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生是大明人，死为大明鬼
456生是大明人，死为大明鬼 傍晚的洛阳城，残阳如血，如血残阳！ 在响亮的铜锣声中，潮水般的流寇大军再次撤下去，这就意味着，历经了一天从早到晚的攻城惨战，算是宣告结束了。 残破的洛阳城墙上，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 这个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崇祯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也就是李自成强攻洛阳的正好第十六天。 战争打到这个时候，已经不能用惨烈来形容了，每天倒在洛阳城下的流寇，都得以千来计数。 李自成的流寇大军，曾经数次就要攻进洛阳，却全都被卢象升亲自带队冲杀，又给打了下去。 可以说，要没有卢象升坐镇洛阳，此时洛阳早就成为李自成的囊中之物了。 就连戚威和李岩都没想到，卢象升竟然能够在洛阳坚持这么久，这让他们一直迟迟没有动手。 战争打到这个时候，李自成的流寇大军也早已精疲力尽，每天都是天亮攻城。 李自成将手下人马，分出了五部，轮流展开进攻，打不下来，天黑后就下令退兵，然后扎营，防止卢象升晚上夜袭。 一开始，李自成晚上身上会命人发动夜袭，好几次都在卢象升在夜间打了几仗，却都是无果而终。 卢象升到了夜间的警惕性，也非常高，根本不给李自成钻空子的机会。 可是，到了后面几天，李自成基本上都不会发动夜袭了，一方面是没什么结果，二是他手下也很疲惫，根本无力夜袭。 甚至到了这个时候，战争都打成了消耗战，李自成最终还是接受了牛金星的提议，以这种稳扎稳打的方式，慢慢的如同温水煮青蛙般拿下洛阳。 因为，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不能冒进，只要拖下去，洛阳迟早是李自成的，牛金星就是看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才会极力反对再搞什么夜袭，突击之类的战术，就要这种最蠢，最笨的攻城消耗战，却也是最让卢象升无奈的战术。 如果，李自成真的在搞什么夜袭，或许让卢象升找准机会，还真能来个以少胜多，将其击败。 可是，现在牛金星建议李自成的这种打法，就算是卢象升用兵如神也没办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为这种战术，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有兵啊！ 卢象升手下的一万精兵，打到这个时候，已经被消耗的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 这一天，李自成的例行攻城战，结束后，洛阳城依旧在明军手里。 随着流寇退下去，整个洛阳南城门却一片死寂，这里也是最激烈的战场，因为这里是李自成的主攻方向。 甚至于，城墙上到处都是尸体，都看不到几个动弹的身影。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满城墙上的，都是死掉的尸体呢！ 但如果靠近了看，你会发现这里不少明军士卒，都是有呼吸的。 这些明军士卒看到流寇退走后，就直接倒在了满地尸体上，一动不动，因为他们实在是太累了。 “老郝！” “郝将军！” 这个时候，卢象升手下大将之一的杨延麟带着几个亲卫，赶到了南城墙，穿梭在城墙上，对着满城墙上躺着的死人和活人，喊道。 “看到你们郝将军了吗？” 杨延鳞也是一身血污，他刚刚从西城门赶过来，他是卢象升安排的支援部队，此时拉起躺着的一名明军士卒，问道。 “好像在那边吧，之前战斗的时候看了一眼，你们去找找看吧。” 那个明军老卒，此时丝毫没有因为杨延麟是一名将军，而有着起身行礼的意思。 一副有气无力，砸死我也不想起来的架势，用手指指了指城门楼处，说道。 而杨延麟此时显然也不会去计较这些，低声说了句：“辛苦了，兄弟，好好休息。”然后就带人向城门楼出赶去。 “老郝！”杨延麟继续喊道。 实在是这里太乱了，到处都是明军士卒和匪兵的尸体，层层叠叠的，折断的兵器，也是散落一地，狼藉不堪、。 “将军你看。” 一个亲卫突然对杨延麟喊道，同时手指朝着前面倒塌的城楼，还矗立着的一根木柱子。 只见一道身影，此时就背靠着那根柱子坐着，一身破烂的盔甲，更是被鲜血染红，那道身影坐着那里一动不动，跟个雕塑一般。 在他前面，一堆尸体，有匪兵的，也有明军士卒的，其中一杆枪杆已经断裂成两截的长枪，此时插到一个匪兵的胸膛上，立在郝建的身旁。 这一刻，郝建的背影，与西面即将落下的夕阳，成片的晚霞，交映在一起，显得是那么凄凉与悲壮！ “老郝。” 杨延麟突然鼻头一酸，低声说了一句，眼眶顿时湿润了，然后朝着郝建走了过去。 从洛阳守卫战打响的那一天起，郝建就接下卢象升的命令，带着手下部众死守南城门。 整整半个多月过去了，郝建就不曾带部下退下去过，而他手下的部众，早已经换了好几茬了。 但郝建却一直活了下来，甚至上一次南城门危急，杨延麟带人赶来支援时，还开玩笑的对他说道：“老郝，别死了。” 而郝建更是毫不在意的说道：“放心吧，老子命大，死不了，管好你自己吧！” 他们两人一直都跟随在卢象升身边，从卢象升在宣大府组建天雄军开始，到贾庄血战，再到今天的洛阳保卫战，他们一直都跟随者卢象升身边。 杨延麟自己一个人走过去，他将亲卫打发去帮助医疗兵，救治伤员，清理城墙去了。 杨延麟走到郝建身边，郝建听到脚步声，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憔悴，苍白，嘴唇干裂，溅满血滴的脸庞。 “老杨，你来了，陪我坐会吧。”郝建吐气如丝，声音不大，说道。 “好。” 杨延麟也靠在那根柱子上，和郝建依的很近坐下。 “老杨，给我卷支烟吧！”郝建的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嘿，你咋知道我这里还有烟沫的，上次李将军送给我的，我还没用完呢。 你的早用完了吧，我可听大人说了，上次你可是还想从大人那里讨要呢。 行，看在你今天这么辛苦的份上，给你卷一支。” 杨延麟扭头瞥了瞥郝建，笑着说道。 明末这个时候，烟草早就已经从吕宋国传到了大明，便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开来。 这个时候，在大明烟草与酒、茶一样，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消费品。 特别是在此时大明江南一带，烟草更为流行。 而在江北，也有烟草传入，甚至后来李子霄都插手烟草生意，弄出一种特别好的烟草沫。 上次，李子霄见到卢象升，郝建和杨延麟时，就送给他们一批烟草沫，顿时也让这些军伍粗汉，喜欢上了这东西。 很快，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很快杨延麟就卷好了一支烟，准备递给郝建。 “老郝，给，你有火……” 当杨延麟转过身，将精心卷好的一支烟，准备递给郝建的时候，却发现郝建耷拉着脑袋。 这一瞬间，让杨延麟脸色骤变，心里涌出一股不好的直觉。 也顾不上手里的烟了，直接爬起来，冲到郝建跟前。 这个时候，杨延麟才发现，在郝建前面一堆尸体下方，竟然有好大一滩鲜血，就是从郝建脚下流出来的。 可惜，因为被郝建的战袍遮挡，他刚才从侧面根本就没看到。 这一刻，杨延麟心头炸开，直接扑到郝建跟前，掀开他故意盖在腹部的战袍。 只见，在那战袍之下，一根矛头狠狠地刺在郝建的左腹中，几乎整个矛头，都已经刺进郝建的身体。 而木制的矛杆，明显早已经被郝建用长刀斩断，仅留下非常短的一小截在外面。 地下那一大滩鲜血，基本上都是从这处血洞流淌出来的，至于郝建其他身上也有几处刀伤，甚至肩膀，大腿上都插着两只箭头。 可那些都不是致命伤，都无大碍，事后取出箭头，包扎好伤口，过段时间就能养好，反正他身上这样的伤，已经很多了。 可是郝建腹部的那一矛，久经战阵的杨延麟，一眼就看出来，足以要了郝建的性命。 “老郝，来人，医疗兵，医疗兵呢，快来。” 杨延麟对着周围大声喊道。 “老杨，别喊了，你声音这么大，震的我耳朵都嗡嗡响。” 就在这个时候，郝建耷拉着脑袋，又缓缓地抬起了，对杨延麟说道，声音不大，十分虚弱的样子。 “老郝，你别动，千万别动，医疗兵马上就到，你不会有事的。” 杨延麟按住郝建的肩头，不让他乱动，声音都在颤抖。 像郝建腹部这种可怕创伤，最忌讳的就是乱动，因为那样会撕裂伤口，造成大规模出血。 那样一来，或许郝建立马就死了。 这也是为什么，郝建被这一矛刺中后，直接斩断了矛杆，却不敢将其拔出来的缘故。 “好了，老杨，别喊了，没用的。我现在的情况，你我都清楚的，现在谁来了，也救不了我的，我的时间不多了。” “胡说，你死不了。” 杨延麟再也忍不住，眼泪从眼眶中淌出来，这个上了战场，杀敌受伤，甚至哪怕是战死，都不会落泪的汉子，此时却哭了。 可是，杨延麟知道，郝建说的没错，受了这样的伤，他活下去的几率微乎其微。 更何况，他还在这里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流了这么多血，换做是一般人，估计早死了。 而这个时候的郝建，其实也是属于回光返照。 “老杨，你我自从追随大人的那天起，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死，我并不怕。而且，能为大明战死，我感到光荣。 自从我祖爷爷时候起，我郝家就世代入伍，我爷爷更是曾经参加过平定蒙古人的战役。 我郝家世代忠良，生是大明人；死为大明鬼。我死后，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但是，大人不能死。 大人脾气执拗，恐怕洛阳城破，他也会死战到底，但那不值得。 我死后，你要答应我，洛阳城破之时，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要带大人逃出城。你答应我。” 这个时候，郝建也不知那来的力气，竟然伸出手，一把攥住杨延麟的衣领，身体前弓，大声说道。 “好，老郝，我答应你，我发誓，就算是死，也会护着大人逃出去。” 这个时候的杨延麟，怎么可能拒绝郝建的要求呢，泣声说道。 “那我就放心了。”郝建松开杨延麟的衣领，重新靠回柱子，低声说道。 “老杨，或许当初李子霄那家伙说的没错，大人错了，我们走的路，也错了，大明真的要亡了。 可即便是错了，那又如何，我接过父亲的衣钵，发誓护我大明，现在我做到了，此生我无憾，无憾……” 郝建说完这段话后，脑袋再次耷拉下来，这一次他再也没有抬起了的机会了。 “老郝，老郝，啊啊啊！贼老天，你好不公啊！” 杨延麟仰天怒吼，亲眼看着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死在自己面前，他却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力，那种心痛，让人刻骨铭心。 通过郝建临死说的话，其实他比卢象升更了解李子霄，他甚至猜得出，这次李子霄是故意不来洛阳支援的。 因为，私底下，李子霄曾经和他有过多次交易，当然都是在他的底线之内的交易，只不过是瞒着卢象升而已。 他知道，李子霄选择了一条，和他们不一样的路，对大明并非真正的忠心。 其实，在心底里，郝建都比较认可李子霄的做法，他知道没有不灭的王朝，古往今来灭亡的王朝还少嘛！ 或许，今日的大明，气数也尽了。 但即便是如此，郝建依旧选择，追随卢象升，继续为挽救大明出力。 “老郝，若有来生，咱们还做兄弟！” 杨延麟将那只卷好的，郝建却再也没有机会抽到的一支烟，塞进郝建胸前，低声说道。 随后，当卢象升得知郝建战死的消息后，更是悲伤的昏厥过去。 第二日，太阳升起，李自成亲自披甲，骑上战马，发动全部流寇大军，对洛阳发动了最后的攻势。 “洛阳，我来了。”李自成看着前方厮杀的场面，激动的说道。 崇祯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洛阳城破，比历史上提前了整整二十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