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时而温婉
“大姐”的声音刚落,田仓百合子便感觉到身后的存在感消失了,只余下空旷而凄冷的夜。 我喜欢在黑暗、寒冷而萧瑟的冬夜里,独自在府中游走。夜是一个千娇百媚,变化多端的狐妖,时而纯净透明,时而浑浊妖媚,时而优雅大气,时而娇羞可人,时而荡不羁,时而雅致温婉,使人看不清看不懂看不透,却有着无法抗拒的魅力,使人身不由主的投入其中。 我喜欢在变幻无穷的夜里,独自游走,穿行在寂寞而热闹,空旷而拥挤的玉府中。似乎,只有在如此诡异的夜里,我才能真正的看清自己的心。或许,也只有在如此诡异的夜里,我才能将阳光下隐藏在暗影里的阴谋、阳谋,看得清楚想得透彻。 其实,严格的说来,我从来不曾“独自”过,因为关起远不允许。 “今儿,怎么跟得这么紧?有话要说吧?” 我停下脚步,后面神不守舍的关起远差一点撞到我的身上, “呃,您怎么啦?” 关起远收住脚步,慌忙抬起头看向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忽然停下来。瞧着他脸上糊里糊涂、傻呵呵的样子,我忍不住浅笑出声,关起远的目光随着我的笑声多了一丝狂热、痴迷。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今儿是怎么啦?” 我伸出手,将他蹙在一起的眉头轻轻揉开。他把我的手拿下来,轻轻的合在他的掌心, “你今天发脾气了?” “越女说的吧?” “为什么?你从来不曾如此待她。” “不关她的事儿,是她拿来的两碟点心里有毒。” “是玲玲吗?” “芳菲也有份儿,还有玉明。” 关起远毫无征兆的将我密密实实的抱在怀里,我的耳边传来他叹息一般的低声浅唤,“玲珑,哦,玲珑。” “别怕!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我柔和的拍着他的背,轻言细语的安慰着,我了解他心里的恐慌。关起远慢慢的放开我,缓缓的放松下来,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能不能在此事上做做文章。” “为何?” “宫崎纯一郎的婚期要到了,我想我可以借助此事,将婚期拖延一下。” 关起远松开我的手,双手握拳,咬紧牙关,额上的青筋暴起,恶狠狠的说, “如果,他敢逼你,我就和他拼了。” “起远,不可!” 我柔声阻止,对着他连连摇头。关起远蹙着眉头,语气里是满满的焦急和无奈, “玲珑!” “我只有你啦!” 黑暗中关起远的眸子如同天边闪烁的寒星一般,发出孤独而明亮的光芒,直入人心。我眷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转过身子,继续向前走, “你觉得程志武此人如何?” “正直,稳重。” “我总觉得,他有些让人看不透。” “对于玉家,他应该是无害的。” “嗯,已经很难得了。” “或许,此事你可以与他商量。” “我再考虑考虑。” 我停下脚步,关起远静悄悄的站在我的身边,我看着天空,他看着我。今晚,没有月亮的天空显得格外的凄冷空旷,星子们寂寞而孤傲的散发着蓝白色的光, “玲玲行过了笄礼,该给她寻一个好婆家了。” “我、都听你的。” “眼下,也只有于家的于修和了,他与芳菲、玲玲是同年,既是世交,也算知道根底。” “芳菲呢?” “只能先顾着玲玲了,若是为芳菲求亲,李淑媛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我、都听你的。” 那一夜之后,我反复的考量过,下毒之事还是不了了之的好。原因有二, 一是,如果我利用此事做文章,三个孩子的处境便会很危险;即便将三个孩子隐藏起来,但,此事一旦让宫崎纯一郎知道,整个玉家都得要面对他的怒气。 二是,现在的玉家人已经如惊弓之鸟一般,我需要做的是稳定人心。所以,我决定一动不如一静。 至于,玉芳菲、关玲玲和玉明要不要处置,要如何处置的问题,我也认真的想过了,玉芳菲和关玲玲恨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况且,她俩也并没有真的要至我于死地。但,还是要处置,我罚她俩跪了一天一夜的家祠堂。 玉府家祠堂,我面对着跪在祖先灵位前的玉芳菲和关玲玲,冷静冷淡冷漠的说, “你俩,可有话要说?” 玉芳菲杏眼瞪得圆圆的,恶狠狠、咬牙切齿的望着我。说话的却是关玲玲,她笔直的跪在地上,双眼正视前方,面无表情,语气飘渺, “我讨厌你,讨厌玉家,讨厌这个深宅大院,这里充满着罪恶。” 我的心里一颤,感觉一阵阵的昏眩,我轻轻的闭上眼睛,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我笑了,很标准很完美的笑容,笑意却没有能够到达眼底, “罪恶?玉家的罪恶!我听过、我见过、我做过,但是,这个大宅子是我的家,唯一的家。” 我步履沉重、迟缓的向门外走去,忽然,我转过头说,“也是你、和你的家。” 门外,迎接我的是瑟瑟冷风,萧萧寒夜,无比凄凉。也许,所谓的凄凉,就是你知道自己永远无处可逃。 此事中,比较棘手的是玉明,我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杀我,而且来势汹汹,非要我的命不可。我原本想与他谈一谈,思来想去,怕也谈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我决定再观察玉明一段时间,弄清楚他的意图后,再做定夺。 初春的北平城,乍暖还寒,春寒料峭,呼啸在城里城外的春风,夹杂着冬天的冷漠和春天的温柔,今年的春风里,还夹杂着一股nongnong的血腥之气。 我邀请程志武登上览翠亭,站在栏杆边,我轻柔平和的对他说, “程先生,眼前的景色让我想起一句词,‘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不知今日的黄昏里,是否会下潇潇雨呢?” “我比较喜欢陆游的诗,‘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我用手帕遮在嘴边,低头浅笑出声,“程先生是激扬的男儿情怀,我只是多愁善感的女儿心思而已。” “其实,在我的心里,您一直是个不让须眉的女子。” “哦,程先生谬赞了。” 我抬起头,目光从他的脸上匆匆的扫过,回过身子,望向雾蒙蒙,混沌不清的天边,沉默着。程志武缓步走到我的身旁,静静的看着我的侧脸, “您今天,似乎有些心绪不宁。” “程先生可听过‘觅心石’的故事?” “愿闻其详。” “达摩祖师在少林寺修行的时候,一天,达摩祖师和徒弟慧可在少室山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禅,可是,慧可却久久的无法入静。 于是,慧可说‘我心未宁,乞师与安。’ 达摩说‘将心来,与汝安。’ 慧可说‘觅心,了不可得。’ 达摩说‘我为汝,安心静。’ 此后,达摩祖师和徒弟慧可坐禅的那块石头,便被后人称为‘觅心石’。” “心静方可安心,安心才能见心。” “程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一语道破玄机,我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 我欣喜的回头看着他,才发现他的身材比关起远还要高出一些。程志武的言谈举止里隐隐约约的透出一种坚定,使人毫无理由的愿意信任他。 程志武目光中含笑的望着玉玲珑,他发现玉玲珑的眼睛很特别,目光中透露出即灵动又迷离,即纯粹又妩媚,即直白易懂又深邃成谜的光芒,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他想,他或许可以为她做些事情, “我也有一则关于心的故事,您可愿意听一听?” “也愿闻其详。” “一群人,男女老少,各行各业都有的一群人,被困在黑暗的森林里,他们迷路了。人们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不断的乱走乱闯着,身边不断的有人失踪或死亡。 就在他们因为疾病、饥饿、恐惧、寒冷而变得越来越疯狂,越来越无助的时候,有一个人点燃了一支火把,照亮前路,人们聚集在火把下,小心翼翼的继续走着。可是,火把的光芒越来越微弱,最后,熄灭了。 人们彻底的绝望了、崩溃了。此时,还是这个人,他剖开了自己的胸膛,将自己的心拿在手里,高高的举过头顶。奇迹出现了,原本黑暗无边的森林在这颗心的照耀下,如同白昼一般的光明,人们高兴而有序的跟着这颗心走出了黑暗森林。
当人们各自奔向他们的家园、亲人和幸福生活的时候,这颗心的主人却在他们的身后,永远的倒下了。 但是,那颗被高高举着的心,依然光芒万丈,为无数迷失在黑暗森林里的人们照亮回家的路。” 我发呆的望着程志武由于动情的讲述而微微泛着红光的脸,随着他略带着沙哑却激情澎湃的嗓音,进入了他的故事里, “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当然有,当今的中国就有千百个这样的人,而且,会越来越多。” “真希望,我的身边也有这样的人。” “只要您需要,会有的。” “您是吗?” 程志武的目光柔和平静的对视着玉玲珑的眼睛,不露痕迹的收起内心澎湃的激情,再次用平淡无起伏的声音,说, “也许是,也许不是。” 我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起伏,脸上露出完美而标准的笑容,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再次投向混沌不清的天边, “程先生,茫茫黑夜何处是尽头?” “黎明总是属于相信光明的人。” “您的信心何来?” “前方有浴血奋战,不惧生死的战士;后方有不断抗争,誓死不做亡国奴的百姓,您也应该有如此信心。” “誓死不做亡国奴,誓死不做亡国奴……” 我低下头,反复轻声的念叨着,心中时而清晰时而迷茫,一时之间,我梳理不清纷乱的思绪。程志武描述的光明,我渴望已久,现在,光明仿佛与我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我费力而笨拙的摸索着前行。 “若是我一个人做出牺牲,便可保玉家上下平安吗?” “退缩和忍让是换不来平安的。” “我只想保护我的家人,让他们远离伤害。” “每一个人都有选择生活的权利,您不能代替他们选择。” 我无言的沉默着,程志武静悄悄的站在我的身旁,给了我很大的压迫感,也给了我,连关起远都不曾给过的安全感,我开始沿着他的思维考虑了, “您是说,我不应该把他们都护在家里,应该让他们自由的选择,是吗?” “是的。” “那,这个家呢?不要了吗?” “没有国哪来的家!” 我猛地转过身子,眼睛直直的对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对某种东西的执着,也有对我的怜惜。我无法怀疑他,而我又无法完全信任他, “你是谁?为何来到玉家?” “无论我是谁,请您相信,对于玉家我是绝对善意的。” 程志武的语气波澜不惊,态度淡定自若,我没有发现任何破绽,心里偷偷的松了一口气,感觉到今天不虚此行。回去的途中,我假装无意而悠闲的说着闲话, “程先生可知道一种叫做‘铃兰’的花儿?” “不知道,我对花草没有研究。” “我对花草倒是略知一二,此花的各个部位都有毒,以前,我只是有所耳闻,前几天,玉明送给我一盆。” “花儿呢?” 程志武的目光中有微小的波澜起伏,语气是小心翼翼的。我的脸上依然是完美而标准的微笑,语气平和, “程先生不必惊慌,花儿,我已经处理掉了。” “无事便好。” 他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我猜不透他是因为我的无事,还是因为玉明的无事,而松的这口气, “我想请程先生帮我捎一句话给玉明,有些东西在没有弄清楚它的秉性之前,最好不要碰,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我调高了一边的眉毛,抬起眼帘斜视着他,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程志武眯起眼睛,面带笑容坦然的看向我,声音里多了些疏离和陌生感, “您为什么不亲自对他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