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从景山南望北京城,故宫一览无余。登高望远,不禁思绪纷飞,想人类渺小如沧海一粟,在历史尘烟中,亿万人类来了又返,最终都如尘土一抔,难道不是一件极为稀奇古怪的事件么。 我们在景山上颇逗留了一段时间,日光渐西行而去,我甚至看见了倦鸟返家的景象。日光依旧很温暖,我点一支烟,看着蓝唯爱在眼前来来往往,不断地变换位置喊我给她拍照。照片其实拍了很多,却没有一张我们的合影。这岂不就是近在咫尺,却犹如天际。想来合影之于我们这样的关系,永远是一种禁忌,而我们都心照不宣。 听完明思宗的故事,蓝唯爱叹息不已,说好人是不是都没有善终啊。我暗笑她的多情,任何时代都是胜者为王败者寇,所谓好人坏人都是我们基于不同的立场给予认定的。她忽然又问起崇祯帝吊死的那棵歪脖子树在哪里。 我当然不知道,问了几个游客,他们也不知道,只好作罢。但据听说当年那棵崇祯帝吊死之树其实早没有了,之后现代人挖墙脚又种植了一棵,是用来供今人凭吊的。凭吊是幌子,实则是用来满足游客的猎奇心的,同时还能带动北京的旅游产业。 在景山上逗留多时,但见风光旖旎,岁月流长,隔了百年回望历史,如今当我身处历史事件发生的现场,怎么想都觉得崇祯帝当年在此自杀殉国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恍惚非真。 想什么呢,死相?我正想着那些飘渺无际的事情,蓝唯爱一个巴掌拍在我的肩上,将我踹入现实。 我笑道,我在想未来,等我们都老了的时候,将会怎么个死法。 哈,我看你吃饱了撑的罢,什么好好的不可以想,却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真是的!她白了我一眼,不屑地道。 我淡然一笑,向她招手,道,过来过来,你说说咱们将来老了会怎么个死法?她回转到我身边,与我并肩坐在景山上的休息岗亭外。我又问她,崇祯是上吊死的,是给李自成逼死的;现在农村好多年迈的人,由于儿女不孝,一些人也会选择走极端,上吊而死。你说,到那个时候,到我们都老得掉光了牙齿的死后,我们是睡着死还是吊着死,或是病着死呢? 呸呸,我活得好好的,才不会去死,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白日做梦发神经,想这些无聊透顶的事情。蓝唯爱快人快语,伶牙俐齿如翻江倒海,将我数落了一番。然后忽然压低了声音,将头倚在我肩上,失落地道,我们是没有结果的,即使是怎样个死法,谁又能看到谁的结果呢? 我们又在景山上逗留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旅人们也开始下山离去。下山前,我们立足景山之巅,相互抱拥再一次遥望北京城,但见大半江山尽收眼底,眼前一切景象彷如进入时光隧道,一瞬间逆流回几百年前,现代人全部被消灭,取而代之的是长衫大褂、长发披肩,明朝万千的亡国百姓相拥着,向我们奔流而来。 景山游历结束后,次日上午我们又去了北海,玩得倒也尽兴,只是长城再没工夫去了。从北海回来之后,蓝唯爱就一直睡在唐悦酒店里,像一只怀孕的猫。来回奔波了几天,她明显累得够呛,问她还想去哪里,她只记得摇头,或者赖在床上万不肯动足移步。 有一瞬间,我甚至有种恍惚感,发觉自己不是自己,蓝唯爱也不是蓝唯爱。我们的身体像是变成了两具空壳,唯有精神永恒。世界之于我们,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我抱她在怀里,看她昏昏睡去的样子,我会忍不住想:当初我们铸成这样的关系,是否因为我曾在她身上找到了林婉儿的影子,所以以至于我们走到了这一步。 思虑至此,其实所谓影像所谓影子,大概都是骗人的东西罢。人呢,死去便是死去,是永远的没有了。你哪里会在不同的人身上,找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就像一朵花一只鸟,谢了就谢了,飞了便飞了,从此无依无靠,再无踪迹可寻。 多日舟车劳顿,我也累得不轻,身体更像散架了一样。午餐结束后,蓝唯爱倦意来袭,在房间里昏然睡去,我闲极无聊决定到街上去走走。简单拾掇了一下,轻身出了唐悦酒店,漫无目的地向这北京城信马由缰而去。 我还没有如此认真细致地打量过北京的下午,一个人走在暖意融融的北京街头,想一些人,做一些不受外人干扰的事情。走过几条街,有些累了,到旁边的一家咖啡厅坐了一会。点了一杯咖啡,没加糖,尝一下,很苦。索性加了两袋糖,抿一口,醇香的入口之味如这北京的下午,朴素而满目繁华嫣然。 出了咖啡厅,向前走,不远处有一条稍显窄的巷子,我踱步过去。原来这也是一条街道,街两边商铺林立,人气更显得旺盛。巷子东西而立,我从东边入口进入,一直向西走过去。 这时候,夕阳已落下帷幕,稍显凉意的光芒打在身上,有些困倦般的冷。再逛逛看看,一会就回去罢。此刻蓝唯爱是醒了呢,还是仍在这辉煌的傍晚酣睡?我心里盘算着,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决定走到这街道的尽头打个转就回酒店。
很快到了街道尽头,在街道尽头转弯处,一家旧书店赫然入眼帘。自从大学毕业踏入这社会后,基本上就没有再逛过书店,曾经读过几本书也无非是些什么管理或财经类的玩意,今天在北京这地方,偶遇一家书店实在是缘分,不妨进去看看,买本书回去做个念想罢。 信步走进这家旧书店,顾客并不多。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则端着一本研究古玩的书,看得颇为投入。有一对青年男女,肩并肩头挨头在看一本言情小说,也许是琼瑶或是席娟。还有几个孩子蹲在地下,仔细地翻看一组斑驳多彩的图画书。 书店面积并不大,新旧书都有。新书在书架上摆放得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规整一新。我看了看,都没有自己喜欢的,倒是旁边的一堆旧书引起了我的兴趣。在地摊上或书店里淘书,是我最喜欢的事情。大多数情况下,你会无意间或偶然发现不少额外的惊喜,且价格公道便宜。 翻了很久,还真就翻到了几本不错的旧书,但我未能引起我强烈的购买欲望。我决定要回去了,正要起身离开的时候,一本随意被丢弃在墙角的书籍映入了我的眼帘。是的,就是那本书,我曾在这小说开篇之日提到的那本名为《世界知名歌谣概略》的书,它终于出现了。 像是有种不切实际的预谋一样,我赶紧拾起来抱在双手里,仔细地打开它的封面,夹杂烟土之味的灰尘,轻轻地随着我翻开的瞬间腾空而起,应在傍晚夕阳的余晖里,美丽而妖娆不堪。书页已经发黄了,内页有一半纸张好像被水浸滞过一样,结成了硬块,犹如坚硬的石块。 轻轻地撵开黏在一起的纸张,随手一翻翻到了第17页,上面一首熟悉的诗歌赫然在列。这首以纯粹的手写体为蓝本刊印在书页上的诗歌,使我忽然想起六年前的深秋,我在一次外出旅途中,在异乡一个冷清的旅馆里,在无意间拾到的那张被人丢弃的纸片上,看到的那首残缺不全的用日文写就的名字——《千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