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复仇(一)
春日里人愈发变得慵懒,我不善烹煮,云非凡请了附近人家的婆子来照顾我饮食。 婆子和蔼可亲,闲暇时教我剪窗花。我拿起剪刀可比拿剑顺手得多,学着也快,婆子夸我聪慧。刹那间我忆起了沈娘,她也如此夸过我。 婆子说,女儿家嫁了人,要清闲贞静,不道恶语,身不垢辱,不好戏笑,心洁家盛,天下皆合。 我蹲在婆子身侧,双手撑着下颚,问她:“门不当户不对,该当如何?” 婆子笑了:“简而言之,心向往之。”我怔了怔,有种大彻般醒悟。 心血来潮学了一两个花样,我新奇剪了两张,粘贴在窗上。午时照旧送走婆子,我站在院子里伸懒腰,忽闻敲门声,想来是婆子又要唠叨两句。 我小跑几步提闩,开门瞬间慌了神,敲门的却不是婆子,而是沈义。我既已回到应天府,沈家迟早会找上门来,只是没料到如此之快。 沈义对我似识非识见,神色自若道:“请问姑娘是否方便,我家夫人约见。” 吴夫人约见,想躲怕是躲不掉,我故而镇定地看着沈义,向他欠了欠身子:“不知夫人约在何处?” “就在此处。”沈义躬身做了请的动作,退及一旁,一位华服妇人缓步行至我面前,我惊呼出声:“大夫人?” 蔡氏未动声色,向我微微颌首,我施了一礼,领她进屋子。 蔡氏嘴角微扬,抿了一口茶,直勾勾地看我:“仔细装扮起来,倒也不输大家闺秀。” 她将四周打量一番,像是明白了什么,褪下双耳翡翠明珠坠子,握进我手中:“这双翡翠明珠坠子乃云家老祖宗传下。”我忙顾着推拒,蔡氏叹道:“玘儿待你细致,莫非你自己也不认么?” 桌椅择的胡式,花瓶刻的鸳鸯,连自己剪的窗花皆是连理……无巧不成书,我心中暗叹,云非凡花的心思用在了细节,难怪婆子常常对我唠叨妇德。 我若推拒了蔡氏,亦是推拒了云非凡,无奈收下,浅笑道:“是我大意,忽略了云玘一番心意。” 蔡氏笑道:“玘儿性子独立,不可面面俱到,往后的日子请你多多照拂。” 蔡氏明知云非凡有婚约在身,却将云非凡交托与我,是认可了我,我起身守礼欲施。 蔡氏忙馋扶住我,道:“你不必急于答复,我有私心才来见你。”蔡氏脸色慢慢黯然,“请你帮我。” 云非凡的生父生前就任北平府知府,断事公正,官德清廉,在北平百姓心中称得上好官。殊不知,人善被人欺,清官多招恶。当时朝廷派去的按察使领着官兵,闯入云府,以蓝玉余党的莫须有罪名带走上下十三口人。当时先帝还未废除锦衣卫,云家受了多少酷刑孰知。 后经彻查与云府无关,释放一家老小。可已抄了家、丢了官、背负了骂名,哪还有脸面留在北平府,云父遣散一众家仆后带着云非凡归隐田居。云父始终是受了不白之冤,终日里抑郁,熬不过那年的冬日,最终撒手人寰。 云非凡当时方刚九岁,正是懂道理辨是非的年纪。幼时丧父是何种痛,受了如此屈辱,云非凡却忍气吞声,埋头苦读,勤习武功,决心替父复仇。 蔡氏说得平淡,我却觉得刺耳,沉默良久不曾搭过一句。待蔡氏说完,我禁不住问道:“因此,大夫人嫁入沈家是伺机报复么?” 蔡氏讶然:“你怎么……” 说了出来,我仿佛松了口气,解释道:“沈家与云家有何恩怨我不知其由,可若在意一个人,必会在意他的一切。我在北平的日子里,打听过云家之事,了解一二不在话下。当我知晓云家与沈家曾是世交,却在沈三通您丈夫之间断了交情时,我想,事出总有因。” 蔡氏微微一怔,她的眼神放空,随之释然笑了,嘴角掩不住的苦涩。 当年蓝玉案来得突然,虽有胡狱前鉴,云家早已疏于与蓝党交善,而交善的沈家财势雄厚,朝廷不敢擅动,只好将罪名全数归于他人,云家因此难逃一劫。 蔡氏愤懑不已:“若不是沈家,云家岂会没落?若不是沈家,我丈夫不会含冤而终?若不是沈家,玘儿何必考取功名,再进虎xue,步步为营?”她的手掌撑在案桌上,身子轻轻颤抖。
我已说不出心中如何,该同情、可怜还是愤然?我只在乎云非凡,我在乎他的喜怒哀乐。 我搭上蔡氏的手,直直看进她双眸,坚定地告知于她:“我帮你。” 蔡氏面色缓和,笑叹我是个贴心好姑娘,赞许云非凡不曾看错人。 送走蔡氏,我独自沉闷了整个午后,直到天色暗垂,云非凡的马车行到门前,我才恍然惊起,整个人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云非凡整理衣袖,低首踏进屋子,我匆忙上前迎他,挤出笑脸:“用过膳了么?” 云非凡问道:“我让云珏传话,说我今晚回来与你一起用膳,他没来么?” 我想了想,送走蔡氏一个时辰后,的的确确有敲门的动静,我心思恍惚,竟给忽略了。我朝他笑了笑:“午后好像有人来过,我以为是闲来sao扰之人,便没有理会。” “警惕些也好。”云非凡无奈笑了,他理着我鬓角发丝:“想吃什么?醉仙楼?” 我眼中透出光彩,满是期待,云非凡捏着我的脸,啧啧叹道:“见你近日闷在这里,身子骨难免懒散,提到吃,你倒是有了精神。” 我吃痛张口去咬,他迅速抽回手,我冷哼一声:“吃乃人之本性,孔子云‘食不厌精’,去醉仙楼确有必要!” 云非凡笑道:“食不厌精?是婆子教你的?” 我回答道:“我难道不会自学么?你书房里的‘之乎者也’多了去,我瞧上两眼自然记住了。” “那婆子教你的可记住了?”云非凡别有意味地看我,回忆往日亲密,还有婆子意味深长的教诲,我红了脸,嗔了他一眼:“不知所云……” 为等云非凡进屋换衣,我坐在屋外墙头,前后晃着脚,他换上青衣,走出来朝我扬眉笑道:“谁后到,谁请客。” 云非凡甩开衣摆,眨眼间,快步出了院子。我坐着发怵,反应过来才追上去:“二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