二端上茶来没有注意。 那一盘棋,摆了许久,就等着他来看这几步。当下周柔子子精妙,步步逼进,棋锋凌厉地地把对手逼到了绝境。 阿梅将棋一扔,嘟着嘴道:“奴婢输了。姑娘,您明明知道我下不过您,您还每次拉着我下,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吴嬷嬷眉头一皱,斥责道:“你还好意思说。每日陪姑娘下棋,你都没有长进,让姑娘下棋没有对手,甚是无趣。就这样,你还怪罪起姑娘来了,真是越来越没规矩。” 阿梅嘴巴一偏,很是委曲地道:“爹娘就生得我这么愚笨,我有什么办法,难道这是我愿意的吗?姑娘感觉无趣,可以另找对手嘛。”说完转眼看到钟玉贵,眼睛一亮,道,“啊,这位爷,您来了。你会不会下棋?要不,您陪我家姑娘手谈一局?” “阿梅,别胡闹。”吴嬷嬷制止不及,赶紧喝叫一声。 钟玉贵看到周柔向他望了过来,那目光里,竟然有一丝期盼。他刚下了朝来,本就没有事,昨日在此等了一个时辰,便是为了等周柔。这会儿佳人有约,且自己又喜欢棋,又喜欢茶,当下欣欣然站了起来,拱手道:“愿对弈一局。” 周柔那如星辰一般的眼眸蓦地一亮,然后将目光转到苏六娘身上,用柔婉而略带娇嗔的口气唤了一声:“嬷嬷。” 苏六娘万般不情愿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周柔见状,粲然一笑,伸出葱根似的手,指着阿梅让出来的座位道:“先生请。” 绿竹见钟玉贵坐了,便在一旁用盖碗沏了一杯雨前的龙井茶来,放到钟玉贵手边,道:“奴婢手艺不如我家姑娘,先生凑合着喝吧。” 阿梅却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先生想要喝我家姑娘泡的茶,自也不难。您只要放开手脚,赢了我家姑娘,婢子便劝着我家姑娘亲手泡茶予您喝。” “阿梅。”吴嬷嬷唤了一声,声音里全是无奈,似乎拿这没规矩的阿梅没法。 钟玉贵见对着的佳人没有反对,满心欢喜地应了一声:“好。” 他出身贫苦,官越做越显贵,这一路顺利高升,好胜的心便要比旁人盛上几分。刚才旁观那小半局棋,他觉得周柔的棋艺与他在伯仲之间,却又略略逊他几分,这更激发了他想要赢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