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把酒夜话
郭泉是个老实人，在止戈帐外做执戟郎，见人就笑很讨喜那种的，就是话多。和这个郭泉相比，楼清霄那不叫话痨，顶多算个嘴贫。 “今日能与三位神仙一样的人在一起，我郭泉真是太幸运了。” “唉，我们将军啊真是辛苦，每天都快二更天才休息，天蒙蒙亮就起来了。” “我其实就是个小小执戟郎，没想到将军还是挺看重我的，我打心眼里喜欢将军。” “你们是不知道啊，我出来当兵，我家里居然给我说了个亲，是村东头王家姑娘，等我打完仗回去娶媳妇呢。” 沙璃无奈，说好的军中事宜呢，怎么变成唠家常了。洛玉湮四处看看，简单的了解了下驻军布置，倒是楼清霄谁都能聊，俩人唠村东头姑娘都能不亦乐乎。 最后下来，最有收获的还是楼清霄。原本是止戈带着银羽卫边追边打，一直围追堵截到桐城，废侯带着兵躲入城中。随后赤卫大军赶到，与银羽卫共同守在这里。双方也交战过几次，废侯那边只是在城墙上放箭，并未开门应战，只好这样耗着。 “所以呢，就算我们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啊。”沙璃捧着水果盘子问道。 此时晚膳已过，止戈单独请他们三人留在军帐中。一袭贴身劲装显得他修长，没有初见之时忠君正义的豪气，也没有怪石林中英武非凡的霸气，此时微皱着眉头，看起来有点稚气未脱的样子，但眼中是无法遮掩的凝重。 这种眼神是沙璃不曾见过的。洛玉湮是无悲无喜让人看不出情绪，楼清霄是眼中含笑世事无常我如常，药酌表面不正经眼睛永远是清亮的，还有便是言如墨，眸色深沉看什么都是冷的。而止戈，平日有些呆但目光坚定，思考的时候又仿佛换了一个人，是一种处世的冷静，冷静之下就看不到了。 “不，只有你们能帮。”止戈目光扫过三人，“废侯在城门前布了阵法，而我对阵法并不了解。” “怪不得听郭泉说我军几次攻到城下都无功而返，这个废侯还挺狡猾的。”沙璃使劲咬了一口苹果。 楼清霄摇头：“臭丫头，你可别小看了废侯。夺嫡之中，皇上仅留了这一位兄弟，因为他至始至终都是支持皇上的，主动要求离开都城，不参国事，曾经还请旨去镇守边关，那时他还是人人称道的好王爷。不过现在来看，事情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喽，听说这桐城的守城将军祁峦当年可是废侯的部下。” “啊？这么一想，阴谋的味道好浓啊……” 止戈打断沙璃：“当务之急便是寻找破敌之法，其他的还是不要妄论了。” 国事这东西，还是少参合为妙，这个道理沙璃还是明白的。 “那明天我和玉湮先去探探虚实，然后我们再议如何？” “有劳了。” “将军不必客气。” “哎，那我呢？”沙璃苹果也不吃了，满眼期盼的看着三人。 楼清霄叹气：“你就别逞能了，一个不小心变成人质了，我们还得救你。” 洛玉湮和止戈赞同的点了点头。 “算了……我还是当吉祥物吧……”沙璃默默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三人回到各自的营帐内终于可以安心的运功调息，三个周天下来，沙璃感觉神清气爽，之前赶路的疲惫一扫而空。走出营帐，才发现夜浓如稠，星子稀疏。洛玉湮和楼清霄的营帐没有光亮，也不知是在运功还是已经睡下。 军营如同沉睡的龙，静，静的可怕。每个帐外的火光都很旺，烧得干木劈啪作响，偶尔遇到巡逻的士兵，都是一副严肃而紧绷的模样，手持剑戟步伐稳健，面对沙璃完全就是视而不见，不得不感慨军纪严明。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将军帐前，帐中无光想必止戈也已经休息了。转身刚想离开，正好看到就要换班的郭泉。 “仙子好，这么晚还没休息啊。”郭泉抱拳打了声招呼。 “第一次来军营，有些不太适应就出来走走。”沙璃这话也是实话。 “入夜了，仙子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了，军营的规矩多，要是被巡查的人误会就不好了。” 沙璃点点头：“是我忽略了。我也没什么事，只认得这里就走过来了，你值班吧。” “仙子是想找将军吗？”郭泉问道。 “想走过来看看，既然止戈将军休息了，我就回去了。” “将军不在营中的，仙子要是想见将军，去军营外东边的望归亭看看吧。”郭泉向东边指了指，“这附近就这么一个去处，将军估计在那边。” “好，那我去看看，多谢啦。” 好在傍晚十分，止戈通告将士，三位山门真人前来相助战事，因此出营的一路十分顺利。在军营东面的小山丘上，果然有一座古亭，隐约能分辨出有个人影。沙璃不忙不急，慢慢走近望归亭，亭中的人显然发觉有人过来，直起身子望着这边。 直到可以看清彼此的时候，沙璃笑意盈盈的停下脚步，止戈显然是没有想到是沙璃，错愕过后立刻大步走过来，单膝跪地就要行大礼。 “止戈参见长公主。” 这倒是把沙璃吓得一愣，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长公主的身份，哭笑不得说道：“好啦好啦，我说过在外不许称我为长公主，我就是沙璃，普通山门弟子而已。” “臣遵旨。” “唉……” “……” 沙璃清咳两声：“那个，止戈。在这里没有长公主，也没有朝廷重臣，就是一个山门弟子和救命恩人而已，这样总能接受点了吧。” “只是……这实属大不敬，止戈不敢。” “……”沙璃无语，“哥们，你要是这样就没法聊天了。” 止戈有些错愕，旋即笑了起来：“好。”起身做了个恭请的动作。“沙璃姑娘怎会深夜来这里？” 沙璃总算自在了些，走进望归亭坐在了石凳上：“就是睡不着，谪仙和萝卜条都休息了，听说你在这里我就过来看看。” 沙璃四处张望了一下，山丘虽然不高，但是周围还算空旷，四周的景色一览无余。西面是煌朝的军营，远方的西北就是桐城，南面与东面是层层叠叠的树林。不得不说，这里真是观察地形的好地方。 “那个，你不会在这里思考怎么打仗吧？”沙璃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请自来，似乎有点碍事了，“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没有。”止戈回答得很干脆，似乎有点害怕她离开。他将石桌上的小坛子递到沙璃面前，沙璃闻了一下，有些惊讶。 “酒？” “这是我带的最后一坛清酿，营地不许饮酒，所以只好来这边了。”止戈笑容淡淡的。 沙璃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大名鼎鼎的少年将军，也会避着规定，偷偷出来喝酒。” 止戈有些不好意思：“平时是没有人来的。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久了，喝一点暖暖身子。” 沙璃坐在了长石凳，倚着栏杆，脑中闪过好多景色，孟府水榭，洛家小筑的煮雪亭，此时无垠夜空之下边关重地，孤零零的一座石亭，莫名的寂寥油然而生。这种地方不仅仅适合思考，还很适合胡思乱想。 “你来这里都会想什么？” “不知道。”止戈望着桐城，不过目光没有焦点，“有时候想决战时的排兵布阵，有时候想如果战败怎么向皇上交代，还有时候想如果我战死沙场又会怎么样。” 沙璃有些抑郁：“咱能不能别一心求死，生无可恋的样子……大晚上的想这些容易走火入魔啊。今晚星稀无云，多么好的风景，应该感慨万物祥和才对……算了，我自己也受不了了。” “长公主说的是。”止戈抱拳冲着沙璃说道。 沙璃不打算跟这个榆木脑袋再强调什么了。 “对了，谢谢你救我啊。你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告诉我，我一定竭尽所能帮你。排兵布阵用不着我，战败我帮你求情，你要有危险我去救你，我救不了还有谪仙和萝卜条呢，你就放心吧。”沙璃拍拍胸脯，一副“我罩着你”的得意表情。 这里唯一的光源就是石桌上小小的灯盏，夜风阵阵，沙璃也看不清止戈的表情。 “长……沙璃姑娘，止戈不明白，以您尊贵的身份，在山门静养便是了，怎么会选择修真之路，而且还……” “还任性妄为，陷入险境是吧？”沙璃接话，“哈哈，因为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呀。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止戈不自觉的坐到离沙璃最近的石凳上，侧耳倾听。 “我从小就不喜欢自己性格，听爹娘的话，听皇上的话，那时候的我什么也不敢做，生怕失了身份淑德，就在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的时候，废侯出现了。你也知道废侯那一下我差点就送了命，我就想啊，我应该为自己而活，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离开都城，去过我自己的生活。所以，你面前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不是什么长公主孟镜，而是沙璃。”沙璃眼神真挚，自己都要被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话感动了。“这回你总明白了吧？” 止戈认真的点点头：“真正的自己不会压抑自己，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沙璃听得晕乎乎的，不过止戈似乎接受这个解释了，那么就可以了。“大概是这个意思吧，我希望你叫我沙璃也是这个原因。”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难过。沙璃明白这都是托词，不过是让一切看起来更加合理的谎话，如果还是那个孟镜，可能永远不会做出自己的选择。沙璃就是沙璃，孟镜就是孟镜。 “我的父亲教我忠君仁义，我的师长教我兵家法门，今日沙璃姑娘教我如何成为我，止戈受益匪浅。”止戈说道，“或许我做不成沙璃姑娘那样的人，但希望日后能帮助姑娘永远是今日的沙璃。” 沙璃真是没有想到止戈如此聪慧，简直就是聪慧过头了，随口说的话都能让他悟出道理。沙璃继续保持师长大家的姿态说道：“你才是人人仰慕的少年将军呢，我就做我的山门小弟子，谁都有必须要做的事和想做的事，心里明白就好。”此时的沙璃世外高人的形象就差捋下胡须，甩下拂尘了。 “止戈记住了。” “唉，止戈，跟你商量个重要的事。”沙璃满脸堆笑。 “请讲，止戈在所不辞。” “把你酒借我尝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