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知人容易知己难
东采英、荼邪脱口喊道:“说得好!此言深得我心。”其实此理简单明了,东采英以往也隐隐想到,但在此酒醉之际,由盘蜒口中说出,自然而然令人信服,心生顿悟。 东采英性情豪迈,最喜结交当世英杰,越看盘蜒,越是钦佩,忍不住便想当场与他喝结义酒,义结金兰,称兄道弟,但见盘蜒目光,却又不禁犹豫,那目光好生疏远,依稀之中拒人于千里之外。 盘蜒站起身,道:“狮王,今夜至此,已然尽兴。荒芜姑娘,你是愿和咱们走呢?还是愿同狮王作伴?” 荒芜朝盘蜒施以大礼,道:“我...愿跟着狮王,这些时日,掌门与各位对我照顾周到,恩情深重,荒芜此生不忘。还请掌门替我向大伙儿道谢辞别。”荼邪甚是欣慰,连连点头称是。 东采英叹了口气,道:“吴掌门,为何匆匆返回?难道怪我照顾不周么?你我志同道合,难道不能同行?” 盘蜒笑道:“掌门顶天立地的人物,何必拘泥于小节?在下也非凡俗间斤斤计较之辈。只是狮王乃众国雄主,在下乃万鬼首脑,各当一面,何必急于同盟?” 荼邪忽道:“你已是魔龙派掌门人,难道更有意做万鬼宗主么?” 盘蜒不再自谦,道:“在下当观天意,查自心,若天意所归,自心不浊,定当仁不让。” 东采英朗声笑道:“好一个‘当仁不让’。我生平所见人物,及得上吴掌门的,屈指可数。”说罢又敬盘蜒一碗,此次两人皆一口喝尽,毫不拖泥带水。 盘蜒背起血寒,眨眼间身影远去。 行至半路,血寒突然掐盘蜒一把,盘蜒忙道:“好,好,你别装睡,我将偷人老婆的事说出来。” 血寒最喜听这等绯闻私密,大喜之下,正襟危坐,宛如听夫子讲学的孩童。盘蜒于是说了自己偶遇罗芳林,察觉她天赋极高,遂将夺得的徘徊内丹赠送于她。而自己体内有蚩尤残魄,盘蜒无法,便助罗芳林夺得皇位,再以那残魄生下孩儿之事。一五一十,详尽之至,便是受到严刑逼供,也不及他此刻坦白的彻底。 血寒不寒而栗,道:“如此说来,蚩尤残魄的化身,就在这凡间么?” 盘蜒苦笑道:“是,她是我女儿,也是龙血天国的公主,叫做罗尤雅。” 血寒道:“你确保不会出乱子?” 盘蜒指指天,指指地,说道:“这天下还能乱到哪儿去?” 血寒又追问他如何算计东采英的内情,盘蜒也老老实实的坦然相告,他这些隐秘在心底深藏许久,除了那血云之外,再不曾有第三人得知。而那血云乃是他自身阴暗汇聚而成,委实缓解不了心头重压。如今告诉血寒,心中畅快异常。 血寒啧啧摇头,道:“你这害人手法,深得我山海门精髓,只不过尚不及本人精妙。” 盘蜒见她不加指责,反而自吹自擂,笑道:“若是道长,又有怎般妙术?” 血寒道:“我更不会露面,露面时,也非易容改装不可,那东采英怎会恨上我?糊里糊涂,便被我逼得远走他乡啦。” 盘蜒深感敬畏,道:“道长是一代jian雄,在下自愧不如,五体投地。” 血寒妙目流转,轻哼曲子,又跳在盘蜒背上,盘蜒道:“你为何还要我背?” 血寒道:“今夜费劲替你疗伤,又喝了酒,走不动路,正要你这骡子派用场。你放心,回到草地,我俩分别回去,保管不让你老婆疑心。” 盘蜒无奈,只得依言而为。此时已然黎明,太阳升起,晨光播洒,天地间明暗交替,色彩斑斓。 他再走了一炷香功夫,忽见前方高坡上坐着一少女,那少女一头红发,身材匀称,纤细曼妙,千万缕阳光环绕着她,仿佛对她臣服一般。 盘蜒不禁骇然停步,血寒低声道:“她是谁?你的老相好么?”仔细望去,只觉得这人面容好生熟悉。 那少女一动,已来到盘蜒身侧,从近处打量血寒,目光疑惑,随后变得欣喜,欣喜之后,再度恼怒,恼怒散去,唯剩下数不尽的冷酷。 血寒惊呼道:“师父!”话音未落,已落入天珑手中,盘蜒登时掣剑在手,斩出幻灵真气,黑剑如海,围绕天珑。 天珑散发剑意,将重重幻象解了,随即一剑朝血寒脑袋斩落,血寒拍出血雾,这时全力施展,已用上山海门的功夫。但天珑剑光如雷,将血雾驱散,随即直指血寒咽喉。 血寒若身躯完好,防备周全,至少也能与天珑僵持数个时辰,但她一上来便落入绝境,在天珑精微奥妙、趁虚而入的剑术面前,瞬间便连连遇险。 盘蜒把心一横,朝血寒一抓,使太乙幻术,将血寒救出,扑哧一声,天珑数剑划过盘蜒肌肤,无数雷霆真气冲破玄关,盘蜒口中吐血,连拍数掌,幻灵真气化作铜墙铁壁,将天珑关在其中。 只听呼地一声,那真气全数被吹上了天,地上长出树木,无数尖刺刺向血寒。但血寒得了喘息之机,双拳打出,反而吸取树木之命,哺育自身,顷刻间精力充沛,拳上加足力气,砰砰声响,将那巨木打的粉碎。 血寒一晃,与盘蜒并肩而立,而天珑站在两人对面,身上红光流转,杀意笼罩乾坤。 血寒见着天珑,心中实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却问道:“太乙,你怎么样?” 盘蜒道:“还过得去,你呢?受伤了么?” 血寒道:“也还过得去。” 天珑冷冷说道:“你二人还有心思嘘寒问暖,甜言蜜语?” 血寒叹道:“师父,这许多年不见,你一上来便要杀了徒儿么?” 天珑道:“我本也不想杀你,我...先前碰上你身边这人,心里疑惑,坐在山上,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明白过来。太乙,我再度与你重逢,心里本该很高兴,你清不清楚?” 盘蜒道:“故友重逢,自有惊喜之情。阎王大人不必太过看重了。” 天珑摇头道:“但你我与这徒儿如此亲密,却令我失望极了。她在你身边,扰你心神,管她是谁,我非杀她不可。” 血寒道:“师父,你杀了我,没过几年,我就活过来啦。我这血rou纵控念,比旁人活转,更加快些,且能记得住往事。” 天珑道:“将你逐走,就足够了。”身后瞬间走出千头黑狼,她一扬手,那黑狼足下生风,飞快扑上。 盘蜒哆哆嗦嗦,一咬舌尖,以剧痛抵挡剧痛,霎时蛇帝、细脖、吞山、修罗、逐阳五大阎王现身,同时出招,将众黑狼打的血rou横飞,灰飞烟灭。他痛的眼前一黑,踉踉跄跄,血寒急忙点出一指,指尖飞出血珠,钻入盘蜒经脉,以血rou纵控念支撑盘蜒不倒。
天珑见两人配合亲密,神色凄苦,道:“你为了她,不惜再度触怒这世道之灵?” 盘蜒点了点头,心想:“我与道长有约在先,哪怕舍了性命,也要助她达成心愿。”可此时已痛的无法言语。 天珑大声道:“我找你找了千万年,她为你做了什么?” 血寒苦笑道:“师父,你喜欢太乙么?我与他并无情感纠葛,仅是意气相投的好友。” 天珑深吸一口气,目光冷静,细看两人,摇头道:“你说的虽是真话,但却在骗你自己。” 血寒吐吐舌头,也摇了摇头,道:“哪有此事?” 两个少女对望一会儿,天珑耸了耸肩,收去黑剑白剑,血光黑狼,盘蜒见状,也散了庄周梦蝶,一时身躯摇晃,几欲散架。 天地间似并未察觉这扰动,盘蜒提心吊胆等了一会儿,未有被放逐的迹象。 天珑喃喃道:“我何必在乎你过往情事?我只求与你切磋而已。你身边再多情人,与我无关。” 血寒嚷道:“师父,你说的虽是真话,但却在骗你自己。” 天珑哈哈一笑,朝血寒眨了眨眼,又回复那无忧无虑的少女神态,挥了挥手,道:“太乙,下次再见时,你最好精神一些。你眼下模样,不值得我动手。”说话间,两人已找不见她,根本不知她如何离去。 盘蜒经此一役,已然想通,心想:“下次重逢,你未必敌得过我了。但我即便真制住你,我会为她们报仇么?” 会的,会的,太乙,你发过誓,记得么? 盘蜒双膝发软,鲜血涔涔如雨,从口鼻间滴落。 血寒见状,自也心疼,急忙替他推拿,捏住他手掌传功,两人双手紧紧相握,各自掌心全是冷汗。偶然间对视,都急扭过头去。 血寒嚷道:“你别听师傅瞎说,老娘对你没别的心思。不过见你为老娘拼命,有些感动罢了。” 盘蜒道:“是啊,我与道长何等投缘,岂能让那无聊爱意,坏了你我交情?” 血寒点头称是,扶他站起,嘟囔道:“你这人一运功便死去活来,怎能少得了贫道相伴?” 盘蜒心想:“难道真是上苍开眼,赐下她这么个活宝,助我完成这最后一段旅途么?” 血寒嗔道:“谁是活宝了?你这不是埋汰人么?” 盘蜒一愣,道:“你..怎能探我心意?” 血寒道:“我在你体内运功疗伤,功力未散,你的心思全都瞒不过我。” 盘蜒急道:“你别胡闹,快些散了这法门,否则好生别扭。” 血寒道:“你若对我心里没鬼,坦坦荡荡,有何别扭?若是对我...别有所图,眼下散功,也已晚了。” 盘蜒问道:“那到底有是没有?” 血寒道:“你自己不知道么?” 盘蜒道:“知人易,知己难,我是真不知道。” 血寒做了个可爱的鬼脸,散去探知之法,笑道:“老...我偏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