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煎熬的首次之旅(2)
晚上十二点左右,列车终于到了出发后的第一站,宝成市,这里也是个大站,是中国南北铁路交通的重要枢纽,往北可以去内蒙、甘肃,向西可以到新疆、青海甚至西藏,向东可以到省会及其他省份,向南就是本趟列车的方向,可以到川省、贵省、云省等地。 可能是因为太晚的缘故,列车在宝成市并没有上多少人,相反有不少站着的人下车了。这些下车的人基本都没携带什么行李,一看就知道属于短途旅客,真不知道这些人这个点下车要去哪里歇脚?白天从西安到宝成市的列车不少,为什么不选个白天的车呢? 还是旁边的一个人回答了他的疑问。原来这个点的火车比白天的列车便宜三块钱,为了省这三块钱这些人宁愿晚上十点多上车,十二点下车,然后在火车站候车室躺一晚上,天亮了再回家。而这所有的结果就是为了省那三块钱,正清内心里面很不是滋味。是啊,看来外面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混的那么好的,而这也让他想起了家里辛苦劳作的父亲,经常为了省几块钱的药钱就是硬撑着也不去看病,有好几次都是疼的头上汗珠直流才被他和正华拉到了医院里,所有的人都是不容易的,特别是为了生存的不容易,这一点是共通的。 农村人的固有思维都是省钱、以防万一,几千年来中国人省钱存钱的习惯其实就是他们缺乏安全感的最直接的体现,很多时候养儿不一定真的能防老,可是攒一些钱却经常可以在关键时候起到作用。有点钱在手里和有点粮在仓里对农民来说一样的重要,甚至在温饱问题基本解决的今天,前者比后者更为重要,因为它是人们追求更好生活的必需品,这玩意谁也不嫌多,谁都嫌少。 跟他说话的就是刚才给他挪地方放行李的那个男人,他们已经不打麻将了。其他几个人歪歪斜斜的靠着行李迷糊睡着了,毕竟已经夜里十二点多了,刚才这节车厢下了一些人,让车厢里面宽松了许多,特别是车厢连接处感觉更明显。男人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地方,正清这才发现原来之前在他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已经下车了,这个男人的意思是他可以坐在那里,正清点了点头,走过去蹲在了那里。两个人正好面对面坐着,男人看起来还不是很累,他看着正清蹲下来,笑着问道。 “在哪里下车?” “绵阳市,你去哪里?” “我去成都,听你说话,你应该是本省人,跑到绵阳市去干什么?”男人有点不解询问。 “没事,去那边串亲戚,我姑姑家在那边。”这是父亲出门时给他嘱咐的话,说是火车上人很复杂,不能轻易告诉别人你去哪里,正清按照父亲的话说了,但是看着眼前这个皮肤皴黑的男人不像坏人,他又有点后悔自己向对方撒了谎。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撒过谎,这也使得他给别人的第一印象除了憨厚之外,多了一份诚实。 “绵阳市差不多明天吃午饭前就可以到。” “恩,差不多吧就是那个时间点。”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互相看着周围的情景。车厢里面特别安静,除了有些人小声的说话外所有的人都靠着或者坐着睡着了,车窗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整个夜晚只能听见火车在轨道上前进的声音。 “你在西安做什么活呢?”没话找话,正清说到了这个问题,把两个人重新拉回到谈话的氛围里面。 男人伸了伸腰,转了个身把背靠在自己的铺盖上,这样舒服一些,对于常年劳作的人来说,很多人都有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一般不能久坐,否则会疼的站都站不起来。 “我们就是给别人打工的,什么活都做。”男人黑黝黝的脸上有了笑容,特别是那口洁白的牙齿在这样的时刻,与他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清感觉到这是对方喜欢谈的话题,两个人顺着这个话题是可以谈下去,所以他继续问着,男人也就跟他说的更多了。男人告诉正清,他在西安打了很多年工,刚开始很辛苦,帮别人清洗油烟机、疏通马桶这样的脏活累活都干,老婆跟着她也是什么都做,曾经在一次清理油烟机的过程中,油烟机中的发动机没拿稳掉下来直接砸到了她的脸上,整个左眼直接被砸肿,当时为了省钱没去大医院拍片子做检查,只是在租的房子的附近小诊所做了简单的处理,后来整个眼睛越来越模糊,现在基本上瞎了,平时只能依靠右眼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自从老婆的左眼看不见东西后,他拿出所有的积蓄开了现在的这家川菜馆,门面虽然很小,可是因为他烧菜的手艺很好,生意一直都不错。除了每天按时有人过来吃饭外,他和媳妇两个人还开始经营盒饭,主要的对象就是那些在写字楼里面上班的人。去年他专门从老家请了师傅过来炒菜,自己主要前后打理,偶尔帮别人送送饭。他现在要回家去收割庄稼,家里就老母亲一个人,八十多岁了,他想接她来西安生活,老人家不愿意,所以他每年不管多忙都要回去几趟。提到母亲男人的脸上才有了笑容,他说母亲虽然年龄大了,但是身体素质很好,八十多岁的人还经常一个人拿着砍刀上山砍竹子呢。 男人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各种各样的故事就源源不断的流了出来,男人说他很喜欢西安,这是个有文化有沉淀的城市,自己没有读过什么书,可是打心眼里喜欢读书的人。当然西安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西安是个南北交通枢纽,南来北去的人很多,掺杂在里面的小偷也不少,自己就有好几次在公交车上钱包被偷的经历。当然这不是他见过最可怕的,他见过最可怕的是很多贩毒的人也来这里,他就曾经看过毒贩在他的店子里面进行交易的场景等等。男人兴致勃勃的讲述着每一个故事,都是那么的新鲜、有趣而又凶险万分。正清认真的聆听着他的话语,内心生出对于这个男人深深的敬佩之意。是啊,男人就应该这样,靠着自己的能力去闯开一片天地,成就一番事业,或许这个过程中会有痛苦、会有绝望,甚至会有刻骨铭心的悲痛,可是这就是生活,就是生活给予人们的磨砺。 两个人聊了很多,慢慢的相互间的回应就少了,原来已经到了凌晨三点了。坐过火车的人都知道,特别是硬座的人更清楚,凌晨三点是人在精神和思想上最困的时刻,不能不休息,所以两个人都靠着行李包睡着了。 时间不长两个人就被来来往往的声音吵醒了。泡面的、打热水的、洗脸的、上厕所的人在他们面前排着队,本来宽松的车厢连接处陡然拥挤了很多,再加上来回唱卖零食、书刊杂志的推车,以及不同车厢的列车员拿着饭盒朝餐车方向挪移,这个列车通道被挤的严严实实的。朝这边走的人,使劲的抻着自己的身子往这边来,朝那边去的也不示弱,嘴里不断喊着让过让过却压根没有人理睬他。还是列车员身经百战灵活有经验,他们边侧着身子往前挤边喊着“不要挤不要挤”,真不知道真正挤的人是谁了。很多聪明点的人跟在他们后面,让他们在前面开道趁着他们的方便往前走,倒还轻松一些。在这样拥挤的人流两侧,本来还没睡醒的人也被吵醒了,很多还是被某些不知名的手抓到了靠在椅背上的头发而疼醒的。如果搁在平时这些脾气暴躁的人们估计会发火,但是就因为是在火车上,所以人们之间多了难得的相互理解,抓着别人的人马上道声歉,坐在座位上的人也就把怒气压到了肚子里。是啊,大家都是出来干活的,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区别,现在买着相同价位的车票之所以有些人站着有些人坐着,本来就是运气使然,大家也都不容易,谁还会过多的在意这些呢。
正清现在坐的地方最糟心,最直接的原因是他的背后是卫生间,此刻排队上卫生间的人不断增多,大家眼睛都瞅着那白色的把手,希望每个人进去一秒钟就可以出来。很快就出来了一个人,准确的说他是还没进去就捂着鼻子出来了,原来厕所里面堵了,真不知道前面几个人是怎么承受这种臭味在里面坚持的。随着火车的偶尔颠簸的节奏,厕所里面的脏水顺着门缝不断往外流着,夹带着未经冲刷的臭味扭曲了车厢连接处的每个人的脸庞,对面的男人让正清赶紧把地上的行李拿起来,估计过不了多长时间脏水就会流到他们这里来了。 有些个别热心的人,赶紧走到那边列车员席去找列车员帮忙,但是里面没有人。他们都跟着车里早餐的喇叭声去了餐车车厢吃早餐了。看到这个情景,对面的男人把自己的行李扔到隔壁车厢的空地上,从贴身背包里面拿出一个口罩,又从紧身的衣兜里面拽出两个白色塑料袋套在脚上,从临近厕所的座位下面找了半天找到列车员打扫车厢的扫把,然后就戴着口罩示意周围的人离远点,免得给大家溅到身上。他走进卫生间,把里面的门半闭着,在里面鼓捣了半天终于外面的人看到脏水不再往外流了。 男人从里面走出来,把脚上的鞋套取下来扔在垃圾筐里面,垫着脚用扫把把外面的脏水扫进去,然后又把里面的水打开里里外外的冲洗了两三遍才出来。他摘下口罩,把手里的扫把扔进垃圾箱里面,对外面等的人笑了笑,然后朝里面歪了歪头,意思就是里面搞定了,可以用了。 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女的,朝他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就进去了。男人这才转过身走到自己之前放行李的地方,流出来的脏水经过他认真反复打扫,现在已经很干净了,而且在车门缝隙进来的风的吹拂下,地上的水也已经快干了。他把自己的背包拎过来,从外面的包里拿出一叠报纸,分了一半给正清,让他铺在地上,然后再把行李放上去,留几张垫在屁股底下。 还没等正清问,男人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他说自己以前干的活比这更脏更累,而且他之所以随身带这些东西,是因为这趟火车经常出现这样的问题,他之前遇到好几次都是这样。这趟列车比同样档次的车比起来票价低了三分之一,所以很多人都挤这趟车,可是列车员就那么几个人,而且常年在这列车上,心里已经很疲惫了,服务也不怎么样,出了这样的问题只能由乘客自己解决。列车员即便在现场也不能解决问题,现在的孩子都是关系户进的铁路系统,在家里都是好吃好穿的,谁吃过这个苦。上次遇到这个问题,那个列车员就和乘客吵起来了,那个孩子才十八岁,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自己当场就恶心的吐了,怎么可能去处理呢。当然最后也是他出面处理的,所以他每次回家都养成了携带这些东西的习惯,心里都希望一路平安,用不上这些东西,但是很多时候都会遇到。这次已经是他第四次在车厢里面处理卫生间堵塞问题了。 “铁道部应该给我发工资的啊。”他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