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那个下午,在精神上几乎濒临死亡的张谅满血复活,以前所有的负能量瞬间土崩瓦解,他肆无忌惮地在杭州城的武林广场游荡,很久以后才想起来给老家的爹妈报了个喜。 老父完全不知道雅思是什么玩意,只听说很难,就像考公务员一样艰难险阻。但听儿子口气,这应该是个好东西,于是赶紧将这个惊喜传输给张谅母亲,老太太也欢喜不得,直夸儿子有本事。 稍是休息后,张谅踩着轻快的步子,荡到一家餐馆,叫了一大碗牛杂面,开了两瓶啤酒,点了一盘花生米,自斟自饮,享受金榜题名所带来的无限快感。 饭毕很久以后,张谅看看时间,已是下午五点了,是该回去的时候了。十年寒窗无人知,一夜成名天下知。张良悠然自得地爬上一辆发往郊外的公车,算计着时间,算计着地球的另一边的英国,柳柳此时应该进入梦乡了。 如此也好,等再过几个小时,等自己回去,冲个凉水澡,差不多到十点多,就该到了柳柳起床的时间了。到那时,他要打一个报喜的电话,亲口告诉柳柳,自己拿到了去往英国的“通关文凭”了。 那晚,张谅像个圣徒一样,脱光衣服躲在厕所里,接上厕所里的自来水管,把自己从头到脚冲了个透心凉。几个月来,压抑焦躁烦乱的愁绪和担惊受怕,此番此地此时,全都化为云烟,从此烟消云散。 老时间,老地点,老习惯,定时奏响的闹钟,此时突然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在无边的黑夜里,如即将开战的号角,气焰嚣张得飞扬跋扈。 像往常一样,张谅从床头拿出那个写有柳柳号码的塑料封皮的硬面抄。那个原本色彩鲜艳的硬面抄,随张谅从碎城来到杭州,从未被遗弃,从未被丢失。作为柳柳赠送的爱情笔记,它承载着张谅对柳柳的满腔爱情,写满了张谅对柳柳的爱慕和思念。 在张谅原本的规划里,等自己到了英国,第一时间就要把这本记录两人爱情的笔记,亲手交到柳柳手中,让它来倾诉自己对柳柳那不可磨灭的爱恋。 我一直认为物极必反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而且还夹杂了某种宿命的张力。从哲学角度来看,张谅的悲剧是必然的,他忘了物质决定意识这句话,并非是前人在瞎扯。 我并不认为是柳柳变心了,也不认同她是个物质的女孩,是环境改变了人。异国他乡的环境改变了柳柳对世界的认知,以及对人生体验的看法。环境改变人,也促使人类的头脑和思想更加进化,以及对人生会有更透彻的认知度。 柳柳提出与张谅分手的当夜,正是他通过雅思的当夜。那夜张谅拨通了柳柳的电话,还没来及报喜,一盆冷水就浇到了张谅的头上。这透心凉的冷水,比刚刚那场厕所里的自来水勇猛多了,甚至有点让人发狂。 电话“嘟嘟嘟”了一段时间以后,那边有人懒散地拿起了电话。张谅突然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心里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空虚。根据两人以前的约定,通话时间是固定的,以前电话铃声响起来通常不会超过三次,这次按照张谅心底的估算,大概响了七八遍也不止。 不过他也没想什么,能想什么呢。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说不定是柳柳没听见,或者……或者怎样呢,反正就是一时没听到罢。这样一想,心里又宁贴了,现在她已经接上电话了。 “柳柳,我……”,张谅想说,宝贝,我雅思考过了,终于拿到我们见面的船票啦! 事情并没有,或者应该说完全没有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柳柳会小鸟依人一样,吐露着小女人黏人一样的气息,比如一接通电话柳柳原本应该急着说,我想你张谅,好想你。 “张谅,其实我还是告诉你罢,我新交了一个留学生做男朋友,他也是上海人,比我高一届,我们已经住一起了。你别等我了罢。” 所有的话,都不及那句“我们已经住一起了”来得极具杀伤力。相较于之前思念如火的语气和态度,柳柳如此平静的话语,仿佛一道夺人魂魄的阴风,夹杂着雷鸣巨响,一个电闪,将张谅击垮如一滩烂泥,瞬间爆破了他所有的关于爱的念想。 “我已经查了你的成绩,恭喜你终于通过了。那么……我还想告诉你,如果你还想申请这边的高校,你可以发邮件给我,我帮你来弄。”这是柳柳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张谅听见的柳柳最后关心自己的一句话。 “滚你妈的雅思,去你妈的出国!”那夜,张谅烧掉了所有关于柳柳的东西。在杭州盛夏炎热的深夜里,他一个人四仰八叉昏睡在出租房里,瑟缩成一团。如一个漂浮在**里的婴儿,紧闭双眼,面无表情,如魔似妖。那夜,张谅像个失去童贞的孩子一样,睡在无边的深夜里,眼泪顺着眼角四处倾泻流淌,仿佛一个看破红尘的妖道。 张谅当然不是傻逼,他只是把他和柳柳的爱情看得太单纯了而已,而且一谈恋爱就奔着结婚去的这种理想,未免太过于幼稚了倒是真的,就像当初他亲手送走柳柳一样,以为她有一天真的能回到自己身边。
我甚至想起四年前我与陈思琪的不可能,曾经被共同抛弃的彻骨感受,使我对张谅充满了冷笑的同情。不可思议吧,梦在瞬间崩塌,为何当初那么傻,还一心想要出国去见她。回忆的彻骨感,使我忍不住拖出这句歌词来写给当年的张谅,算了吧,瞬间的美好并不适合长久的生活。 大半年以前,张谅送别柳柳出国的影像还在脑海里闪现,张谅想必还记得吧。我们当然也都记得,连同刚刚打从山窝里飞出来的石楠楠,恐怕也都记忆犹新。送别柳柳的前夜,柳柳特意嘱咐张谅安排了一桌酒席,就在三里庵家乐福的三楼上,一家刚开始营业不久的餐厅。 酒桌上,柳柳挨个敬酒,搞得我们仨梁大生、吕定和我,都伤感不已。张谅更显得落寞,他的小爱人明天就将别他而去,换成是谁大概心里都不好受,这一点大家伙都能理解。柳柳其实倒也没说什么伤感的话,只不过句句听来都令人伤感。 我明天就要去英国了,以后张谅就托付给你们仨照顾了呀!柳柳说,来来来,我敬你们三个一杯,你们都是张谅最好的室友和兄弟,就拜托啦。 平时不怎么喝酒的柳柳,咕咚咕咚喝了三杯啤酒,喝完后将杯子推在桌上,一个劲地嚷大家吃菜。张谅眼角突然翻出泪花,他揉了揉,赶紧挤回去,紧紧握住柳柳的手,不说一句话。气氛挺悲伤的,其实我觉得完全不必这样,人生分别事太多了,何在乎这一次。 吕定哈哈一笑,跟着柳柳一口气吹了一瓶,点燃一根烟,吐一口灰白的烟,两眼劲放精光,“别呀柳柳,地球这么小,你们不过是分别几个月,很快就又能见面,张谅我们仨给你看紧了就是,我们监督他不准沾花惹草,不准和女生说话,不准不想你!” 梁大生龇着牙大笑起来,喝一口汤在嘴巴里,道,张谅是个大好人,你尽管学成归国,我们给你把他看起来,你回来我们换一个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大家都笑起来,气氛瞬间暖和了,像给张谅未来的情感道路铸就赞歌。第二天两人在骆岗机场洒泪分别,张谅送了一块表给柳柳,据说花了不少钱。柳柳送了张谅一台新款的诺基亚6300,后来他们就是利用那台手机隔海相望,完成了诸多次心灵的沟通和交融,直到几个月后两人的情感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