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子衿（二）
一早方才破晓，我推开沈明月的房门，将一盆热水端放在床前：“大小姐，日出了，该起身了。让绣娘等久了，还不知道会怎么跟赵家小姐和周家小姐胡说。” 沈明月掀开床帘，迷蒙着双眼，无力道：“那你还不快些替我更衣……” 一番梳妆后，木棉神色匆匆而来，见了我先是一惊，随即向沈明月行礼：“大小姐……吴夫人要见空灵……” 我一脸的茫然，吴夫人要见我是平常不过的事，木棉怎么如此紧张？甚至说是如此恐惧？ “给大小姐请安，恕老仆擅闯，老仆领了吴夫人的命令来带走空灵。不知大小姐可有难处？”木棉的话音刚落，沈义带着家仆冲了进来。嘴上是在征询沈明月的意思，但实则拿着鸡毛当令箭，我心里感到不安。 我被两人架到大堂上跪下，堂外的芸芝抱臂轻哼一声，心莲站在芸芝的身后窥探着，轻声骂了句“活该”，木棉的神色虽镇定却是满脸的担忧，蓉烟躲在人群最后不敢上前，每人神色各异。九年前的一幕又再重新上演。 沈义手持藤鞭，拍桌厉声问道：“空灵，你可知错？” 我答道：“空灵不知所犯何事？”我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明，如何认错？ “还这般嘴硬！”沈义怒不可遏，伸手扬起藤鞭，刚要挥下，人群中穿过一人。沈义手腕一紧，回头发现是沈正心拉住了他。沈正心笑道：“别动不动就挥鞭，传出去影响沈家和顺的声誉。你们聚在这儿做什么？”我惊异着望向沈正心，心头莫名开始颤动。 沈义诧异道：“二少爷，你怎的回来了？” 沈正心收回手，漫不经心道：“难道少爷我回来与否，也该向你汇报？” 沈义抱负双手，低首垂眼：“小人不敢。二少爷，你是不知道哇，这个丫头才是那个影响沈家声誉的人呐！” 木棉接过沈正心脱下的金丝披风，沈正心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道：“她做了什么，说来我听听。禀明详情后，再打不迟。” 沈义张口顿了顿，恭敬地回话：“还是让这丫头自己说吧。” 沈正心双手收在衣袖里，站立在我的面前，不耐烦道：“空灵，你又犯错了？” 我望着他的双眼，辨不清他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可他既然开了口，毕竟还是想帮自己的。我答道：“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沈义按耐不住，怒道：“你瞧瞧这副嘴脸，死不悔改！”沈正心肃目地看向他，沈义识趣地退在了一旁。 沈正心疑惑问道：“你不知？那为何总管要罚你？” 我不敢看他，低首答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沈正心示意沈义说明白，沈义答道：“这丫头竟私相授受，将此物送给云少爷。”沈义呈上丝巾，我顿时慌了神。摸摸自己的袖口，果然不见了蓉烟的丝巾。我明明收在袖口里的，怎么会在沈义的手里？ 沈正心瞧见了我的动作，犹豫片刻厉声问道：“有这等事？还顾及到我们沈府的颜面么？” 沈义见缝插针，接道：“小人也真是这个意思，才奉了吴夫人的命令，略做惩戒。” 沈正心叹息道：“明知故犯，如此惩戒还有何用？” “不罚不以儆效尤！”沈三通携着蔡氏、吴夫人和李夫人赶来，我心里有些发慌，这事若是闹出去，还指不定要如何说我伤风败俗。可我总不可把蓉烟供出来！ 沈正心的眉头皱了一下，转而换作笑脸：“爹，娘，你们怎么都来了？” 沈三通正襟危坐在大堂之上，蔡氏和李夫人坐在旁侧，吴夫人拉着沈正心，柔声道：“正心，不得胡闹！” 沈正心笑嘻嘻道：“娘，我没胡闹，此事是爹让我来审问清楚的。” 吴夫人闻言观望着沈三通，低声曼语：“老爷，正心涉世不深，怕是cao刀伤锦啊。” 沈三通缓缓说道：“听听他的意思也无妨。”吴夫人满面愁容，放开沈正心，坐了下来。 沈正心拱手施礼，义正言辞道：“爹，说到底，空灵她犯错也不是一两次，罚是必定要罚，还要重重地罚！” 沈三通言谈温和：“换作是你，你会如何处置？” 沈正心笑道：“我会罚让她三日内不得饮食就寝，抄写《家训》千遍！” 一向言辞不多的李夫人开了口：“抄《家训》可比家法轻多了，她这可是私相授受啊！败坏门风之事，罚她出沈府都不为过。” 沈正心笑了：“难道婶婶认为沈家老祖宗传下的《家训》还不及处罚一个丫头重要？那我看这《家训》也是告朔饩羊！”李夫人瞪直了眼，没有答话。 《家训》乃一家之本，当年沈三通的父亲曾历经了沈家背后的明争暗斗与腥风血雨。兄弟相残，争夺《家训》的悲剧仍停留在沈三通的记忆里。《家训》就像是一本秘籍被尘封，无人敢提。 沈正心回望着芸芝和心莲欲反唇相讥的样子，他上前问道：“你们说呢？”被沈正心这样一问，家仆们面面相觑，明知他偏袒，沈三通没开口，谁敢说有意见。 沈正心瞄了一眼沈三通凛若冰霜的表情，不急不慢地跪下：“爹，我并非诋毁沈家《家训》，望爹原谅。” 吴夫人站了出来：“老爷，正心只是戏言。” 沈三通沉默了半晌，似笑非笑，蔡氏浅笑着说道：“这本不是罪大恶极之事，弄得人心惶惶倒是不好了。” 沈三通微微颌首：“男儿膝下有黄金，起来说话。”沈正心抿嘴笑了笑起身，沈三通接道：“虽是戏言，却有几分道理。但家法不能免，从轻处罚便是，《家训》改为抄写百遍，交由大夫人审阅。” 沈正心坐了下来，默默舒了口气，却仍是愁眉不展。沈义奉着沈三通的命令开始执行家法，我挺直着腰板承受。与以往不同，沈义此次下手的力道轻了许多。 刚打到第五鞭，啪嚓一声，木棉递给沈正心的茶杯落在地上碎了。木棉惊呼一声：“呀，二少爷！”寻声望来，沈正心的右手被guntang的茶水烫得通红。众人立即围了过来，吴夫人高声道：“沈义，快去叫刘大夫来！” 沈义犹豫着：“可是……这家法……”沈三通挥挥手，沈义请了命，放下藤鞭去了七级堂。 大堂里乱作一团，我望见蔡氏朝我使了一个神色，于是我行了礼，默默地退下了。